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874 更新時間:13-04-16 00:12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金秋十月,地處北國的北周展現出別樣的風情,層林盡染、疊翠流金,正是一年中最豐饒最嫵媚的時節。
這是一座略顯樸素的院落,一位年輕男子從書房中走出來,站在回廊的盡頭欣賞早秋的明麗景致。清早的陽光分外明亮,慷慨地把細碎的金子灑遍每個角落,照亮了沉寂已久的空氣,在年輕男子臉上勾勒出優雅而剛毅的輪廓。雲霞明滅,浮光溢彩,他的嘴角浮現一道優美的弧線。
府中的總管事前來稟報:“郎君,寧都公求見!”
“大哥來了!”年輕男子快步前去相迎。
迎麵走來的男子年紀稍長,儒雅俊秀,身長玉立,正是寧都公、宇文泰的大公子宇文毓。
“這麼好的天氣,也隻有你四弟才耐得住呆著家裏,在做什麼?鑽研《禮記》還是苦讀兵法啊?”
“大哥見笑了!小弟素來喜靜,沒事不愛到外麵湊熱鬧。況且當下外麵風大雨大的,安坐家中,隨意閑讀,不過自得其樂罷了!”
“就你這沉穩的性子,怪不得阿爺如此看重。不過今天,你不能不去。皇帝陛下請我們兄弟去靜楓林狩獵,現在就去。你現在快去換身衣服。”
“好,我這就去。”
宇文毓望著弟弟的背影,不禁想起阿爺宇文泰對弟弟的評價,“夫人不言,言必有中”。弟弟素不多言,但每每一開口就說到點子上。剛才寥寥數語,便輕輕勾勒了當下劍拔弩張的局勢。而且,他似乎對任何事情都沉得住氣,少年老成,有點令人捉摸不透。
從小到大,宇文泰的多個兒子,長子宇文毓和次子宇文覺人們注目的焦點,前者是第一個兒子,而且宇文毓俊雅靈秀,文采風流,在崇尚美男子文化的當時確實確實得天獨厚;二次子宇文覺則是子憑母貴,其母是北魏公主,是宇文泰的正妻,以嫡子的身份繼承宇文泰的爵位,直至後來被宇文護推上皇位。
宇文毓與宇文淵自小關係親密,總覺得弟弟的沉穩內斂性格中有一種難能可貴的素質,正是自己身上所缺乏的。雖然庶出的身世使他離皇位繼承權遙不可及,但宇文毓深知,宇文淵是先帝最為看重的兒子,常對人說:“成吾誌者,此兒也。”十二歲時就被封為輔城郡公。甚至嫡子宇文覺也沒有過這般殊榮。
兄弟們騎著馬,並肩向郊外走去。一路上涼風清爽,微帶寒意。穿過一片密林,視野忽而開闊起來,麵前出現了一塊廣闊的草原,眼前的景物似曾相識,宇文淵想起,正是一年前,這裏舉行了一場騎射比賽。比賽是大國師宇文泰發起的,凡是宇文氏家族的男孩子,十二歲以上,三十歲以下都得參與。
與其說是一次比賽,不如說是一場家族的聚會,也是宇文泰向世人展示宇文氏一族人丁興旺、人才濟濟的機會。
那是第一次,宇文淵第一次意識到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兄弟有如此的眾多,他們都有那麼多相同的特質:濃眉大眼、豐神俊逸。平日很少機會見到的族兄族弟歡聚一堂,小男孩們很快就打成一片,年輕人則在人海裏尋找兒時打架的夥伴。待到激烈緊張的比賽開始,他們彼此發現,時光荏苒之際,昔日調皮搗蛋的毛頭小子如今個個能文能武,身手不凡。
當時的歡歌笑語猶在耳畔,如今此時此地,荒草萋萋,茫茫空寂,父親宇文泰已經離開他們快一年了。這一年,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太多。從前在父親羽翼下無憂無慮的雛鳥被突變的命運推至浪尖風口,隻好努力以稚嫩的雙肩麵對變化莫測的時局,卻不知道自己是否真正能肩負起家國大業的重擔。
長安城郊,香楓林外,靜水河邊,秋風流轉,秋光也撩人。
貴族子弟最喜愛的狩獵比武進行得正歡。新近登基的北周閔帝宇文覺正和寧都公宇文毓和輔城公宇文淵追逐著一隻罕有的銀狐。那小東西實在是漂亮,通體雪白,銀光閃爍,一雙晶瑩靈活的眼睛似通人性。此刻,這可憐的小動物正左躲右閃,以避開馬蹄的踐踏,還要防備四麵八方的冷箭。
正是少年心性,三兄弟仿佛又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兒時代。宇文淵看到大哥宇文覺全神貫注地追擊著獵物,剛毅的臉緊繃著,平日黯淡的眼睛發出炙人的光芒,宇文淵知道,大哥此刻鮮卑祖先的血液在體內咆哮,正如同自己也心神激蕩。他不由得深深歎息,這一位曾經剛強果敢、心高氣傲的北周國君在登基的一年來,形同傀儡,鬱鬱不得誌,唯有把一場狩獵遊戲當作戰場,發泄自己的不滿。
宇文淵這樣一分神,那漂亮的銀狐已經成了宇文覺的囊中物。
“看來,我當這個皇帝還是有點好處的啊,今年連小弟都不跟我爭了!小弟,過去好幾年騎射大賽的桂冠都是你囊中物,今日怎地如此謙讓?”
“皇兄新君,自有神佑,小弟如何爭得過。”宇文淵淡然笑道。
宇文覺聞言,嘴角露出嘲諷的微笑:“神佑?我身邊沒有神,倒有一妖,隻是暫時還沒有撕破人的臉麵。”宇文淵心一緊,環顧四周,沒有發現宇文護的眼目,又聽到宇文覺說:“趁這妖還沒有成形,我要把他打個灰飛煙滅。”宇文淵正要答話。一名內廷侍衛飛奔而至:“陛下,柱國公大司馬恭請陛下回宮,有國事商討。”
宇文覺不滿地撇了下嘴,嘴裏諷刺地說:“朝廷大事大司馬素來自有明斷,我資曆尚淺,能給出什麼意見。今日難與和兄弟們一聚,別打擾了咱們的雅興!”
宇文淵連忙附在宇文覺耳邊輕聲勸道:“皇兄,如今朝野上下都等著看著新皇和權臣的好戲,萬不可意氣用事。”
宇文覺性雖高傲剛烈,但非頑固之人,於是略一點頭,把懷中的銀狐往宇文淵處一拋,宇文淵接住了,向他投了一個會心眼神。宇文覺轉身離去,回過頭對兩兄弟說:“你們哥倆繼續玩,別讓我掃了大家的興!”
宇文淵望著大哥的身影飛馳而去,一股熟悉的寒意又一次從身體深處蔓延開來。宇文毓走近宇文淵淵的身旁,幽幽地說:“到底是誰想坐這個皇位?宇文護自己想當,就去當好了。哼!還要掩人耳目,又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真替皇兄不值!”
宇文淵歎了一聲:“權臣當道,又有多少幼主能真正享國!”
宇文毓又湊近一點,壓低聲音說:“我知道皇兄的心思,他想趁著宇文護的勢力還沒覆蓋到關中,以我們兄弟聯手,悄悄地把他給鏟除滅掉。否則遲早他都會名正言順地登上皇位,而我們的屍骨就是他的墊腳石。”
宇文淵聽了眉頭緊鎖:“我們殺了他倒不難,但是,大哥,你能殺盡他的黨羽嗎?你能鏟除他背後的勢力嗎?朝廷實權和十二柱國大軍的兵權權都在他手上。而我們手上有什麼?”淵頓了頓,抬頭望向蒼茫的天際,“何況,先父盡了畢生的精力,平定七胡之亂,割據之爭,好不容易才有今天的安定局麵,他一定不希望我們的北周再經受這樣的折騰。”
宇文毓聞言也無話可說,低下頭沉默不語。宇文淵看著大哥失落的樣子,不忍地安慰道:“此事不宜操之過急,將來總會有機會的,況且,權傾朝野是一回事,他宇文護還不敢明目張膽地坐到皇位上去!皇兄處處受製於人,是無計可施的。但我們有些事情還是可以暗中進行的。你想,宇文護謀權奪位之前蓄謀了多少年,勾結了多少勢力、培植了多少黨羽才能一舉達到目的。現在我們什麼都都沒有,隻憑一時之勇,根本就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那依四弟所見,我們現在該從何下手呢?”
宇文淵沒有馬上回答,沉吟了一會,握住兄長的手,緩慢而清晰地說:“現在,最重要的是,保住皇兄的性命,保住我們兄弟的性命,隻有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
“我明白,四弟,你從來是看得更深也看得更遠。我們就姑且當一回越王勾踐。”宇文淵緊緊握住大哥的手,“你見皇兄機會比我多,勸他凡事小心點,記住我們對生殺予奪的權利都在宇文護手上,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宇文毓重重地點頭,然後轉身也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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