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776 更新時間：11-11-11 13:39
第二天一大早，女人便向親戚道別。
反正與我們回寺同路，這兩口子倒是樂得把這八杆子都不一定打得著的親戚交給我們師徒護送回去，隻是女人有些別扭，尤其是如今的這種關係，既未明朗，還有那麼一點兒意思，難免暗地裏左右擔心，生怕被人看穿，說三道四。
這時候假使有三五村婦躲在一邊嘮些家長裏短、雞毛蒜皮，作為一種既愛八卦又怕八卦著落在自己頭上的奇特生物，女人肯定也要懷疑到自己身上去。想必做賊心虛說的就是這種心理狀態。你想，一大一小兩個和尚，帶著一大一小兩個女人，這給路人甲乙丙丁看來，一定可以衍生出不低於百八十種版本的曲折故事。
女人將這擔心說出來，這兩口子見既然可以把人快點打發了，也不含糊，大方的找出件男人衣服為女人換作男裝，道，世道艱難，匪盜又猖獗，女人行路多有不便，扮成男人路上可以省去許多麻煩，而且路途不算遠，天把的也就到家了，隻是我們膝下沒有娃娃，沒得衣服給萍兒換上，好在萍兒年紀尚幼，斷不會被歹人打了主意，話說回來，這丫頭眉清目秀的，長大了也免不得是一個俊俏的閨女，嗬嗬，反正出去村子就走官道，一路多上點兒小心吧，有勞兩位師傅了。
就這麼不著調的東拉西扯幾句，看我連著打了幾個囫圇哈欠，才依依不舍的將我們送出村子，揮手道別。
上了官道，我就幹起了老行當，依了之前的套路，拉起萍兒走在前麵，將師父和女人落在身後。
我想，師父肯定有很多話要跟女人講，我和萍兒雖然還不懂事，但戳那兒聽著也不是個說法，恐怕有些話他們反倒說不出了，總之大人的事，就讓他們自己去搞定吧，反正我是預感到我的生活快要發生根本的改變了。
一路總算安穩，師父沒想到這麼快回寺，幹糧也算準備得充足，剛好把多出日子的部分勻出來分給準師娘母女。
即便沒有充足的幹糧也沒什麼關係，天下有兩種人，無論世道如何艱辛，走到哪兒都很難被餓死。
一種是花子。花子們本來過的就是要糧吃糧，要糠吃糠，沒糠也能喝碗湯的混沌日子，再餿再髒的東西吃下去似乎也能活蹦亂跳的，捎帶上偷摸所得，怎麼著都好打發了轆轆饑腸。
另一種便是我們出家人。托了佛爺的鴻福，出家人可以化緣，您遇著我向您化緣了，那便是因著貧僧與施主往世結緣與我有虧，不過欠了總要還的嘛，天經地義，諸方神仙可都瞧著呢，今世貧僧吃了您的東西，那便是消了這緣，您才能得個無債之身，將來輪回轉世的時候，也能心安理得了，您還不得捎帶著道聲謝麼？
話如此說，我還是要假設一下，我總覺得，如果沒有足夠的幹糧，師父寧可讓我餓肚子也斷不會薄了她們，男人嘛，剃過頭的男人也是男人嘛，這事他做得出來。
第二天中午回到寺裏，師父向方丈述了差，便帶我回禪房歇息。如果我所料不差，下午的坐禪課也不用再去了。
師父長長歎口氣，道，一心，師父要走了，想問問你有什麼打算？
我忽然就發現我很害怕離開，既害怕離開生活了多年的法雲寺，更害怕離開師父。寺裏的一草一木，都如我的朋友，一粒沙裏尚且有一世界，而我的那麼多朋友，那麼多世界，我都還沒來得及把他們辨認仔細。
我哭著說道，師父，您不要我了嗎？
師父摸摸我的頭，道，傻孩子，師父怎麼舍得你，師父來問你，不就是想知道你願意跟師父一起走還是願意留在寺裏麼？
要作出選擇了，左手是師父，右手是理想。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師父萬萬舍不得，可這理想如何處之？我的理想是要在寺裏做個大和尚的，大到要管住所有師兄弟師叔伯的。
原先想得多簡單，師父拿下女施主就萬事大吉了，哪知道拿下的代價是不能再留在寺裏了，而且不能再做和尚了。
我兩邊掂量，一時竟分不出孰重孰輕來
師父看我兩手上下不停晃悠，問道，一心，你在做什麼，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我說道，沒有，師父，您讓我再掂量一下。
師父站起身，像是自言自語般的悠悠說道，唉，師父是沒有什麼權力要求你做什麼的，說心裏話，如果不是遇到葉兒，師父怎麼會知道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呢，也許就一輩子呆在寺裏修行終老了吧，可是偏偏人生際遇即便你讀再多佛經也永遠無法去揣摩清楚，葉兒，師父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從心裏生出一種責任感，我要照顧她，守護她一輩子，我甚至痛恨起自己的出家人身份……更何況，還有萍兒……
萍兒？我就像被人在腦門上猛敲了一下，忽的眼前一亮，閃出一個畫麵，一個眉眼分明、純稚可愛的小姑娘歪著小腦袋看著我，似乎也在等我的回答。
我左手的重量急劇增加起來，左手萍兒，右手理想，不用想了。
我也站起身，毅然將右手翻上我的左手，然後說，這就是我的理想，師父，帶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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