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40 更新時間:11-12-13 23:46
也笑拾起一本掉落在地的字帖,彈去書封上積蓄依舊的塵埃,然後將冊頁小心翼翼地擱進書箱,此番男人不求懷儀賞賜金銀,隻要了幾本古書和一些字帖,懷儀自知他喜好書法,便也就隨了也笑的意思。“有些人,總是不請自來。”他背向來者,兀自說道。
“你怎麼不帶些過冬的衣服去?”方錦瞥了一眼也笑收拾的行裝,隻有幾件薄衫,就連入秋的袍子也沒有收納進去。
男人自是愜意地翻動著手中的古書,語氣頗為調侃:“方貴君倒是急著趕在下上路,這不正收拾著麼,”合了書冊,輕歎一聲,“大慕氣候濕熱,秋冬季節也沒有這裏陰寒,再者,也笑不知有沒有這個福氣熬過今年冬天。”語落,自嘲一笑,將挑中的書籍放入書箱。
“說什麼喪氣話,”方錦找了把椅子隨意地坐了下來,一旁的宮侍奉上一盞茶,“若你熬不過今年冬天,又何必大動幹戈帶那麼多書走?”隨手抄起一冊字帖,滿頁的狂草龍飛鳳舞,“你和沈笙可真是有這個閑情和耐心,一個天天悶在宮裏吹拉彈唱,一個天天在紙上亂塗亂畫。”
麵對這般戲謔,也笑緩著轉過身,淺然笑道:“那不知道是誰天天在宮裏矯情著唬弄詞德君。”說罷兩人相視而笑,末了,方錦收了收唇角的笑意:“你真打算要走?”
“意已決。”也笑亦換了神色,眉睫之上染了一層霜靄。
“連個理由都不留下?”男人吹了吹茶湯,歎聲道,而那黛眉微微上挑聚攏,凝成一朵愁雲。
司書公子倒是坦然的很:“想去就去了,又哪裏來那麼多的理由?”將收拾的活兒吩咐下去,他自是坐上宮中軟榻,輕呷一口清茗,唇齒留香。“更何況,唐也笑的心思,你方錦何時沒有猜透過?”
暉湘大人曾說我謀略甚深,但縱使我如陰暗枯井深不可測,你方錦不照樣能放下井繩,拎得一桶清水?
“這世上哪有人能完完全全看透他人所想,又怎會有人完完全全被他人所看透?”方錦輕搖著頭,“這番前來,不過是想問一問,司書公子心中,可有我這個‘錦大人’?”當詞暉湘頭也不回地跨出湮華殿,所有仆子、小倌、花魁齊齊地跪倒在他的麵前,尊稱一聲“錦大人”,象征著方錦對湮華殿無可爭議的統治權。
二十年前,詞暉湘將方錦從楊曦泉宅邸之中救回,他便看見那少年直直地站於大紅柱子之後,十五歲的唐也笑,那清亮的眸色混著一絲隱忍的痛楚。然而想罷曾經,唐也笑亦不禁自哂,這故事自始至終,他都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配角,詞暉湘對他沒有愛,他又何必惺惺自憐那破碎的心?
司書公子忽的起身,執起一支玉蘭蕊,柔膩的羊毫筆在宣紙上翩然:“默慨蔥蘢憶謠歌,也笑芭蕉戲雨聲;不曉宮闈譬殘曲,再看湮華如夢城。”男人停筆輕笑:“若在下這一聲,能於他心中留下撚末痕跡,也笑也算是沒有白活。至於暉湘大人與錦娘之間的種種,在下亦無心再提——至少,詞暉湘心中,還是有這麼一個司書公子。”他摒棄了那一聲“暉湘大人”,直呼其名,再抬筆,卻突然一抖,一滴細墨落於素宣。
人那一生一世的愛恨情仇,不論生前是哪般轟轟烈烈、刻骨銘心,當人告別看見這世界的最後一眼,這一切了斷的或是未了斷的情緣,都成了他人心底一抹歎息。方錦淡淡地品下一口茶,眉目帶笑:“可曾記得二十年前,在下第一次來拜訪司書公子,”瞥了瞥碗中的茶片,“那年你泡的一壺熟陳普洱,可把在下的舌頭害慘了。”
“想不到這麼多年,錦娘倒是還記得,”也笑喟然,方錦對茶品的嗜好湮華殿人盡皆知,然而這男人在茶上的造詣也讓人歎為觀止,“那今番品起來,是否合得了錦娘的意思?”
“這是你從湮華殿帶來的葉子吧,”品卻那一口茶湯,香鮮嫩,味純美,銀毫微光閃露,芽葉成朵,兩葉一心,不愧為一盞上品的東湖銀毫,“在下倒沒有發現,公子也笑也是個品茶高手。”
“跟著你隨便學學的。”麵對方錦的誇讚,唐也笑亦是回以淡淡微笑,沉忖片刻,“那公子錦怎麼不恨在下當初吃裏爬外,出賣整個湮華殿?”
終究是回到這判奪始作俑者的問題上來,方錦卻無所愣怔,放下掌中茶碗,“那這湮華殿平白無辜喪命的倌兒們,豈不是要沿黃泉而上,斥責在下將三皇子窩藏在殿中?”他薄唇微揚,似是坦然——若真要追溯那紛擾的源頭,應怪方錦當初灰著臉一腳跨入湮華殿吧!若是當初,他望著那龍飛鳳舞的樓牌,攥緊身後行囊,別過頭,大步流星地離開那是非之地,又怎會有今天這番可笑又可憐的模樣?
“往昔歎不得,而那來著,貪不得。”他輕推茶蓋,纖指的指尖撫過茶碗光滑的鎏金邊緣,唇角一斜,依舊是那熏人的笑——如同那棲於湮華殿的夜夜笙歌,錦娘端於大殿之上,笑臉相迎世態喜悲。
飲下最後一口茶茗,男人輕歎,“也笑,萬事珍重。”
他亦聽出了他語中誠摯,回之淡笑:“謝過方貴君。”
醴泉宮後院,若風神色慌張地竄入假山之後,“快些出來,”少女小聲地喊著,“若再是這般磨磨蹭蹭,方錦可要回來了。”
話音剛落,隻聽得“嗖”得一聲,來者一身黑衣閃到若風跟前,宮女被這突如其來的出現惹得一聲,差點失聲喊了出來:“你想死啊,大白天的還穿得一身黑,嫌別人發現不了你?”環顧四周,發現沒有人經過,若風便大了膽子,“這回來,又是什麼事?上回你讓我把詞昊和方錦的事情抖給懷儀,現在好了,人家皇帝不僅不生氣,還懶得管這兩男人卿卿我我,這不,昨兒個詞德君還在醴泉宮過夜呢,”似是不滿地睨了來者一眼,“依我看,詞昊那小子準是被方錦吃抹幹淨了……”
“我來是交待你事情的,”一個沙啞的男聲,“不是來聽你囉嗦的——他倆想親熱,就讓他們去黃泉路上親熱好了。”
若風瞪大了雙眼,“咱不是說好不讓我下毒的麼?要這兩個主兒真死在這醴泉宮裏,我還舍不得我這腦袋呢!”忽見男人凜冽的眼色,若風急忙降了嗓門,“打從他倆進宮你就吵著嚷著要報仇,如今還不是自己磨嘰,要再整不出個所以然來,我都耐不了了!”
“我要是急了性子,你還能活到今天?”
“你又不是不知道,”少女咬了咬牙,憤慨道:“懷儀這賤人給我下了越白散,你就算把這全天下的郎中都找來,老娘還是得死,”見麵前的人緩和了神色,若風輕哼了一聲:“我拖著這麼個殘破身子給你做牛做馬,你最後要還不了郭妃娘娘一個公道,我死了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男人皺了皺眉,停頓稍許,“懷儀讓誰去和親了?”
“唐也笑唄。”
“一個老男人?”男人不禁嘲諷起來,“慕斐帝就那麼饑渴?”
“你懂個屁,這唐也笑好歹也是當年湮華七公子,大慕那個死老頭也算是福氣了,”少女吸了吸鼻子,“不過人家都三十五歲了,這個年紀能長成這副模樣至少比你強個十倍百倍的,難不成你以為人人都像方錦,快四十了還那張破臉,跟個妖精似得。”撇去個人情感因素不談,若風是打心底裏妒忌自家主子這副皮囊,雖說年近不惑,卻漂亮的讓自己自愧不如。
“說不定他就是個妖精。”男人像是忽的發現了什麼,狡黠一笑。
若風微的一愣,卻靈敏地反應過來對方所言,少女撲哧一笑:“怪不得懷儀如此器重你,”毫無顧忌地直呼帝王的名諱,若風的眸瞳閃過一絲火焰,“虧你想得出來。”掩了半麵陰森的笑容,“如今這後宮,真是無趣的很——整那麼一幫子男人,有得瑟不出什麼好玩的事情,”她似是感慨地歎了一聲,“話是這麼說,不過像我們這樣做奴才的命,自然插不了話。倒是餘皇後和林貴妃,也能在冷宮裏唱一出好戲。”
男人輕笑:“管好你自己就行了,不過——若風就當真沒有想過要救自己?”似是嘲諷少女的愚昧,“你不會真以為懷儀那家夥會出手救你?”
“你當我是白癡?”冷笑道,“我說了,解不解毒無所謂,隻要懷儀下台,然後給郭妃娘娘和二皇子陪葬。”
“自然自然,像若風姑娘這般以大義為重的巾幗英豪在下實著佩服,不過既然大家都是為曾經的主子賣命,也算是有得緣分,”斂起麵上的笑,“若風要是有心,不妨去找找謹文君。”男人伏到少女耳邊輕言幾句,隻間若風緊緊皺起眉,半晌之後,男人算是交代清楚,“事成之後,大慕老頭自然會少不了我倆的好處——這宮廷鬥爭啊,向來都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
醴泉宮內,詞昊被一縷透進窗戶的陽光惹醒,少年隻覺渾身酸痛無力,頭暈目眩,胳膊肘子更是像被卸開一般。怏怏地撐起本身,卻驚覺自己裸露著上身,“來人……”剛一開口,喉口像是卡了異物一般沙了聲響,好在侍奉的宮女耳朵比較靈敏,聽得詞昊叫喚,便急急地進了寢宮。“咳咳,現在什麼時辰?”
“已近午時了,”宮女規規矩矩地應答,“方貴君讓奴婢不要打攪德君,德君要是需要的話,奴婢馬上去準備午膳。”
“方貴君……”詞昊揉了揉惺忪的雙眼,肩胛的酸痛令他賴在床上不想多動,“這兒是醴泉宮?”忽的想起昨夜那荒唐的纏綿,詞昊頓時驅了三分困倦,得到了侍奉宮女的肯定,少年不禁心底一震,片刻,他揮手:“替我準備一些熱水。”
“德君可是要沐浴?”見詞昊點了點頭,宮女也就起了身,“德君稍等,奴婢再為德君備些糕點來吧。”想著早晨方錦交待的,宮女不敢怠慢,急急地出了門。
詞昊歎了一聲,欠著身子靠著高枕,被褥之間那熟悉的玉蘭氣息,縈繞在耳邊那久久逸散不去的呢喃,低首卻見那小臂末端一抹淤青,回想起昨夜那恍若夢境的相擁,方錦長指相繞,將自己禁錮在那個熟悉的懷抱之中。情到深處,他輕聲叫著他的名字,將他淩亂的發絲撫到耳後,然後將朱唇印上那早已紅透的耳垂……想到這些,少年不禁雙頰一陣緋紅。
“詞德君可是醒了?”他猛一回頭,卻見那夢境中的男子直直地立在自己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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