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70 更新時間:11-10-19 22:36
方錦走上內殿的頂層,從微透的窗戶紙中可以看見序源閣裏的男人正在沏茶。方錦朝樓下一望,底層密密麻麻地聚集了湮華殿的新老顧客——煙花大會是唯一一天可以允許客人步入湮華內殿的日子,好奇的人們東張西望,不時嘰嘰喳喳討論一下花魁們的情況。方錦收回目光,挽起袖口,輕輕地扣了扣序源閣的大門。
“進來吧。”暉湘飲著茶,男人一抬頭,正巧看見一襲紫衣的少年推開房門。方錦放下衣袖,緩步走向暉湘。“方錦?”從未見過這般華麗的打扮,暉湘差點沒有認出來——雖說前頭已經告知司製要為方錦用心製衣,然而今夜看這般裝束,暉湘暗自讚許了司製的良苦用心。
“是。”少年微微頷首,窗外喧鬧聲似乎已經急不可耐地催促煙花大會的開始。“暉湘大人,”方錦說道,“請您主持大會吧。”
暉湘微微點頭,將手中的茶杯擱置一旁,他褪下一身素色的長衫,然後從衣架上取下一件朱紅色的錦緞。挽起長發,插上一支白玉發簪,幾絲沒有束起的青絲從側頰掛下,詞暉湘理好自己的衣襟,男人走上前去牽住方錦的手,少年一怔,但沒有掙脫。“下去吧。”
他握著他的手,將他的手藏於掌心,緩緩地走下樓。內殿的仆童們站成兩排,以宣召湮華殿主在這方樓宇之中不可侵犯的無上至尊。“方錦,你看。”暉湘向天一指。
少年應聲抬頭。漫天銀華,絢麗的花火在夜空中旋轉撲騰,七彩斑斕。“方錦,很多美好的事情就像是煙花。”暉湘說道,男人轉過頭看著少年,“一瞬間的幸福之後,便是那無可改變的被人遺忘的命運。”
“縱然是這樣,又能如何?”方錦動了動手指,對方也沒有強求的意思,鬆開了牽著的手,“至少曾經美麗過、輝煌過。”方錦找了一處石欄靠著,暉湘自然挨了過來,惹得少年深深地一皺眉。
“那般光亮之後,整個天空陷入了無止境的黑暗之中,這樣的美,還值得去追求?”
“值得。”方錦淡淡地應得。
暉湘沒有再發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夜空中上演的一場場華麗劇目。“往昔十載,如煮茗茶;露水霞紅,化作湮華。”暉湘猛地一回頭,卻在燈火闌珊之處瞥見一張熟悉的臉——那人穿著一身白衣,靜靜地站在煙花消逝的盡頭,微弱的光芒映照著他微微揚起的嘴角。暉湘瞪大了眼睛,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仿若是三年前的春天,他顫抖著雙唇對自己說的最後幾個字。
男人下意識揉了揉眼,再回首時,剛剛一切都消失不見了,沒有熟悉的故人也沒有熟悉的聲音。“承蒙各位賞臉光臨,”這時司儀發了話,周遭討論的聲音迅速沉消下去,“請看官們稍安勿躁,按著往年的規矩,今夜的時間還有很長。”
人群一陣騷動,無非是一些歡愉的叫好稱讚,方錦微微歎了一口氣,周圍的客人盤旋著坐了下來,仆童將瓜果涼菜乘上圓桌,再之輔以上乘蜜餞,品上兩壺陳年美酒,一場賞景品情的盛會便拉開序幕。方錦端起身邊的茶杯,飲上一口清茶,“但嚐明月一縷,不求美酒。”
“哦?”暉湘眯著眼坐到少年身邊,“我倒要看看,方錦是怎麼嚐到明月的。”
“你看,”方錦晃了晃手中的杯碗,半輪殘月倒映在杯中,少年一挽袖將其飲盡,“就如這般。”
“方錦既是懂茶之人,今日怎麼那麼著急?”暉湘笑了笑,幹下掌心一盞清酒,“難道方公子不知,茶是要品的麼?”
“平日裏沒見你有多少學識,想不到還是挺有心思,”方錦又沏上一杯,金黃色的液體泛著燈火映射的光芒,“茶亦苦悶,人也蒼涼。萬家歡樂之時,總給受過傷的人徒增愁緒。”少年抬頭看了看今夜的月,縱使有多少煙花絢麗相伴,萬籟俱寂之後誰又懂得她的孤獨?正如一個人漂泊在外,無論那個所謂“故鄉”的地方承載了多少苦痛,再般不堪回首,都為孤身在外的遊子洶湧地思念著。
方錦忽然有了一種想哭的感覺,縱然十八歲的男子落淚不是什麼好事——有些淚水無關傷痛。“暉湘,你離開家多久了?”
“家?”男人又飲下一口酒,談吐之間已然有了幾絲醉意,朱紅錦緞映著暉湘微紅的臉頰,“很久了吧?三年還是四年,不記得了……”
“想不想家?”少年垂下了頭。
“想家啊……”男人被突如其來的問題問的有些找不到頭腦,這個字在他腦海裏已然模糊,湮華殿從一間品茶飲酒的小坊子到洛陽第一風月樓,這三年他無意去顧及曾經也無暇去顧及曾經。“是很久沒有回家了。”
“暉湘大人是哪裏人?”方錦問道。
暉湘擱下手中的酒盅:“我?萸城人氏。”
“那也挺遠的啊,”方錦歎了口氣,“洛陽和家鄉有太多的不同了,在我們那個小村子裏,談不上什麼公子少爺,人人都盼望著自己的孩子可以考取功名,走出那個他們眼裏‘一文不值’的地方。”
“正常,”暉湘微微一笑,“功名利祿,不過是過眼雲煙——你看得起它,那便是榮華富貴;你若是看不起它,它便是窗台子上的塵土,它什麼都不是。”男人的眼神顯得有些迷離,他握住方錦的手,然後靠住少年的肩膀,“若我想家,那能怎樣。”
方錦舒了一口氣,隻是靜靜地任暉湘靠在肩頭。當流浪的人遇上同樣浪跡天涯的公子哥兒,方錦難以描述這般感覺。此刻他感覺身邊的男人並沒有曾經篤定的那麼討厭,從某種程度來講,他們都是孤獨的,像盛世裏的花瓶,無數人盛讚它們的美麗——但又有多少人知曉陶罐燒製過程中承載著厚重的血淚。
“方錦,”暉湘伸出手,捉住了對方的下巴,“方錦。”
“是,我在。”方錦微微別過臉,企圖掙脫男人過於親昵的動作。
“我想家的味道,但我的家沒有味道,”男人眼神中閃過一絲惆悵,“這樣的感覺你懂麼?”暉湘撐坐著,“他們,父親,兄長,他們的眼裏隻有權勢,隻有金錢,是他們趕走了軼樹,是他們害死了軼樹……”
男人迷迷糊糊地控訴著什麼,方錦想那個名叫“軼樹”的男子可能就是暉湘的愛人。“軼樹,他是個多好的男人,”暉湘顯然有些神誌不清,一杯又一杯的清酒入肚,盡管酒本身不烈,天空中盛放著七彩斑斕的煙火——它們衝上半空,然後旋轉,奔騰,最後化為一股看不見的璜硝,“隻有他……”
在我生病時可以照顧我,在我不開心的時候可以開解我,在我難過的時候可以安慰我。有時候男人索取的比女人更加簡單,他們隻要一個懂得心靈的人作伴。記憶中的少年站在假山後,輕輕地呼喚著少爺,他的裝束永遠是那麼簡單,他的句子永遠是那麼質樸,他的笑容永遠是那麼純淨——他可以不在乎一切,但不能不在乎這個早已紮根生長在自己心口的男人,總是在父親和兄長的眼裏這樣的感情是多麼無恥。
方錦沒有說話,但無端感到眼角有些濕潤,靠在自己肩上的男人迷糊中昏醉過去。煙花依舊盛放,他靜靜地聽著這一束束煙花從生到死的聲響,然後從暉湘的句子中揣摩起軼樹這個人來——會是怎樣一種情感,將兩個男人的生命纏繞成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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