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70 更新時間:11-12-28 20:12
當她邁入太醫院的時候,卻見到了一個不該看見的人。為首的醫官見懷儀來到,便急匆匆地跪倒行禮。少女沒有理會那千篇一律的禮節,徑直走向那盲眼女人。“是你?”
女人沒有說話,隻是點了點頭,她似是隨意地披了件深色的衫子,身後跟著個打點雜務的老嬤嬤,三指按住一名軍士的寸腕,忖了片刻,取了一支羊毫,開上幾味藥材。“是我,有什麼不妥?”
“林太妃不在冷泉軒好好呆著,跑出來還想禍害人世?”懷儀冷聲質問,沒有絲毫母女之間的柔情,她甩過袖擺,纖指搭上傷員的寸口,“離夢散?”見那傷者麵色趨於潮紅,額部亦滲出密密的汗,雙唇微顫著發青,再配以那熟悉不過的奇異脈象,懷儀卻是再也熟悉不過,“南宮十三毒?”鳳眸直逼一旁的林君妍,女人沒有接過懷儀的話題,隻是默默地診脈,“這宮中怎麼會有南宮十三毒?!”身後的醫官遞上一枚金針,少女拿過細瞧卻是一驚,“是……”
那金針針尖用極其精細的雕工刻上的“南宮”二字,這象征家族身份的利器。懷儀不可置信地看了林君妍一眼,女人的淡定倒是讓少女認定她是知情人,差退了身旁的醫官,將那十二名傷者送至別處,懷儀伸手覆上林君妍的手背,“母妃還真是能瞞。”掌風滅了一旁熏著的藥香爐子,彌散的麝香氣息混雜這藥材的碎屑,“同是南宮人,母妃若是獨吞這秘密,未免太小氣了些……”
“以你的腦袋,當真什麼都猜不出來?”女人冷冷一笑,“那根金針,不是替哀家把該說的都說了麼?”果然是那個孩子,林君妍內心一歎,他終究還是會走的,會將南宮珍蠱世世代代傳承下去。
懷儀勾了勾唇角,輕蔑地瞥了對方一眼,“看來果真如此,朕還在想,這世上當真有如此厲害的郎中,解得了‘離夢散’的毒——看來真是詞昊那小子命大,遇上了南宮後人。”想來定是公子謹離用‘回夢散’解了那‘離夢散’的毒,懷儀眉心一鎖,“如今朕坐上這龍尊之位,也算對得起南宮家列祖列宗,至於母妃,不該為朕高興麼?”顯而易見的戲謔口吻,她將金針擱置一邊,撚了一撮研碎的麝香,揉搓起來。
“是啊,”林君妍淺笑道,被刺瞎的雙眼結了翳,眼瞼幾處因毒性散發而化膿紅腫,看起來倒是有著冷宮後妃的落魄樣子,但開口依舊傲氣淩人,“沒看出皇上的野心,那是哀家的不是了——想我南宮有今日,倒也揚眉吐氣的很,”多日不作修正的指甲顯得稍長,她伸手握住扶撐自己的老嬤嬤,“陛下日理萬機,這會兒怕是剛下早朝,哀家便不作打攪了。”
“母妃慢走,”見林君妍緩緩起身向外走去,懷儀神色一凜,“朕希望母妃日後好生修養,這冷泉軒景致甚雅,賞心悅目的很呢……”她似是嘲諷,見得林君妍兀的一頓,盲眼的女人顫了顫唇,一言不發地跨出門檻。
“你可別亂說!”醴泉宮後院,若風急急地捂住男人的嘴,“這話雖有聽說,但終是宮中之人隨口杜撰的,要是給懷儀知道了,你我都不想要腦袋了?”
“若風姑娘一口一個‘腦袋’,倒是把在下當作害你的人了?”男人輕笑,“大戌百姓視‘南宮’二字如同瘟流,對這蠱毒世家更是恨之入骨,就依著這兩條,若風認為慕斐帝會給多少賞賜?”男人的下唇甚是諂媚地一撇,“不過若風可要將我們的方貴君伺候好了,到時候這天下一變,這等美人,自然要獻於慕斐帝換些地皮的——也算是為郭妃娘娘出口氣。”
“得了吧,”若風側身靠於假山上,“雖說這大戌曆史上有五位南宮皇後,不過那些賤人們還真是萬蠱入身,一個娃都沒生出來,還把那些短命皇帝給克死了,到後來不還是別的妃嬪給傳宗接代,”她似是感慨地長歎一聲,“既然百姓那麼憎恨南宮蠱毒,為什麼還要娶南宮家的女人當皇後呢?”
男人搖了搖頭,“最早是為了南宮珍蠱吧,但是南宮家的蠱毒之術一直傳男不傳女,其他的,就不知道了——不過相較起來,倒是民間那些野史傳的有些意思——但這些可不是我們要重視的,”他睨了若風一眼,又環顧四周,見這醴泉宮中人煙稀少,“不管如何,你記上就好,這懷儀靠的是後宮爬上那皇帝位子,我們就讓她從後宮這一塊摔得半死。”
“這其中之事,我比你有分寸的多,”這回輪上若風向對方投去鄙夷的神色,“原本想那謹文君是個用毒高手,卻不料給你猜中——人家還真是對得起‘南宮’這個姓,但我倒是沒有想到,那百毒金枝同千蠱傳人本是同根生呢。”少女輕笑地掏出一小包粉末,似是炫耀地在男人麵前晃了晃,“那日你給我的信裏到底寫了什麼,能讓謹文君直接把越白散的解藥給了我?”
“這個你不必擔心,”男人似是胸有成竹,“待到時機成熟,若風自然會知道。”
夏末的黃昏退了蔥蘢,不若盛夏那般焦燥,卻也多了幾絲涼風,挨著蓮湖的醴泉宮後院顯得有些濕潮。下人們收了些曬幹的蓮子,洗淨後擺到方錦跟前。長指撫過石桌邊緣,那特有紋理粗糙蹭過指肚,提起茶壺,溫潤一盞蓮子涼茶,絲毫的寒涼在這漸進入秋的天氣悄無聲息地侵入肌膚腠理。男人端起茶碗,欲飲卻罷,“怎麼了?”
身後的少年將雙手覆上自己的發,那一片烏黑的瀑布不見銀絲,被那一支白玉簪子恰到好處地挽好。男人伸手抓住那在自己腦後“鬼鬼祟祟”的素荑,“躲什麼?”見詞昊企圖將手抽離,方錦卻是一聲輕笑。繞到男人麵前的少年尋得石凳坐了下來,半麵紅頰淹沒在夕陽的暈染之中。“錦娘怎麼不泡茶了?”瞥見男人隻是衝泡了幾顆蓮子,詞昊似是調侃。
“偷懶了。”他莞爾,便也是給少年留了一盞。
詞昊接過茶碗,“聽說司書公子已經到大慕了,”少年抿了一口茶水,頓了片刻,“慕斐帝冊封了三品禦紓,答應退兵——雖說比待不了這兒的貴君,但也靠得這一次遠行。”
“嗬,”喉口發出一個短促的殘音,方錦卻掛不住臉上的笑顏,遠處的落日依偎著那模糊不堪的地平線,沉緩而悵然地沒入地下,那殷紅的餘暉如同記憶中那個略顯羞赧的年輕自己,淪陷在洛陽最繁華的樓宇之中無法自拔,所有的過去像是一卷竹簡,連接的棉線被時光的剪子剪斷,而那一片一片就這樣那樣地散落一地。“詞昊,”他從未如此正色著喊他的名字,殘夕染得那桃紅素顏微紅,“如果有一天,大戌不在了,我們又將何去何從?”
少年隻覺方錦的目光失了焦點,虹膜之上攢動著一絲難得一見的迷茫。詞昊不知道十八歲的方錦是何模樣,他的眼神之中會不會有惘然。少年擱下茶碗,老實地搖了搖頭:“不知道,”他看著方錦的雙眸,似乎是猜測:“錦娘,你懷念過去麼?”
男人苦笑了一聲,卻沒有作出正麵回應,纖長的指尖滑過少年的指節,那一段一段的起伏,像極了那夏末竹林偏向蒼老的結節。“懷念了又能怎樣?”他兀的抬頭,卻顯露一絲甜膩的笑,“過去的怎麼回得來,離開的人,又有幾個記得回來呢?”
“錦娘在害怕麼?”
“你認為我害怕什麼?”
“原本,”詞昊緩緩地舒了一口氣,似是悵然,“原本我以為你不會有什麼害怕的事情,但如今看來,錦娘也是有所畏懼的。”他明澄的眸子直直地望著方錦,“錦娘害怕孤獨。”
男人嘴角一揚,修剪整齊的指甲敲擊茶碗碗沿而發出清脆的聲響,“是麼?”有些自嘲地笑開了,他端起茶碗潤了潤嗓喉,“自小,在下便不是個喜好讀書考舉的事情,家父家母與家兄卻都希望在下混個一官半職——”想到最初離家前往洛陽的緣由,方錦卻是無奈地笑了笑,二十多年過去了,沒想到當年賭氣地一走,卻成了永別。“十年前疫氣滿城,前些日子大慕攻破鹽城——似乎當年那座生活了十七年的城鎮,能同記憶中對上序列的隻剩一座空宅罷了。”
他總以為可以尋出幾月的時間行個休憩,回一趟鹽城,卻不料老天注定不給自己這個機會;正如他倔強地抿著唇,對詞暉湘最後的要求聽而不聞,信誓旦旦地妄想今後總有一天可以親口說一聲“愛”——沉澱了二十年的相思換來的不過是一場空想,再見那錦袍之上的翡翠,方錦隻得苦笑著接過。
“那詞昊又為什麼認為在下害怕孤獨?”回歸了以往的溫煦口吻,他問他。
“不知道,感覺罷了。”
“你和他,真是像極了……”他伸手將少年摟進懷中,詞昊隻覺那熟悉的白玉蘭香氣撲鼻而來,夾雜著一絲隱忍的哀傷,卻惹得他有一種抽噎的衝動。
“可我不是他。”
“我知道。”
“無論我和他有多相似,我都不會是他。”他怔怔地望著西方火燒一般的蒼穹,看那火燒雲擁著衰敗的夕日,一點一點墮落。詞昊輕輕靠上男人的肩頸,“大戌在與不在,隻是一座城池姓氏的改寫,不論這座江山是姓戌還是姓慕,我都隻是詞昊。”
男人莞爾輕歎,將少年擁緊。
“願君再續一朝事,不論天下何人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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