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2】陰謀

章節字數:4352  更新時間:11-11-18 0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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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微光朦朧,方錦揉了揉惺忪的眼,在這陰暗的牢獄中待久了時日,微弱的光線亦會使得雙眸刺痛。男人直起身,卻發覺詞昊的手依舊繾綣在自己的掌心,偶爾小動,微微磨蹭。唇邊染上一抹笑意,方錦將少年的手輕輕挪開,不忍驚醒熟睡的人。

    然而這般小心翼翼的動作還是被詞昊發覺,少年兀的一顫,似乎是被挪走的手背感知到了這初冬的涼氣。眼瞼微微張開,清澈無翳的眸子卻顯得有些惆悵,下眼處有些腫脹,這幾日不得好睡,詞昊欠了欠身子:“何時了?”

    “不曉得,隻是天亮了。”方錦輕聲作答,另一邊的南宮蜷著身體蹭了蹭草席,嘟噥著翻了一個身,“再睡一會兒吧。”方錦伸過手,輕輕地揩去詞昊因為哈欠而盈出的幾滴液體,少年的皮膚因為天氣轉寒而開始毛糙起來,相比之下,倒是方錦的手顯得更加幼滑。

    詞昊細細地打量著麵前的男人,經常性地失眠使得他憔悴不堪,鬢間的青絲淩亂地搭在耳邊,雖說淩亂,卻顯得這個男人更加俊美難耐——甚至是美到哀怨。男子的美與女子是不同的,前者更多時候是隱忍與內,卻也更為驚心動魄,“錦娘,”少年遲緩了片刻,有些羞赧地開了口,“愛上……男子,是怎樣的感覺?”

    “感覺?”男人被少年突如其來的問題一懵,方錦有些苦惱地搖了搖頭,卻反而問之:“那詞公子認為,男歡女愛又是什麼感覺呢?”

    少年啞然,隻得搖頭作罷。方錦卻笑靨若花:“你若是愛上個女人,與我愛上男人,要真想找出個差別,那豈不是折煞人?”素顏雖帶倦容,卻出落地嬌柔細膩,惹人憐惜,但那精細的輪廓又透出幾絲堅韌,方錦將少年拉近自己,纖手陷入對方的青絲之間,詞昊看著那漸行漸近的絕美容顏,不由一陣忐忑。方錦輕輕靠著隔開兩人的木欄,收回的素荑輕觸少年幹燥的雙唇:“我愛的他,正巧是個男子罷了。”

    愛上了,認定了,便就是了。這本來就是簡單的事情,隻是太多的人倫、壞境給這份愛上了枷鎖——最後將這鮮活的感觸活活勒死。男人輕輕摟住了少年,詞昊微微一顫,但還是靜靜地順從了這一親昵的動作,方錦喟歎,指尖撫過少年的顴骨:“最後,我和他,誰都沒有得到蒹葭啊……”

    少年仰首,卻見方錦淺笑,唇角微揚,然顯得無比寂寞。詞昊伸出手,指尖貼上方錦的眼線,卻沒有意象之中的濕潤,少年尷尬地收回手,卻被男人一把握住。詞昊定神,忽的發覺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此親近,自己的右頰可以明顯感知對方吐露的濕熱氣息,帶著些許溫癢,耳邊傳來男人溫柔的聲音:“為過去流淚,很不值得。”

    詞昊驀然想起父親掛於書房的行書,一紙流水淡雲,起筆飄渺如風,落尾卻又無端凝重,“九歌難覓,七律不齊……”少年喃喃念叨,他微垂著頭,卻不覺身邊男子一陣驚愕,“白鷺有情,蒹葭無意……”

    方錦愕然,塵封的句子從詞昊口中緩緩說出,腦海中浮現的那一幕舊景,泛著煙黃,沉澱在回憶中的那場初遇,最後一滴凝固的墨汁,還有那個男人清秀的眉目、纏綿的軟語、濃烈的親吻,唇齒之間難以遏製的欲望,在那遙遠的時空中,再一次激烈地回蕩。

    這是怎樣一段香豔的過去?方錦捫心自問,不禁踉蹌而笑,明眸微闔,卻漾著一絲淺淺的哀傷。他抬首,收手圈緊麵前仿若故人的少年,隨意地撩開對方的發絲,探身,吻上那一葉柳眉。

    詞昊亦怔在原地,少年在腦海中揣摩了無數次方錦與詞暉湘的故事,終究沒有個了明的答案,然而卻是這一次似乎虛幻的接觸讓他恍若夢醒。方錦綿薄的雙唇貼於自己的左眉,然後輕輕地掃過眉弓,從眉心而下,那緩慢而又溫柔的觸碰讓詞昊近乎窒息,少年兀覺咽喉火熱,像是一股洪流倒衝而上。唇膚相離,詞昊把持這一瞬的間隙猛喘一口氣,還未平伏胸口焦熱,便覺雙唇一陣溫蠕,少年不由自主地微側過臉,唇隙被一絲甘甜充盈。覆在自己之上的男人緩緩地挪動著雙唇,這般強烈的氣息使得詞昊幾乎昏厥——詞昊從未與人如此密觸,常日隻願清風墨香,書幾頁雅文,雖說出入方錦的湮華殿,但也不過是賞花品茶。

    緊貼,卻覺一陣玉蘭香氣撲鼻而來;微鬆,卻惹得唇邊一絲癢意。方錦暗自苦笑,卻不忍離棄這一吻的溫存,他一時血脈膨脹,卻沒有意料到詞昊如此安然順從,男人合上雙眼,仿佛周遭檀香盈盈,錦帳微垂。良久,方錦鬆開了禁錮,詞昊一愣,隨即大口吸氣。

    方錦有些不忍地看了看少年,詞昊雙頰難以遏製地飛上了紅雲,“在下……失禮了……”終究是找不出合適的句子為這一枚唐突的吻畫上句點。詞昊默不作聲,隻是對著男人淺淺一笑,似是尷尬,又是無奈。

    沈笙默默地坐在角落,晨寒醒人,司樂公子睜眼便看見那一幕紅唇戲,男人苦情地輕歎,二十年一輾轉,回憶複刻再現。方錦終未老長青,然詞昊亦是弱冠年華,相似的一幕,而今看來,卻讓公子笙生出許多憂愁。

    “你說最近宮裏事情怎麼那麼多,”一名年長的獄卒百無聊賴地剔著牙,搖搖晃晃地挪至牢門,“二旬不到,就有兩起行刺,三公主真是遭人咒了。”

    懷儀!方錦猛地崩起神經,詞昊亦明曉事關重大,便挨靠著牢欄靜聽仔細。

    “可不是,”另一個年輕一些的獄卒開了口,“聖上大怒,要把那些刺客都剝了皮,照我說可惜了,頭一回抓進來那幾個男人,聽說就是洛陽那座湮華殿的花魁呢……”那聲音兀的壓低,夾雜著一些細碎的笑聲。

    年長的似是欣喜:“那可是一流的小倌啊,就這樣被拖去斬了腦袋,多可惜,”稍作頓息,“趁聖上還未下手,你我還可撈的二三便宜……”方錦自知這倆嘍囉所語,誠然,要真是在湮華殿,沒個百把銀子可召不得侍夜的公子哥兒,想要見得花魁,還要看湮華公子們樂不樂意——若是樂意,自然是堪比知己,錢財也就免了;若是回絕,就算是千金也難買花魁一笑。

    “哎,你這就沒出息了,”年輕的竊竊而談,“你可見那最俊美的一個?”沒有得到年長獄卒的回答,那人便自顧自繼續:“那便是湮華殿主,人稱‘洛陽奇男子’的方錦啊!”

    “是他?”年長者的聲音略顯驚愕,卻掩飾不住內心的狂喜,“說來他不是管了那鴨店二十來年嗎,怎麼看起來跟個男娃娃似得?”

    “這你就不知道了。我聽那些給公主當包打聽的婆娘說,那方公子雖然是三十八的老男人了,但臉蛋生的就是十八歲的樣子,我原來在洛陽當差的時候,咱們那些官老爺花了大把銀子去擠個什麼煙花會的場子,回來都說他比女人還漂亮呢!”

    年長的亦是被驚到,“真是個極品美人,說來,剛開始我還真認為那家夥是個娘們呢!”話落,兩名獄卒放生而笑,片刻,年輕的發了話:“這第二回抓來的人還真不是個小人物!”方錦蹙眉,仔細地聽著兩人的對話。

    “可不是,宋大將軍的黃花閨女。”年老的似乎端了杯茶,一股腦兒倒進嘴裏,“你我也不要嗑叨了,那丫頭馬上就會來咱這裏報到——你說宋大將軍啥不好,生個女兒乖乖嫁人多實惠,還召進宮來封了個官。”

    宋大將軍……宋翊鳶?方錦轉首看了看詞昊,少年亦是一臉驚訝地搖頭。

    “她當時是二公主身邊的紅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聖上一向很寵林妃的孩子。”

    “也怪人家林貴妃肚子爭氣,”年老的獄卒重聲一歎,“如今太子殿下病重,那天我問了個煎藥的太監,太子成天吐黑血,身上還發褐色的斑點子——照太醫院的意思看,太子殿下怕是沒有希望了,問三公主,公主也說不知道什麼原因……”

    年輕的獄卒疑惑道:“上幾日還是好好的,怎麼忽然得了病呢?”

    “鬼知道,不過聽說聖上在皇後寢宮中搜出了一個布娃娃,照我看,這皇後還真是狠心……”年長者飲茶停頓,然後接著嘮叨:“二十多年前把皇太後害了,現在還對親生兒子下手,一直聽說餘家有心謀反……”年長者似乎覺得有些漏口,便壓低了聲音:“看來還是真的!”

    “那不就意味著,三皇子很有可能……”“噓……”年輕人的猜測被年長的獄卒打斷。

    方錦起身推醒了南宮盡離,男人湊到司藥公子耳邊,“什麼事?”南宮伸了個懶腰,不住地打了個噴嚏。少年顧不得形象,胡亂地吸了吸鼻子問道。

    “渾身發褐色的斑點,嘔黑血,”方錦皺了皺眉,眸間閃過一絲寒光,“南宮十三毒中,可有致人於此的毒物?”

    南宮一愣,隨即答道:“應是三大換命散中的‘已思’。”南宮十三毒中共有三劑毒物以換命散命名,即“齊難換命散”、“已思換命散”、“蝶換命散”,分別由南宮三代顯赫蠱師南宮齊難、南宮已思與南宮蝶研製而成。“中‘已思’者,嘔黑血,發褐紅瘡斑,毒發急快,如果可以正確地施以金針,便可以延長至二十二天。”

    南宮微微一歎,“素來族中有人徇私行蠱害人,便會被處以‘已思換命散’了卻性命。當年南宮已思雖為女輩,卻違背規定學習蠱術,聽說最後因為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而自我了結,”盡離抬首,始覺方錦突問幾多蹊蹺,“難道……”

    “可有解藥?”方錦沒有正麵回應南宮的質疑,隻是繼續詢問。

    南宮搖頭:“沒有。”

    “就是說,”男人深吸一口氣,努力平靜自己的心情,他回首,見詞昊焦急地抓著木欄,“中了這種毒,隻能等死?”

    “是,最多就用金針封脈——也隻能活上二十二天,而且生不如死。”南宮幹脆地答道。

    方錦咬了咬下唇,“太子被下了毒。”男人輕聲說道,“嘔黑血,發紅斑——怕是被人下了毒,應該是百毒金枝幹的吧。”

    南宮一驚:“不可能!”

    “怎麼不可能?”方錦反問,“這宮中除了她還有誰會下毒?而且你也知道,她會用南宮十三毒,詞昊當初不就中了‘離夢散’,還有木槿……”

    “不,”南宮示意方錦冷靜,少年搖頭,“她雖然被人稱作‘百毒金枝’,縱使她拿到《南宮珍蠱》,將其中蠱方研習透徹,並且配製熟練,”南宮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前些時日為救詞昊割腕放血,那一道傷疤橫在碗口很是明顯,“就算她配的出其他十二種毒物,都不可能配出‘已思換命散’,”見方錦疑惑,南宮淺笑:“因為其中有一味藥引是血。”

    方錦愕然:“血?”

    少年點了點頭:“正是。隻有具有南宮血脈的人的血,才能配出這種‘換命散’——懷儀雖說善於用毒,但她並不是南宮後人,自然配不出這方毒劑。”提到南宮後人,司藥公子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落寞——這一代醫蠱梟雄世家,如今竟然落魄至此!

    “哐當”牢獄的大門被推開,兩個獄卒拖著一名受傷的囚犯進了大牢,年長的獄卒拎著一大把鑰匙哐當哐當地開了一條鎖鏈,年輕的將拖來的死囚往裏一扔,那人似乎受了重傷,一個不穩就摔了進去沒了動靜。木欄門被粗重的枷鎖禁錮,年長的獄卒朝著方錦望了兩眼,卻被年輕的那個猛地拖走。

    “宋翊鳶!”詞昊眼尖,那個摔倒在地的死囚抽了抽下肢,艱難地側過身,一張熟悉的麵孔映入眾人的眼簾,沈笙亦發現了被折磨地遍體鱗傷的少女,“怎麼是她?”

    方錦一愣,南宮眼疾手快將一絲金線飛出圈住少女顫抖的手腕,毫無規律的脈象,司藥公子抬首瞥見少女身下的草席滲出了鮮血,三枚金針穿過牢欄,穩準狠地紮住宋翊鳶的穴位。南宮雙眉緊收,唇畔染上一絲肅殺,齒逢間艱難地擠出幾字:“她中毒了……而且,被廢了武功……”攢動的腕脈,若有若無的氣息,小腿中了飛刺而入的金針都毫無反應,司藥公子不禁驚愕居然有人下得了這般毒手,不僅下了軟骨毒,還將少女下肢經脈活活挑斷:“不僅如此,她下肢經絡全毀。”

    眾人皆驚,卻見宋翊鳶艱難地抬起右手,滿是血跡的手臂在半空中顫抖不已。南宮另出三針,止血麻痹。“方,錦……”右手再次落下,少女昏厥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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