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83 更新時間：11-11-07 16:15
沒骨氣的人大把皆是，沒種的神仙現在隻有酒仙一個。從來都是神仙追著妖怪打，沒成想在天界的地盤兒神聖不可侵犯的昆侖墟下竟然還有神仙見著妖怪嚇得直哆嗦走不動腿的主兒。哪怕心中害怕表麵上裝個淡定深沉也可以唬唬人啊，這位可好，直接給嚇脫形了，麵色慘白冷汗頻頻，就差抱著後麵的大樹一家親去了。
事實是，人家妖怪壓根沒想搭理他。它不慌不忙縮成小小一團，毛絨絨地圍住自己依偎在草地落葉之中。小鼻子墊在雪白的皮毛上，兩條眼縫細長秀氣，卻是閉著的。被妖怪擋了道兒，白卿遠自認倒黴。但看見妖怪睡過去了，心裏也略感寬慰。可腳上仍是邁不動。
妖怪耳朵一般都很靈，他隻要拔腳就會被發覺。
一時間酒仙是前進不是後退也不是，渾身疲軟，杵在當中尷尬得很。
所謂逝者如斯夫。時間如流水緩緩而過，這一妖一仙就這麼僵持在參天巨木之間。兩團白影一大一小在黑暗中顯得分外醒目。其實如此說也不盡然，因為從頭到尾就是白卿遠自己在跟自己較勁。妖怪一覺睡得香甜，不時還舒服得哼哼兩聲。
可憐白小仙都快累翻了還得在這裏匪夷所思地陪妖怪睡覺，心裏不住悲鳴啊啊啊我到底該怎麼辦啊無論如何都會被他發現發現的話就會打架打架的話我打不過他就會死得很慘明天下午就沒法如期跟隨西王母去蓬萊西王母又會生氣我一樣會死得很慘……
他腦袋已經先翹掉了。
即墨川再醒來時已是寅時，天色仍是一片昏黑，伸手不見五指。
妖怪原本就覺少，易驚醒。更何況即墨川身邊站著個貨真價實的神仙，更是如芒在背。然而即墨川昨日剛鬥完燭龍，元氣大損，甚是疲憊。這會子竟連人形都變不成了，他便仗著自己修為要高出這神仙一些，索性不再動作，拖著原身躺下便睡。他原本料著這神仙若識相些，應該趕緊避身逃走，不再打擾自己休息。沒成想……
一睜眼，那白衣竟然還在。
不知不覺中，小酒仙站在一旁猶猶豫豫哆哆嗦嗦也跟著點滴垂汗到此時了。他眼圈一圈青色，單薄的衣衫被露水打得濕漉漉，眼眸閃閃，正繃臉咬唇思考些什麼。此時的白卿遠確實隻有一個想法，就是逃跑。但他忌憚此妖道行頗深，單純跑的話估計還不足以脫身。
如果，如果有那個的話，白卿遠靈光一閃，眼睛也跟著亮了亮，有門兒。
“我說小神仙啊，大晚上的不睡覺兩眼放光要做什麼？”寂靜的山穀裏驟然響起個男聲，清亮高遠，卻偏偏帶著那麼一股子抑揚頓挫的不羈，似笑非笑。
酒仙傻傻抬頭，循聲找人，找了半天沒找到。低頭瞄過那團白影卻給嚇了一跳。
那毛茸茸白乎乎一團已經伸展開來。眼睛不複妖異的狹長，而是圓，很圓，像泛著光澤的瑪瑙，像綴滿星鬥的夜空。周身皮毛順滑潔白，就像是昆侖之巔常年不化的大雪，柔軟華美，沒有一絲汙垢。它圓圓的眼眸望著自己，漆黑，純淨。
白卿遠倒吸一口氣，卻發覺自己竟是驚訝勝過害怕。白狐啊啊啊！這是隻活的！這就是傳說中的千年狐妖啊。
即墨川忍不住笑了，興致頗好，聲音裏多了幾分戲謔。“你怕什麼啊，小神仙。妖亦有道，我也不會隨便看見個活物就撲上去吃了。”
得，看來這年頭妖的眼光也很高，小酒仙這品級的白送給即墨川人家都不稀罕。雖然被鄙視了，白卿遠還是長舒口氣，無恥地安下心來。不論如何小命算是保住了。
他連忙抖抖袖子做個揖準備溜之大吉：“那在下先告辭。”
“慢著。”
白卿遠身形一頓。
“仙君，神也好妖也罷，出門在外都不易，我如今留情不殺你，還願你網開一麵，也莫將我趕盡殺絕。”
酒仙聽得口氣突變的一席話，話中有話，不由回頭，卻看到即墨川狂傲的眼神。雖依舊是狐身，卻彷佛能看見男子傲氣縱橫的樣子，那身影，說不出的冷絕白絕。
這話……依稀聽得耳熟。
你不殺我，我不殺你，你我兩不相欠，倒也公平。
白卿遠深知此妖心思縝密，怕是擔心自己回了昆侖墟通風報信，再攜了一大幫神仙回來將他討伐。白卿遠雖為神仙，這四千年裏卻從真正跟妖怪打過照麵。雖然心中牢記妖物邪道不可放縱，但此時為保命還是溫言道：“白狐，你且放心，這陣子齊天大聖大鬧天宮，昆侖眾仙忙得不可開交，想來這捉妖之事得暫且緩一緩了。”
即墨川看他瞳孔澄澈不似說謊，微微一點頭。“好，此生我從未信過神仙。但今日我姑且信你一回。”
白卿遠莫名一怔，勉強笑笑。被一個妖怪信任，他這神仙做得實在……他歎口氣回身向前走。
“再慢著。”
白衣又停了下來。
即墨川披著狐狸模樣慢悠悠小跑過來，湊近白小仙四處嗅嗅，忽仰頭道：“小神仙，你可是酒仙？”
白卿遠抹一把冷汗，狐狸就是狐狸，心思細膩啊。“正是小仙。”
狐狸眼波狡黠一轉，瞄到他腰間的葫蘆。
“這是……”
“葫蘆。”
狐狸沒好氣瞪他一眼：“我說裏麵裝的是什麼酒。”
白小仙的臉不好意思地紅了。“此酒名為纏夢。”
且說這纏夢酒，本是酒仙白卿遠最得意之作。纏夢者，顧名思義，纏人之夢也。此酒入口纏綿醇香，初嚐之時以為不過淡淡清酒，實則後勁十足，燒得五髒六腑俱痛。可最厲害的，卻不在於其滋味，而是飲酒人醉後會做夢。做夢本並不稀奇，但若這夢關係到此人宿命，那便非同一般了。
飲過纏夢，所做的夢之纏綿悱惻，竟可與孟婆那碗湯相衝，從而窺探到前世往生，看透生死輪回。所謂塵世浮生，浮生若夢，人醉一場，心老一分。
白卿遠三千年前耗盡心血釀成此酒，本想在眾同僚麵前威風凜凜一番。可沒想到大家都對此興趣缺缺，說什麼前世無我往生非我雲雲，更有甚者對此酒的功效表示懷疑，說酒仙不過吹噓說大話，氣得白小仙小臉紅撲撲，愣給整成了紅臉關公。
可是說來也奇怪，這纏夢理應有此作用，卻遲遲未顯。喝過的人的確大醉一場也做了夢，但那些夢境飄渺虛幻，夢醒時分便半點都記不得了。說有效或許當真有效，說無效它也的確沒起什麼效果，大家模棱兩可稀裏糊塗一笑，這件事也就過去了。白卿遠卻把它當寶貝，整日帶著，時不時口渴了就灌上兩口——莫要想他若醉了該當如何，因為——
因為酒仙白卿遠，會釀酒，卻永遠不會醉酒。
酒仙若輕易就醉了，誰來釀酒？誰來試酒？所以纏夢對於他來說，那番宿命入夢的感覺，他永遠都不會懂得。再美好的酒，在他眼中，都與清水無異。所以，酒仙並不十分喜愛喝酒。
“纏夢？哈哈，有意思的名兒，想必是好酒罷，否則酒仙怎會隨身帶著。”即墨川前爪著地，坐在後肢上。頗有興趣地盯住那酒葫蘆，尾梢悠然一掃。
“自然是好酒，隻可惜……”酒仙若有所思地撫上葫蘆，幽幽歎息一聲，“這酒沒有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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