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29 更新時間：12-02-20 18:53
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有著特屬於少年的柔韌，歲月還沒來得及在上麵刻下痕跡，緩緩握起拳頭，複又鬆開，君洛羽已經呆呆的看著這雙手足有一刻鍾了，沒錯，這雙手是長在他身上，這是怎麼了……
君洛羽抬頭看了看四周，熟悉的印著墨竹的百葉窗，隱隱映出窗外老槐樹的輪廓，就像小時候，他無數次爬上去的他家門前的那棵樹一樣；熟悉的褪了色的紅漆雕花書桌，桌上甚至還有那個因為聽了魯迅的故事而刻的“早”字；桌上隨意地放著幾本課本，看封麵似乎是“國學”？！視線移轉，熟悉的烏木衣櫃，由於塞太多衣服，櫃門微微地敞開，露出了一件灰色的毛衣，似乎是他早已不知所蹤的母親送給他的7歲生日禮物？旁邊靜靜地躺著一把熟悉的劣質的吉他，甚至，上麵的磨損的痕跡和他記憶中母親送他的那把一模一樣；熟悉的月白色楠木浮雕小木床，和他家那張專門為了迎接他出生而做的床詭異地相似……君洛羽有幾分驚疑。
天漸漸亮起來，晨光如流水般，靜靜的泄落在眼前地板上，薄薄的金光浮起，在房間裏。眼前的一切像歲月摩挲過的褪色老照片，流轉出動人的色澤，又像一層籠著輕紗的夢。嗬嗬，君洛羽輕笑出聲，詭異又如何？他早已不在乎了。
淚就這樣淌了下來。妻子發現自己的性向時的沒有哭，妻子嘲諷而厭惡地看著自己時沒有哭，妻子帶著孩子，決絕離開時，沒有哭。隻是，隨著她的華麗轉身，一直以來的堅持在瞬間轟然倒塌，零落成灰，隻剩下了冰冷的房子，回蕩著女人的嘲笑，一遍又一遍，嘲笑著他的愚蠢。他……隻是在心裏默默地喜歡著一個男人而已……
錯了麼？難道他錯了麼？
還記得，妻子當時主動來到他的身邊說‘隻要她愛他就好’的時候，還記得，她握著他的手在母親的床前許下的一身一世不離不棄的誓言的時候，還記得，那些真實的感動，曾經的那些溫柔繾綣，隻是為什麼？當她發現他心中絕望而隱秘的愛時，她曾經的愛可以變得那麼殘忍，所有的溫柔化作的利劍，一劍一劍，刺在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他錯了麼？他真的錯了麼？他不該隨波逐流，不該軟弱地向命運妥協……麼？
還記得，在發現他的秘密之後，妻子眼睛微紅地找自己，說讓他下班後到隔間去，說是要好好談一談。懷著幾分期許，幾分忐忑，他去了……縱然不是愛人，自從母親去世後，自許下誓言後，在他心中，她，卻早已成為他的親人。不斷地在心裏排演著接下來的對話。當聽到腳步聲的時候，他的手心冒汗，眼睛都瞪直了，正要跨出去，聽到了另一個聲音，他魂牽夢繞的聲音。然後，他邁出去的腿僵住了。
“你約我來，有什麼事？”
他聽見他的妻子，對他絕望地愛著的那個人說道：“軒，洛羽，他，喜歡男人哦！男人和男人……真惡心……”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當時是什麼表情，隻知道腦子轟地一下炸開了，各種念頭紛至遝來，他仿佛想了很多，有仿佛什麼都沒有想，他隻是機械地抬頭，用自己都不知道的期許的眼神瞪著緊閉的門，仿佛要將門瞪穿，來仔細看著那個人的表情。
而另外一人配合著笑了笑。
他曾熟悉的，令他悸動的，如今卻帶著微妙的嘲諷的笑聲。
那一刻，君洛羽清晰地聽見有什麼東西一寸一寸慢慢皸裂的聲音。
他待在原地，站了很久。身體僵硬得發麻了，仍然覺得難受又難堪。他愣愣地站著，不知道該做什麼，他拚命地告訴自己，他不難過，一點也不。他嚐試著回想母親的微笑，視線卻有些模糊。
堂堂大男人，竟為兒女私情傷心成這樣，實在有些不妥。可是，淚，還是掉了下來，止不住地掉下來。他那些卑微的痛苦的掙紮，他那些全心全意的卑微的仰慕，他努力說服自己要影藏在人群中過正常人生活的掙紮，在這一刻，零落成灰。
他就像一個分明露餡還要拚命掩飾粉裝太平的傻子，無所遁形。
君洛羽有些奇怪，那些紛遝的往事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刻像夜色中寂寞的潮水湧來。
陽光輕吻著他的臉，仿佛在撫慰他的心，灑在臉上，有種淡淡的久違的溫暖，等等，溫暖？悲傷過去，理智回籠，君洛羽的心不受控製地狂跳，說不清是因為激動還是恐懼。不會是因為宿醉而產生幻覺了吧？他明明應該躺在Kingsize的大床上啊！君洛羽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頭，疼！他摸了摸被子，柔軟的觸感，就像記憶中媽媽的味道。這一切是真的！他瞪大了眼睛，有些狂喜，有些忐忑，有些不知所措。他回到了他的家，他的鼻子有點酸，他回到了那個早已湮遠在褪色記憶中的散發著淡淡暖意的家！
君洛羽有些忐忑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向鏡子走去，生怕會出現一張陌生的麵孔，陌生地與他對望，嘲諷他的癡傻，生怕這一切都隻是一場美妙的夢境，是他25年慘淡人生中的又一個殘忍的玩笑，幸福來得如此突然，讓人如履薄冰。
君洛羽深吸了一口氣，像鏡中看去，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少年看著自己，他穿著時下流行的T-shirt，衣服有些肥大，少年因此顯得有幾分纖弱。他皮膚細膩，因為混血和年齡小的關係，顯得彈性十足。五官柔和，依稀可以看出未來俊秀的輪廓，唇角微微上揚，即使不笑也給人愉悅的感覺，臉頰還有著幾分嬰兒肥，在長長的褐色亂發下，越發顯得，可愛。
君洛羽朝鏡子眨了眨眼。對方也眨了眨眼。那是一雙熟悉的琥珀色的眸子，熟悉的漂亮的眼睛，眼角的線條清晰而流暢，輪廓深邃，記得妻子曾經說過，隻要一看這雙眼睛，就會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尤其，是微微眯著眼睛的時候，蠱惑得就像享受日光浴的高貴慵懶的波斯貓。
可惜，平時都被那副又大又醜的黑框眼鏡檔住了。妻子一直疑惑自己不是近視眼，卻為何總是戴著一副‘土的掉渣’的眼鏡。
自己怎麼說的，隻給最親近的人看自己最真實的樣子。其實，後麵還有一句，他不敢將真實的自己暴露在人前。
他忍不住微微眯著眼，對方也微微眯著眼，褐色的睫毛又長又濃密，在眼瞼下淺淺的掃了一圈淺影。襯著眼角的淚痣，隱隱有種說不出的魅惑。
很好，這確實是他幼時的模樣。雖然因著多出來的淚痣不滿，君洛羽還是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
因著這神奇的機遇，君洛羽的眼神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清澈中透著滄桑，迷惘中透著堅定，仿佛深深的漩渦，多看一眼就會迷失心魂。
君洛羽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重生，嗎？
一個更年輕的自己，一個知道部分未來的自己。他對著鏡中的少年，點了點頭。
這一次，他一定要恣意地活著！再也不要強迫自己假裝成別的誰，卻又在心裏裝著真正的自己；他再也會因為別人的反對，而放棄自己用靈魂來熱愛的音樂夢想，為著一份雖然體麵但是枯燥的工作而身心俱疲；他再也不要因著自己的性向與眾不同，而逃避自己真實的情感，隻能被動地等著他發現，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戀愛，而自己則隱藏在卑微的角落自怨自艾！因為，他有著，重來一次的機會。獨一無二。君洛羽握緊了拳頭。
君雅蘭，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場景，她的兒子沐浴在晨光裏，整個人似乎都氤氳在細碎的光澤中，陽光柔和了少年的表情，他嘴角上挑，脊背挺直，放佛下定了決心，灼灼的目光放佛掙脫了某種枷鎖，刺透時空。尤其是他握緊拳頭的那一刻，君雅蘭似乎看到這些光正在不斷的擴大，將洛羽完整包裹在其中。
君雅蘭的心狠狠地一跳，本想敲兒子頭的手，停在了半空，到嘴邊的“臭小子”不自覺變成了：“洛羽，吃飯了！”君洛羽回過頭，當他背光踏出門的一刹那，像是生有光之翼的華美天使。君雅蘭隻看見天使向她綻放出了燦若朝陽的微笑，然後狠狠向她撲來。
洛羽抱著母親，百感交織。他的，為他操碎了心的母親；他的，因親自看見他結婚而含笑逝去的母親；他的，總是保護著他的母親；他的，唯一的親人；他的，家。
萬語千言哽在喉頭，隻凝成一句：“媽！”
君雅蘭愣了一下，慈愛地撫摸著君洛羽的頭發，“寶貝，怎麼了？”母親柔和的聲音穿透了時空，狠狠地擊中了君洛羽的心髒。他隻覺得鼻子一酸，險些掉下淚來。他深吸一口氣，從母親溫暖柔軟的懷裏出來，不好意思地抽了抽鼻子。想他一個二十幾的青年，居然在母親麵前跟孩子似的哭起來，太難看了！君雅蘭笑眯了眼，兒子害羞的樣子實在是太可愛了！於是，又忍不住揉了揉兒子的頭發。
君洛羽看向母親的眼睛，母親的眼裏溢著滿滿的關愛，如記憶中的明晰。刹那間時空交錯，他仿佛看見母親用飽含寵溺的眼神，抱著他去遊樂園玩；他仿佛看見母親用飽含期許的眼神，送他上學；他仿佛看見母親用滿含期待的眼神，等著他回家；他仿佛看見母親用滿含信任的眼神支撐著他度過難關；他仿佛看見母親躺在病床上，用這樣充滿憐愛的眼神凝視著他，想要看著他成家立業，他仿佛看見母親那美麗的眸子裏，凝聚著萬語千言，於是，他，妥協了，為了母親，而，娶妻。然，不悔。
“好的。”君洛羽不自覺勾起了嘴角，牽起了母親依然年輕的手，感受著手中的溫度，一切已經不同了。他再也不要讓母親來承擔一切！他的過去，是由母親一手支撐起來的，今後，他要為母親撐起一片天！
窗外，陽光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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