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551 更新時間：11-10-25 22:22
冥界沒有白天黑夜之分，永遠都是無窮無盡的黑暗。這裏望不到天邊，沒有日光，燈火闌珊。這裏是鬼魂的世界，寂寞而荒涼。凡人天神都不會明白，無法明白。
這一千年，我不被允許踏出冥府一步。那個冥界的皇宮，冥王的住處，位於冥城中心的，宏偉華貴的地方。
我不恨這裏，一點也不，雖然這是將我囚禁了的地方。
在冥王賜予的寢宮的庭院裏，我抬頭望向那方的漆黑的天空。聽說凡間也會將天空稱作蒼穹，但在冥界卻是萬萬不能的，因為那樣的深黑色隻會將人的心壓地很低很低，難以釋放。
冥樓已有幾天沒有召見我，我相信是因為上次的事。他要我反省，而他也在反省。
冥界總是陰冷的，它還有一個很相稱的別名叫陰間。我的體質偏冷，畏寒，這裏的空氣總讓我禁不住打著寒戰。我忽然擔心起那個現在正在三途河邊遊蕩的人，不知此時他是否也正被陰風吹得發抖，衣袂飄揚會是怎樣的一副摸樣。
好想見他。好想好想。
“沙華大人，外邊冷，請您回屋吧。”一直照顧我起居的冥司——離恨，躬身立在一旁。
我木然地點頭轉身，屋內按冥樓的吩咐燃了火爐，一室溫香。
“沙華大人，那我先退下了。有事請隨時吩咐。”離恨施禮欲走。
“等等……”我喚住他，“坐下陪我聊聊。”
他停住腳步，我看得出他的神情有些遲疑，有些複雜。
我知道多說無益的道理，也知道這個要求是為難了他。他，從來不願和我多話。但是我實在想找人說說話，因為太過寂寞，所以也請讓我自私一回罷。
離恨似乎讀出了我眼中的請求，最終在圓桌旁坐下。同是寂寞之人，他也伴我一起經曆了千年的荒涼。
離恨這個名字是冥樓給他起的，在陽間時叫什麼，他自己也早已遺忘。因為奈何橋邊的那一碗湯，斷絕了所有前塵往事癡嗔念妄。他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在冥界中不用像其他亡魂那般為生計擔憂，盼著陽間燒來的紙錢盼斷了腸，但相對的，他付出了自由為代價。
我歎了一口氣，眼前離恨少年般清秀的麵孔寫滿滄桑。想來在陽間，他算是早逝的苦命人罷，瀝瀝千年容顏未改，隻是心已老。
“不用擔心。隨意聊聊就好。”我微微一笑。
“恩。”看得出他有些放鬆下來，我也隨之鬆了口氣。
然後，陷入沉默。我發現我們都找不到話題來打破僵局。
“嗯……那個……聽說由我去守著彼岸花的時候，曼珠也是住在這個宮裏的……”我終於想到了可以說的。
見離恨愣了一楞，我忙補了一句，“就是那個守護彼岸花花妖，曼珠。”
有什麼東西在離恨眼中一閃即逝，瞬間他又恢複了之前淡漠的神情。
“恩。我知道。”離恨說得很輕，“每隔一千年，曼珠大人，也由我侍奉。”
我的眼睛倏然睜大，這件事，我從未聽說過。不過想想也對，離恨是負責打理這個宮的，既然曼珠也住這裏，那麼肯定也是他的主子。我恍然大悟。
“那麼……也住這間屋？”我試探地問。
離恨垂首，默默地點了點頭。
一種莫名的感覺在我的心中翻湧，這裏也是曼珠的住處……好開心……好開心。為什麼不早一點問呢？我開始幸福地責怪自己。
……
忽然想起了什麼，有件事很重要一定要向離恨打聽。
“那個……曼珠……他有沒有曾問起過我？”心跳加快著，我期待著離恨的答案。
“有……”離恨看著我的神情有些複雜，欲言又止。最終，他還是選擇告訴我，選擇成全。“曼珠大人時常向我詢問關於您的事，他一直說……想見您……”
有什麼在心中爆炸，欣喜埋沒了一切感官。原來，原來不是我一廂情願，他也思念我，他也思念我啊。所有寂寞都變成了鏡中月，任何孤獨都成為了水中花。我們心靈相通，我們……我們應該……不！有一種近乎毀滅的想法在胸中膨脹滋長，我被自己嚇地蒼白了臉色。天呐……慌張地想要找地方躲藏，可是找不到方向。
捂住胸口，呼吸有些急促。離恨擔心地看著我，問我是不是不舒服。
“沒事。沒事……”我掩飾著移開目光，“你出去吧，我想歇一會兒。”
離恨最後看了我一眼，默默地退到房外。我聽見他的腳步聲漸行漸遠。
緩緩地倒在床上，我感受著曼珠殘留的氣息，貪戀地吸取著屬於曼珠的味道，仿佛真的嗅到了一縷若有若無的芬芳。
他是否也曾佇立於回廊遙遙地抬頭望向遠方；是否也曾坐在桌邊癡癡地猜想我的長相；是否也曾如我現在這般放下床帳，隱約聞見那麼一絲絲清幽的草香。是否他也在期盼，是否他也在向往，是否他也曾幻想有朝一日我們相見時的摸樣。
曼珠……曼珠……想見你……想見你啊……
尤憶斯人，淚濕衫袖。我情不自禁地落下眼淚，濡濕了被衾。
為什麼明明相愛，卻要天各一方？為什麼雙雙有情，卻終被人拆散！雖說萬物皆寂寞，但有情人也該終成眷屬不是麼？！雖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但我們竟擦肩而過了多少個千年你們知道麼？知道麼！
我不服！我不甘！
為了那相隔千年的愛，逆天又何懼！
我要見他！我要見他！剛才被自己躲閃回避的想法終於清晰地浮出水麵，不再驚恐不再彷徨，我堅定地告訴自己——既然相愛，我們就應該相見。
我決定偷偷地逃出去，就在今晚。偷偷地逃離冥府，穿過冥城，越過城牆。我要親眼見見城牆外，三途邊那整片整片開得如火如荼綿延千裏的彼岸花，以及那個同樣孤寂了幾千的寂寞的身影。
朝朝暮暮，念念想想。
現在就走罷！離恨剛去不久，應該不會很快發現我離開。我閉上眼睛念著久違了的咒語，優雅旋轉一圈，衣帶翩翩如蝶。木門“唰”的一聲洞開，我化作一縷清風衝出門外。
冥府上空有一陣疾風劃過稍縱即逝，那是我滿懷期待自由自在。終於逃離了禁錮，我從上空俯瞰著依然沉靜的冥府，那個恢宏卻太過寂寥的地方。不知冥樓現身在何處，是金碧輝煌亮如白晝的幽冥宮嗎？他是否依舊獨自一人，在那空曠的大殿中黯然神傷。
那是注定永生孤寂的人呐。我的心中突然泛起如潮水般的哀傷，他並沒有做錯什麼，但不論是我還是曼珠，都不曾愛他。我開始同情冥界之王，那個俯瞰眾生高高在上的男人，或許他才是全世界最寂寞的最可憐人吧。
催動咒語，用最快的速度向城門飛去，我一定要在他們發現之前到達彼岸，哪怕隻能見他一眼。
近了，越來越近了。我已經能夠看到那堵灰色的城牆，也隱約能看見那遍布在城牆外的成片成片如血般嫣紅的朝思暮想。
原來，那就是彼岸花。紅得豔麗卻也瘋狂。眾裏尋他千百度，我焦急地找尋著那人的身影，迷蒙中，似乎看到了一個淡淡的白色影子在風中佇立著凝望一方。
心髒幾乎要跳出胸口，我努力抑製住胸中那帶有劇毒的叫囂，幻化成原來的樣子在城牆外急急迫降。千年的等待，終於……終於……
腦中一閃而過的是誰的眼眸，絕望且悲涼。此時的我已無暇顧及，耳邊隻剩一個聲音反複回響——
逆天，又何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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