章節字數：2299 更新時間：11-10-04 17:31
兩年後，父親去世。
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顛覆了我們的生活。彼時我正望著黑板發呆，哥哥突然來班裏找我，記得他當時臉色很蒼白，跟班主任說了句什麼，就把我領走了。一路上我不停的問他怎麼了，去哪呀。他隻是緊緊握著我的手默不作聲。
未進家門，就聽到淒慘的哭聲穿透牆壁直抵耳膜。
他更加緊握住我的手，冰冷而顫抖。
一口漆黑的棺槨，安安靜靜擺放在客廳中央。那個該死的女人趴在上麵，幾乎昏厥。
少不更事，但直覺告訴我不幸降臨了。
她哭天喊地的喚著我父親的名字，說老天不長眼，要她以後怎麼活。
站在一旁的親朋好友也跟著抹眼淚。有的說這麼好的人怎麼說沒就沒了。有人說造孽，還有人說這就是命。
刹那間明白了，眼淚一下子掉落，怔怔的站在那，忘了哭。爸爸死了，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幾秒種後，恍若初醒，我大哭著撲過去，使勁的掀棺材蓋，我要看看躺在裏麵的人到底是不是他！哥哥從身後把我抱起來，使勁的往後拽，可是無濟於事，可能是悲痛到極點的力量，我竟然再度掙開了他，用盡全力掀起那漆黑沉重的蓋子。
麵目全非。血肉模糊。
我嚇得登時倒退好幾步，跌坐在地上。那個殘缺的屍體就是我父親麼。我不相信，時至今日我也不相信，是他們搞錯了，一定是！很快有人將蓋子扣好，那個女人的哭聲更尖利淒慘。我爬起來，抓著我哥的胳膊使勁晃他，“哥，那不是爸對不對，你說話啊！”
他隻是靜靜望著我，淚水從眼角滾落。
三日後，父親下葬。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天空萬裏無雲，藍得致命。是秋天，從此以後，這個季節在我和哥哥的心中成了永遠明洌的悲傷。命運也從這一天拐上疏途，父親去了，家就不在了。三個月後，那個女人開始收拾東西，在一個寒意漸濃的傍晚，她麵無表情的對我說：“把你的衣服都包起來，”指指地上的行李箱，“自己裝好，跟我走。”我第一反應就是：“那我哥呢，他還沒放學。”她氣急敗壞：“你老天天惦記著他幹什麼！現在都自身難保了！我養活你一個已經夠受的了，管不了他了！快收拾！”
我一扭頭，忿然決絕：“我哥不走我哪也不去！”
她直起腰，轉過身，踏過一地狼藉的衣物，狠狠扯住我的頭發，“你個不要臉的東西！他是你哥，不是你男人！”
她的話如入骨綿針深深刺痛我的靈魂，豈會不知，可被人當場揭穿心事的羞恥令我無法控製情緒，一把推開她，言詞尖刻：“我知道！不用你廢話！管好你自己得了！”冷笑，“我真替你悲哀，過了大半輩子，直到我爸死，他心裏始終沒有你！”
啪的一聲，她揚手一巴掌。發絲散落，神情悲憤，對靈魂不留餘地的嘲諷，讓她刹那間淚水盈眶，這是她的殤，即使將那一張張照片撕得粉碎，也撕不碎時光，撕不掉回憶。我的父親一直心心念念著一個女人，那就是我哥哥的生母。即便長大以後知道了那段往事，知道她早已背叛了父親，知道她跟另一個男人的苟且，可人都是執妄的，如吾父如自己。我們可以欺騙全世界，唯獨騙不了自己。有很多人，你原以為可以忘記，其實沒有。他們一直在你心底的一個角落，直到你的生命盡頭。在盡頭你會懷念每個角落裏的黑暗之中的光，因為他們組成你的記憶與感情，但你已經不能擁抱他們，隻能在最後明白，路途是一個念念不忘的失去的過程。一如我的父親對那個女子，一如我對我的哥哥。
最後我還是被強行帶走了，塞進了一個陌生男人的車。沒能等到哥哥，我大哭大鬧，在車後排使勁的蹬，幾次想拉開車門跳下去，可車門被鎖了。他們對我不理不睬，沉默而壓抑。我被丟進了一個陌生的家一個陌生的房間，門砰地關上。
她在門外大喊：“你要是敢跑出去！看我不打折你的腿！”
我跑了。這一跑就再沒回頭。
十二歲的我分不清東南西北，在寒冷的深夜徘徊在陌生的路口，拚命回想著自己家的那條街叫什麼來著？想不起來，可沒有關係！我知道學校叫什麼！打車到學校，走路回家。凍得瑟瑟發抖，叩響家門。頃刻，哥哥出現在門口，我一下子撲上去，緊緊摟住他的脖頸，帶著哭腔：“哥，我回來找你了。”
可他並沒有被我的俠義之舉感動，而是推開我，嚴肅的說：“你回來幹什麼！趕緊回去！”
“我不回去！我哪也不去！”撥開他，徑自衝進屋，“我不念了！”一P股坐到沙發上，順勢就拿起了茶幾上的煙，他上前一把搶過，使勁扔在地上，“小河，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
那一秒鍾，我看到了他眼底的無奈和憂傷。我哥哥十七歲了，他當然明白自己是被拋棄了。一個人獨自留在這棟還彌散著父親氣息的房子，孤孤單單。倔強如我，“哥，我就要跟你一起過！”他被我弄得不知如何是好，草草的跑去自己的房間換衣服，又扔給我一件外套，說：“穿上！我送你回去。”
我跳起來喊：“我不回去！”
他憤怒的盯著我，幾秒種後，撂下三個字：“那我走！”摔門而去。我追出去，使勁的扯他，被甩開，再拽，深夜的街路，我好幾次被他推倒在地上，爬起來，窮追不舍。可最終也沒能拽住他，他比我高，又比我有力氣，眼看著他的背影越走越遠，我哭了，像是被全世界遺棄。
“蘇子軒！你給我站住！”十幾米外，用盡全身力氣大喊他的名字，蹲在地上嗚嗚哭。委屈糾結傷心各種情緒讓十二歲的我第一次感覺到人生的絕望。就在這時，有人扳開我的指縫，淚光閃閃中我看到他清雋帥氣的臉龐。他說：“別哭了，起來。”
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站起來，可彼時年幼的我已經完全被自以為是的悲傷湮沒，怎麼都停不下來，他蹲下身擦我小花貓一樣的臉，哄我說：“我這不是回來了麼，小河一叫我的名字，我就回來。”
我傻兮兮的信以為真，哭天抹淚的說：“真的麼，那以後我一叫你的名字你就跑回來，不管在哪。”他點點頭，還跟我勾了手指，我終於踏實了，因為勾手指這種事在我小小的心裏是非常鄭重的，是誓言！一邊抽噎著一邊死死抓著他的手，回家。
我始終相信，我哥哥是愛我的，世間的愛千種萬種，而他對我的，是最平凡也是最珍貴的那種。是兄妹之間的愛。不離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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