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81 更新時間:11-12-20 16:00
拂曉的晨光透過窗欞照進來,朦朦朧朧。蕭藍蜷縮在床角,一動不動,從半夜回來,他一進房就躲到床上,保持著這個姿勢,一直到現在。
宇文護覺得眼前的蕭藍有點如真似幻,他從未有見過這樣的蕭藍,蕭藍沒有再流淚,眼神卻空洞無物,再也不看宇文護一眼。大半個晚上,他問了蕭藍好多話,蕭藍除了微微搖頭和點頭,一個字都沒有回答。
他們近在咫尺,卻遠隔天涯。僅僅一夜之間,從天而降的鴻溝硬生生地切斷了親密無間的關係。宇文護意識到生命中一些很寶貴的東西已經被永久地塵封於過去,將來一切都不一樣了。
從那以後,宇文護還是經常來找蕭藍,隻是蕭藍再也不跟他出去了,見到他也隻是淡淡地敷衍幾句,宇文護感到十分失落,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與此同時,他卻看到蕭藍跟自己的叔父漸漸親近起來,他常常看到蕭藍呆在宇文泰的書房,宇文泰處理政務的時候,蕭藍就在一旁整理文件,把公文歸類,把雜務打理得井井有條。開始的時候,宇文護並不感到這有什麼,叔父原來是要求他陪在身邊學習處理政務的,隻是宇文護素來討厭受束縛,情願到外麵闖蕩,宇文泰也奈何不了他。跟他相比,文靜細致的蕭藍自然是一個好助手。
但是,使他惴惴不安的是蕭藍看叔父的眼神,跟看自己的冷淡完全不同,那樣委婉情深,哀哀欲訴,好像蕭藍滿腔的委屈和傷痛隻等待宇文泰一個人的憐憫和關愛。宇文護很受不了這種眼神,不,是怨恨這種眼神不屬於自己。
然而有一天,他看到了原因。
那天,他照例來到宇文泰的書房,最近,隻要蕭藍呆在那裏,他宇文護也跟著呆在那裏。宇文泰在整理一份關於十二柱國大將軍的資料,兵權的集中以籌劃了很長時間,就等待一個恰當的時機,那時他西魏太師就不僅僅是輔政的大臣,而是統掌軍政大權的最高決策人,這是他架空魏恭帝元修的第一步。位極人臣可能是很多人的夢想,卻絕不是宇文泰的終極目標。
宇文泰在埋頭看著資料,蕭藍和宇文護在一份邊域駐軍的圖冊上仔細地描繪著。蕭藍有一雙美麗的手,玉指纖長,皓腕勝雪,在沉暗的黑漆案台上熠熠生光。看著這雙手,宇文護竟然有些心醉神迷。
忽然聽到宇文泰說:“昨天繪好的那一幅放哪裏了?”蕭藍聞言,抬眸一笑,道:“太師昨晚帶去臥房了,就在床前的案台上。”說著,笑意盈盈地看著宇文泰,媚眼如絲,這神色像一根針,在宇文護心裏狠狠地刺了一下。
宇文泰說:“護兒,你去取一下。”
宇文護應了一聲,往宇文泰的臥房走去。
進了房間,一眼就看到案台上的圖冊。他拿起來轉身要走,忽然聞道一絲若有若無的謦香,似曾相識的香氣使他心裏一緊,循著香氣找過去,床上一件白色的上衣吸引了他的目光,他拿起來仔細看,心裏什麼都明白了。刹那間,他覺得心裏一陣空虛,精神也恍惚起來,他無力地在椅子上坐下。那是他最敬愛的視之如父的長輩,那是他一生中最珍視的水晶般純淨的情誼,然而,就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人生的支柱化為齏粉。
入夜,蕭藍悄悄離開宇文泰府,迅速消失於暮色之中。
皇宮後院,明燈初上,元修在等著他,蕭藍跪倒地上施禮。跪了很久,沒有聽到元修的回應。他抬起頭,猛然接觸到元修的眼睛,目光深不可測,在夜色裏閃出兩道精光。
元修緩緩地開口:“這幾天有什麼收獲?”
“回陛下,宇文泰已經開始開始創置六軍。”
元修一怔,心想:“他宇文泰已經是八位柱國大將軍之首,監督各軍、總攬兵權。他還要怎麼樣?”想到這裏,心裏隱隱不安,示意蕭藍:“繼續說。”
蕭藍又道:“宇文泰創置的六個柱國大將軍將會分統六軍,每人各統兩個大將軍;那麼六軍中共有十二個大將軍;每個大將軍又各統兩個個開府將軍,共二十四個開府將軍;而每個開府將軍各領一個個軍,實際上有二十四個軍。按相傳的周製,每軍一萬五千二百人。”
元修按奈住心中的憂懼,又問:“任用的名單出來了嗎?”
蕭藍道:“是的,六柱國是李虎、李弼、獨孤信、趙貴、於謹、侯莫陳崇;其下有十二大將軍,分別是:元讚、元育、元廊、宇文導、侯莫陳順、達奚武、李遠、豆盧寧、宇文貴、賀蘭祥、楊忠、王傑。”
元修聽後久久無語,心裏思潮起伏:“宇文泰此舉果然高明之極。這六大柱國十二大將軍的人選無疑是精心安排的:元欣是西魏皇族;李弼是降附宇文泰的侯莫陳悅部將中地位最高者;獨孤信、趙貴、侯莫陳崇都是賀拔氏諸將中資望最高的,於謹是宇文泰的嫡係親信;而李虎雖出自北鎮,但他長期統領長安禁衛,大這樣一來,西魏各派係將領都有人被封為柱國大將軍,各方麵勢力就平起平坐,從而互相製衡。種而他宇文泰在各實力派之中已經確立了相當於兄長的主導地位。”
這樣一分析,元修不由得歎道:“宇文氏當初隻是漠北武川鎮的一支毫不起眼的部族,如果不是我拓跋氏的收編,有怎麼會有今時今日的地位。如今已經位極人臣,為何還不滿足?一定要將朕逼上絕路?”
元修冷笑:“哼哼,這百萬大軍,他宇文泰就供養得起嗎?”
蕭藍回答:“關於這點,宇文泰是這樣打算的:府兵本身的租稅勞役征調,一切免除。府兵平時務農,農閑時操練。府兵的馬畜糧食,一律由統軍的六個柱國大將軍統籌,另外每府設一個郎將,郎將負責管理征集、行役、退役等事務。兵士根據戶等高下、丁口多寡、財力強弱進行選拔,戶籍屬於軍府,不屬於郡縣。”
元修脫口而出:“這樣搞跟養私兵有什麼區別?”
蕭藍道:“宇文泰認為,私兵更善征戰。”
元修沉默許久,忽而抬眼看著蕭藍:“做得不錯嘛,看來宇文泰對你還不是一般的信任。那麼我讓你幹的第二件事,又進展如何啊?”
“我已經把仇恨種下,就等開花結果了。”蕭藍說著,焦慮不安地問道:“你答應我出兵對付蕭逸的事……”
“隻要你成功離間宇文泰叔侄反目,我自然會幫你奪回你的皇位。”元修言之鑿鑿。
蕭藍欲言又止,終於還是說輕聲道:“陛下帶來我的母妃了嗎?”
元修饒有興味地緊緊盯著他,嘴角牽起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這可是另一個交易,咱們說好的。”
蕭藍羞憤欲死,臉色蒼白,雙頰染上不正常的紅暈,還是鼓起勇氣說:“隻要見到母妃,我絕不食言!”
元修陰沉地笑:“那好!”手向遠處一揮,少頃,一位宮人迅速走過來,蕭藍一眼看到他手中捧著的漆黑匣子,不由得渾身一震。咬著牙說道:“這就是母妃?我不相信!”
元修笑得更加陰冷:“你自己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嗎?”
蕭藍雙手顫抖了半天,終於把匣子打開了,裏麵隻有一堆灰白的粉末,中間放著一枚晶瑩剔透紫晶石鐲子,閃著不可思議的光芒,仿如凝聚了一個逝去的生命。蕭藍心裏一片空白,眼前一切都不存在了,不知過了多久,相別已久的母妃在一片濃霧中走到他的跟前,還是那樣年輕,還是那樣嫻靜柔美,像一朵含露清新心葉蘭,仿佛他們根本沒有闊別經年。一隻稚嫩的小手緊緊地牽住母妃的手,小手好奇地撥弄著母妃手腕上的紫晶石鐲子,母親笑得溫柔:“這是我的母親你的外婆留給我的,藍兒沒有姐妹,將來給藍兒的夫人好了。”“可是母妃,什麼是夫人啊?藍兒沒有啊!”“藍兒還小,當然沒有,將來藍兒大了,自然會有的。”“那藍兒有了夫人,母妃就把鐲子給她,母妃就離開藍兒了是嗎?”蘭妃笑了:“傻孩子,母妃怎麼會離開你,隻要藍兒願意,母妃永遠在藍兒身邊……”
蕭藍跪倒在黑匣子跟前,淚如雨下,無聲的抽泣著。不知過了多久,一個人影來到他身後,一隻手放到了他的腰間……
宇文護一直等到蕭藍悄無聲息地從元修的皇宮裏出來,已經是半夜裏,手裏還提著一個包裹。蕭藍沒有會宇文泰府,而是乘著墨濃的夜色向城郊走去。
宇文護一直跟在他身後。
蕭藍走了很遠很遠,天已拂曉,終於來到一個山水相依的地方,他發出一聲悲傷的歎息。忽然,他感到脖子上吃痛,立刻透不過氣來。他本能地抬手自救,手上的包裹掉到了地上。一張被憤怒扭曲的麵孔出現在眼前,是宇文護。蕭藍猛地掙脫了,把宇文護推向一邊,伸手把包裹抱在懷裏。
一把長劍對著他的心窩,眼前是宇文護發紅的眼睛,他從沒有見過一向沉穩的宇文護有現在這樣可怕的眼神,恨不得把自己挫骨揚灰。宇文護一聲冷笑:“我什麼都看到了,賤人!那皇帝到底給了你什麼,你出賣自己倒也罷了,居然還出賣我們!”
“——”蕭藍說不出話來,自己還能說什麼呢?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宇文護看著蕭藍,淡淡的晨光中,那張臉猶帶淚痕,絕美而又哀傷,就是這張臉,使自己交付了所有的柔情,直到迷失了心智!而最後,自己得到的是什麼?是出賣和背叛!那雪白的頸脖上為什麼有奇怪的傷痕?不,宇文護忽然意識到了,覺得自己的心被千刀萬剮,那是情欲的印記,順著精致的鎖骨一直蔓延下去……
嫉恨的怒火終於燒毀了一切理智,宇文護劍鋒一抖,砍向蕭藍懷中的包裹,蕭藍想退後已經來不及了,包裹被劈開兩半,裂開的黑匣子掉到地上。一陣大風刮過,從黑匣子裏卷起一陣灰白的粉末,刹那間,漫天蓋地,終於消失在空氣中,隻剩下一隻晶瑩透亮的紫晶石鐲子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宇文護終於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恐懼地看著蕭藍。蕭藍似乎沒有看到他,無力地坐倒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天空,仿佛看著母親的身影最後消失在天際。然後,他溫柔地笑了,笑得那麼淒然而決絕,突然,他摸出一柄短刀向心口刺去。
鮮血染紅了雪白的衣衫,蕭藍卻感覺不到痛楚,宇文護用手緊緊握住鋒利的刀刃。兩人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半天,蕭藍開口了,空洞的聲音好像在遠處漂浮:“你不該救我,你應該殺了我。我們之間隻剩下仇恨,直到我們有一天被對方殺死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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