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73 更新時間:12-07-09 13:35
醒時望見日光探上南邊窗台,她以為自己仍在夢裏,靜靜瞅著窗外的清澈晴天,周遭聽不到半點人聲,與世隔絕般寂靜,而空空的胃裏一陣陣抽緊,籠在睡眼前的不真實感忽如雲散,方才從這片寂靜中發覺已近正午。
平日每逢閑時她想要多睡片刻,這片刻間少爺必定要擾她無數次,他因久在軍中習慣使然,不管睡得多晚都會在黎明前醒來,所以也從不許她晚起,她都記不起上回這般懶睡是在什麼時候了。
她慌忙起身,直覺得有事發生,撲到窗邊往下一望,目之所及,隻有穆苔薇半跪在蓮池邊揀撈殘花,雖是冷清,卻也瞧不出什麼異樣。
“穆苔薇!”她大聲問,“就你一個嗎?其他人都去了哪裏?”
“小將軍夫人!”女孩笑盈盈仰起臉應了聲,又規規矩矩衝她行了個禮,才答,“她們都被少將軍趕去前院裏了!大人不準她們吵著您,單隻留下我在內院裏聽候使喚。”
“少將軍呢?”
“大人他走啦!”
“去葡萄園了麼?”
“不是啊,小將軍夫人,”女孩現出迷茫之色,搖頭隻道,“大人他出征啦!”
胡說八道!
她差點出言嗬斥,一轉念又疑心是自己不能意會女孩的委婉。
也許穆苔薇剛才說的是:少將軍又像上回那樣負氣離家啦。
上回的事是她不對,可昨晚並不曾像上回那般終至於惱羞成怒的不堪——恰恰相反,他倆很好,即使他是對她說了些怪話,可那又不新鮮,她早已學會了化解他言語間時時作祟的梗,譬如耳邊風吹過,吻他一吻,他倆還是很好。
怏怏轉回鏡前梳妝,鏡裏的自己正困惱不已,他新送給她的銀鐲還擱在烏木匣上,望見它她更煩了,忽然又想:難道是昨晚那句幾近於求懇的責備惹惱了他?
可昨晚的他明明比哪天都更好脾氣,吻她的時候再沒了急躁不耐,舉止溫柔得幾乎就是小心翼翼,甚至還極其罕有地對她說了句甜言蜜語——盡管他可能並不知道那句話聽起來有多甜蜜……
“小將軍夫人!小將軍夫人!”
忽又聽穆苔薇在窗下連聲急喊,不知是出了什麼事故。她回過神,未及張望先已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在下邊笑著斥道:“這是打哪家溜進來的野丫頭?聽見你這般嚷嚷,你家小將軍夫人準要以為是噬心獸闖進來了呢!”
惴惴走到窗前,正迎上梅瑞特夫人仰眼逼視的目光,一望之間,她的驚慌自不必說,而將軍夫人竟也極其罕有地麵露怔忡,倒像是比她更感意外。
從將軍府跟來侍奉的仆婢恰似開閘之水嘩啦湧進內院,好在一來都一齊伏地行著跪拜禮,沒望見小將軍夫人措手不及的模樣;隻有迎頭挨了教訓的穆苔薇提裙想跑,又被將軍夫人一手拉住。
“你不用忙,”夫人含笑隻道,“我自己上去。”
她撇開隨侍,不疾不徐地踩階上樓,那邊七在房裏飛轉,像給過了一鞭的陀螺,竭力想趕在夫人進來之前收拾齊整。
“別忙啦,”將軍夫人還未進房先已笑道,“我不是來蓮莊裏做客人的,亂就亂些吧。”
總算在夫人進門前最後一步挽好頭發,她行禮喚道:“母親。”
將軍夫人頷首應下,“我也知道今天不比尋常,”她閑閑笑道,“隻沒料到你到這會才起,還以為自己到得正好,不想反卻驚擾了你。”
她心裏咯噔一下,聽不明白所謂“不尋常”從何而起,滿腹疑惑中被那後半句“沒料到”給臊得臉蛋通紅。
“母親,”她紅著臉小聲問,“您想不想喝盞甜酒?我去端些甜瓜來給您潤潤嗓吧?”
“不著急,等會再嚐,我也知道蓮莊裏釀出的一年份甜酒在這一帶很有名。”將軍夫人微微笑道,她轉過身款款踱到北窗邊,望著窗下蓮池出了會神,“泥塘沼澤竟能變幻出這這般景致,果真是看得見一年年澆灌下去的心血呢!”便聽她歎,“想來人也是一樣……好在草木無心。”
她回過視線凝視著她,才問:“曼赫普瑞沒告訴你我要過來麼?”
“他知道您要過來嗎?”
“我昨天不是打發人送過信嗎?”
“信使說是指名給少將軍的信卷,我就沒有過目。”
“給他的信你便不看,要是他不主動對你說起,他的事你就不去理會了?”將軍夫人微笑著問,“好比上回他晃在外邊整一個月,你問起過他的去向嗎?”
她眉心蹙起,羞惱交疊之下,臉更紅了。
“上回的事是我不對,”她飛快地答,“下邊的人一度是傳過些流言蜚語,但那都已經過去了——母親,為這一程您一定整夜都沒休息好,向東的屋子這會正是陰涼,您要不要先到那邊小睡片刻?”
“等會吧,”將軍夫人微微一笑,頓了頓,又問,“這樣說來,若我問你這會他究竟去了哪裏,你也答不了我吧?”
她確是答不了她,說不好今天就是另一個整月離家的起點,獨自捱過眼前難堪,一個月後他就會帶著比異域馬更貴重禮物回來討她喜歡。
“不出意外的話,”她泛泛應道,“他總會在日落前返回蓮莊的。”
將軍夫人輕蔑地哼了聲,“你是閉著兩眼整天由他哄著你玩嗎?”她冷冷問,“已出征去往蠻荒的人怎可能在日落以前返回蓮莊?!”
出征。
今天已是第二回聽見這個不詳的詞了。
“出征?”她呐呐問。
“你連那信卷上底比斯王家的封印也沒瞧見麼?”將軍夫人皺起眉,冷淡而不耐地給她答案,“小法老將他召回禦前效力——哼,北宮裏的那位陛下啟程去往永生不過數日,荷露斯神就已下令召集南北兩地的人馬出征蠻荒,可想而知他等的是有多麼心焦難耐了!”
“您親自過來,”她下意識地怔怔又問,“是為了帶我回城?”
“半夜裏一接到他的回音我就啟程過來了,前前後後差不多一宿沒合眼,可又有什麼辦法呢?你這樣任性的姑娘,換了別人哪裏請得動?隻好我自己走這一趟了。我得在這蓮莊裏好好睡一夜,你也別閑著發呆,把要帶上的物件理理清楚,明天一早與我一同回去。在曼赫普瑞返回以前,你就隨我住在阿瓦瑞斯城裏,安心等著做你的將軍夫人吧。”
眼前正一陣一陣眩暈,心慌意亂得厲害,她一時回不了話,這時穆苔薇的連聲急喊又從窗下闖了進來,竟比之前更為驚恐急迫,大約真是撞見噬心獸了。
“小將軍夫人!小將軍夫人!他們要將賽阿蒙綁去呢!小將軍夫人!”
“真是個教不會的野丫頭,”將軍夫人不悅道,終於揮手遣退她道,“你下去看看吧。”
她定了定神,跌跌衝衝奔下樓去,穆苔薇一見著她,先是一呆。
“小將軍夫人,您的臉色好白啊!看著就像是馬上要暈過去啦!”
“我沒事。”她答,伸手去握女孩的手,卻握不住,反驚得女孩尖聲直嚷:“您在發抖啊!小將軍夫人,您病了嗎?”
她不願與女孩多費唇舌,隻得先撇下她,徑自急奔過金合歡小徑。擁堵在前院裏的眾人望見她來,紛紛行禮,退讓出一小片空隙容她過去。賽阿蒙跪在空地中央,早被結結實實綁住,拖住男孩的是個全副武裝的陌生人,軍官服色,卻又是庫什人的長相,村長陪在一旁,滿麵為難地向她躬身稟告:“小將軍夫人,這位監察大人是連夜從東北邊塞找來緝拿蓮莊裏的賽阿蒙的。”
她望向那頗是傲慢的庫什監察,問:“罪名是什麼?”
庫什人盯著她不語,村長大人隻得陪笑又道:“這事真有點難辦啊,小將軍夫人,您可能還不知道,上一個月的月末,塔努尼將軍奉陛下諭令征召各地步兵團在塔如要塞集結,眼前這個賽阿蒙的兄長原本隸屬第十四省的步兵團,據傳他在行軍途中半路脫逃,您也知道,逃兵眷屬罪同——啊,梅瑞特夫人!您在此地!”
村長這麼一喊,登時又帶起滿地一片跪拜禮,將軍夫人旁若無人般走近來,“既是奉陛下的諭令,那也沒什麼可爭執的了,”夫人半是厭倦地開口說道,“逃兵家人罪同逃脫勞役,一律要逮捕下獄,曆來如此。”
“母親!”她急忙挽住夫人衣袖懇求,“可賽阿蒙他還是個孩子啊!”
梅瑞特夫人望她一眼,便揚手喚來一名侍婢,“給我看看。”她吩咐。
那侍婢蹲下身去一把撩起了男孩的纏腰,七失聲輕喊,急忙垂眼避開,霎時明白像將軍夫人這樣的貴婦從來隻將仆從雜役視同牲畜對待。她瞥見穆苔薇就立在她身後,滿眼擔憂地望著,賽阿蒙此刻所受的屈辱在女孩眼裏或許早已是司空見慣,壓根不值得為之憤怒悲傷。
“既已行過割禮,便算不得是孩子了,”夫人了結般道,“他應該為有一位臨陣脫逃的兄長而感到羞愧,並為其擔責贖罪。”
七沒再爭辯,沉默中聽將軍夫人對那庫什監察說道:“大人您既已拿住了人犯,若是不著急往回趕,何不在這蓮莊裏稍作休整,明早再動身上路?”
她心念一動,馬上接過夫人的客套邀請揚聲吩咐:“穆苔薇,快去酒窖裏找幾罐好酒過來,請監察大人到陰涼裏喝口酒回一回神,你們這些姑娘也別杵在這兒看熱鬧了,快去弄些好菜端來給貴客下酒,快去!”她拍手催促,一麵又回身招呼,“村長大人,您到這邊來坐,今年的新釀剛好到了啟封的時候,我正想要請您過來試試酒的甜度呢!”她口裏招呼著村長,眼波卻瞟向那庫什監察,庫什人也正盯著她,似在動搖,她衝著他又是一笑,將軍夫人在一旁隨口勸了聲:“就過來喝一口酒吧。”
庫什監察一手拎起動彈不得的賽阿蒙,終於隨同眾人走到前院蓮池邊坐下。穆苔薇從酒窖拎著酒出來時,七攔下女孩,小聲吩咐:“去把少將軍藏了好久的那幾罐酒拿出來。”“是少將軍總也舍不得碰的那幾罐嗎?”“對!單給那監察大人喝——也給將軍夫人倒幾盞,”她微笑著補了句,“那些可是真正的好酒,百年一遇。”
女孩依言轉身去換酒,被小心珍藏的百年佳釀不幸做了少將軍不告而別的犧牲品,流入不請自來的客人們的喉間,轉瞬吞沒了席上所有自以為是的清醒。入夜時村長家派人來找,送走村長大人之後,她將醉得睡去的將軍夫人扶回房裏安歇,又打發侍婢們各自散去歇息。她回到房中理出衣物,將所有首飾收進亞麻布袋妥善藏好,隻留下護符隨身,再換上套輕便短裝,縛緊佩劍,悄悄溜到灶間帶上幹糧和水,從馬廄裏牽出“麥芒”,然後拿著羊毛氈走到那醉倒的庫什人近旁,輕輕給他蓋上,轉手解開了賽阿蒙身上的繩索。
月朗星稀,異域馬載著負罪潛逃的男孩與任性無忌的小將軍夫人,趁夜東行,沿著庫什監督連夜走過的沙路,去往法老大軍集結的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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