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386 更新時間:11-11-23 07:49
何家凡很高興,喝酒就不太節製,酒精一起作用很快就使他顯出了醉意。他借著昏昏沉沉的酒意橫躺下來,腳架著沙發背,頭就枕著方路傑的腿。他們倆是打小混熟的兄弟情分了,方路傑也不介意,隻是叫他把誇張地架起來的腿放下來。他注意到何正威雖然走了,保鏢卻留下來一個,雖然看上去不經意的,但確實在朝這邊看。“你二伯雖然認可了你,但可能還在考察期內呢。”
“嘿,這你就不懂了。你肯定很奇怪我那位二伯對其他兩個畢恭畢敬的兄弟不看重,卻偏偏中意我這麼個吊兒郎當的小子對吧?”他已經喝的有三分醉意,這些話他以前從不在方路傑麵前提起的。可能是酒勁上來了,何家凡話漸漸多了,眼睛也慢慢地顯得發紅。
何正威年輕的時候出了名的放蕩不羈,不拘小節,對何家凡這幅不拘不束的性情當然會覺得順眼。方路傑心裏暗暗歎了一聲,難為何家凡揣摩得出來,而且還真敢走這步險棋。“對,我知道你何少爺厲害。”方路傑附和地笑笑,也沒覺得這句話裏麵有什麼不妥。
何家凡卻突然沒了反應。
他頭枕著方路傑的大腿,雙手交叉著搭在肚子上,腿也很老實地放平在足夠大的沙發上。他眼睛半垂下來,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而蒙上了一層濕意。
方路傑端了桌上的酒杯,仰頭一口幹了。覺得不夠,又伸手去取另一杯。但是半伸出去的手突然被何家凡一把抓住,這一下突然的停頓使杯子裏的酒晃了晃幾乎潑出來。
“小路,你這麼說證明你全都猜出來了對吧?”他頓了一下,手鬆開,又搭回到肚子上。“也對,你那麼聰明的人,看人心跟看鏡子一樣,一目了然的。”
方路傑一口灌了酒,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哪有你說的那麼厲害,我也就是個凡人。”會為世事所苦所傷的凡人。
何家凡突然歎了口氣,眼睛越發紅得厲害。方路傑竟發現那根本不是被酒精刺激的,一時握著空了的杯子有些出神。
“小路,有些話我不告訴你的話真要難過死了,可是我怕說了你就會頭都不回地離開我!”
方路傑知道他要說什麼,手把空杯子放下,看著他,也不言語。方路傑本以為自己並不在乎當初何家凡的見死不救的,畢竟誰也不真的欠誰什麼,不過是年輕義氣擔著點兄弟的情分罷了,哪能真的指望別人為你付出什麼。況且何家家事複雜,他自己都自顧不暇,哪能真讓他為自己擔風險。
母親出事的當天下午,方路傑剛從外麵回來,根本什麼都不知道。家裏亂的一團糟,丫鬟傭人全在院裏跪了一片,戰戰兢兢頭都不敢抬。方萬崇通紅著一雙眼睛,像發了瘋的野獸一樣在院子裏來回巡視,好像現在任何出現在他麵前的人都是要奪他性命的惡鬼一樣。
老管家急的飆淚,看見方路傑進了院子更是像看見鬼一樣,趕緊想趁老爺看見之前帶著方路傑遠遠躲開。偏偏這個時候聽見方萬崇在後麵咆哮。
“去叫那個野種回來!老子讓他跟那個賤人一起下地府!……我方萬崇就算一輩子後繼無人,也不稀罕這麼個野種!”
方路傑聽得心裏一驚,拚命推開來管家往回掙。老管家連叫他噤聲,又急又怕,但一身老力使盡也沒能拉住方路傑。
也許是一直在等著方路傑出現,所以等的太久等真的看到方路傑出現在眼前時,方萬崇反而怔了一時。
他一雙通紅的眼睛開始盯著方路傑,漸漸的手開始顫,再接著臉也開始抖動。那一股怒氣來得漫無邊際,血紅的一片。方萬崇氣的咬牙切齒,像瞪著滅門仇人一樣狠狠地瞪著自己兒子。這一股莫大的恨意凜冽得叫方路傑心驚,四下裏到處張望。家裏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怎麼身為持家女主人的娘卻不在?
方路傑向前走幾步,到了方萬崇麵前。“爹,家裏出什麼事了?我娘呢?”
方萬崇聽了那一聲爹,突然就像是火藥桶碰了火星子一樣頓時爆發了,他臉漲得發紫,一揮手道:“給我傳家法來!我今天要打死這個野種!”
方路傑懵了徹徹底底像個木頭一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現在方路傑回想起來當時的場麵,覺得那時一場突來的變故就跟一場噩夢似的,要不是老管家拚命求著護著,他當時就得被活活打死。之後母親的喪事他也沒能參加,被方萬崇關在一間小屋裏將近三個月。他當時裹著一身傷痛躺在冰冷冷的地上,聽著外麵的喪樂,真的是一點活下去的想法都沒了。
何正威答應給方路傑工作時答應得很爽,也沒問及他既然想曆練為什麼不在自家商行裏曆練,顯然方家發生的變故,何家早就知悉得一清二楚。
方路傑也不看枕著自己大腿的何家凡,自顧自地又倒了杯酒,照樣一口幹。他本以為自己是不埋怨何家凡的,他能理解的。可是如今被何家凡這一下子全都挑明了,他心裏才真真實實地難過起來。他整整三個月未出門啊,何家凡一次都沒上門過問,好歹打個電話意思一下,也算心裏還惦記著他這個落難兄弟啊。可是他真的就這麼怕惹禍上身似的聲息不至。
因為心裏堵著氣,方路傑一杯酒下去立刻就倒灌進氣管裏,嗆得眼淚直流。可是他較勁似的咬著牙,連咳嗽聲也硬忍著,一雙眼睛立刻就跟何家凡一樣的紅了。
等他緩過勁來,才發現何家凡一雙眼睛正失落落地從下往上看著他。
“小路,我對不起你。我何家凡是個窩囊廢,不配當你朋友。”他其實剛得到消息的時候,急的就像被烙鐵燙了心一樣,恨不得立刻闖進方家把方路傑救出來。說到朋友,他何家凡有一大堆,可是像方路傑這樣交心換帖的兄弟,他何家凡隻有這麼一個。所以再難也要救,所謂朋友,不就是在他難的時候拉上一把嗎?不然叫狗屁朋友!然而他這邊還沒走出房間,母親傅碧玉就走了進來。
傅碧玉是個很有智慧的女人,他是何家凡父親何正文最小的一房妾,但卻是何家女主人當中最有地位的一位。何正文早年走南闖北身邊多半是要帶著她的,絲毫不在乎她是個女人,而且是個妾。
傅碧玉施施然地走進來,拉著何家凡在床頭坐下。她並不急著打斷兒子的去意,隻是慢慢地說:“兒子,何家上上下下有多少雙眼睛在看著你,你不要裝作不知,有多少人在盼著你走錯一步,你也不要裝作不知。你一向不是個不開化的人,你的才華媽看的清清楚楚。你二伯看重你,可始終沒有表態,欠的,就是如今的這把火。今天你要真為著一時義氣出了這道門,那你這份婦人之仁不會是你二伯樂意看到的,將來何家當家的位子也勢必輪不上你。媽這些年走下來看似風光,可到頭了都是絕路,因為我始終隻是個妾,爬到其他人頭上是誰也不願看見的。這絕路能不能走通,希望可都在你身上。”他伸出一隻手,輕輕蓋在何家凡心口:“兒子,自古成大事者,這個地方都是要比一般人硬。”
何家凡望著方路傑,聲音都變得沙啞了:“我是怕了,我怕為了朋友失了前途。三個月啊,我明知道你處境不堪,可我都沒伸手拉你一把。我甚至連電話都不敢打,怕讓二伯知道我婦人之仁。”他一隻胳膊抬起來橫在臉上,還在罵著自己:“我就是混蛋,我算什麼朋友啊?!……”
方路傑怔怔地看著發酒瘋般哭鬧的何家凡,自己的頭也因為酒勁上來變得昏沉沉。他恍惚了一下,突然笑了一聲,釋然了。拍拍何家凡胸口:“男子漢沒點氣魄怎麼成大事?況且我不是沒死嗎?你沒必要自責成這樣。我方路傑有你這個好朋友,高興!”說完又點了兩瓶酒,扶起何家凡遞給他一瓶:“別鬧了,來陪我喝酒!”方路傑這個時候已經醉了,半夢半醒之間。可是堆積了三個月的傷痛讓他有種不顧一切的衝動,讓他想毀了自己,毀了方家,把一整個世界都毀了也好!
他就是不想清醒,他就是想醉。他從小就有很好的修養,從不多喝,從不在人前失態,但是現在他第一次嚐到醉意,他覺得他什麼都能幹得出來……最後一直到了將近淩晨,方路傑才與何家凡兩個人相互攙扶著,搖搖晃晃地出了大上海的門。
門童認識何家凡,立刻叫了聲二少,跑上來攙扶。可是何家凡瞪了他一眼,嚷道:“滾!我有我兄弟在,要你摻和個什麼勁!?”然後他親昵地拍拍方路傑,衝他嗬嗬的孩子般的笑,最後幹脆整個人掛在方路傑身上,像個樹熊一樣吊著。幸虧兩人身材一般高,方路傑要是矮一點估計都要壓垮下去了。
方路傑回頭向門童揮揮手,說:“沒關係,我送她回去。”說完半眯著眼睛傾國傾城地一笑,看得那門童一怔,愣愣地說:“誒!慢走!”方路傑看上去很清爽,除了步伐不太穩倒也不像喝醉的人。
他修養好,酒品也好,明明喝醉了,但表麵上依然彬彬有禮,和沒醉時幾乎一樣。門童看他扛著何家凡走著“S”路線,心想這是被何家凡那個醉鬼拖累得連路都走不好了,完全沒看出來方路傑也是醉著的。
於是兩個醉鬼上了路,在昏黃的街燈下一路橫衝直撞。
在他們頭頂上,上海灘的天空像沉澱了紙漿的灰色水池一樣凝固著,一場暴風雨懸在雲層裏欲泄未泄。滾滾的雷聲像一條條神秘的銀龍一樣在這個昏黃的時代裏穿梭,繞著上海灘,繞著黃浦江,繞著北街新蓋的公館,繞著地下昏昏欲睡的人們,繞著這個漩渦的中心,把所有的風跟魚統統地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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