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017 更新時間：12-07-24 08:53
出自神居深處的隻言片語，譬如雲端雨落，越是傾覆全局重過千鈞，越是烏雲堆疊戾風肆虐，過一道信使便混一些泥，灑散為口耳間的竊語，屋簷下絮語低鳴，汙水般淌過街巷，愈見猙獰而無人言明，直到流言在曝曬裏蒸發漫溢，隨風揚起，映入異域來客互換的眼色，隨塵埃落定。偶爾這路數也會亂了次序，許是身在局中無心它顧，種種夤緣去勢反是旁觀的異域遠客看得分明。
初聽蘇毗說起塔如要塞，七並沒上心，在水網如織通衢密集的北地以北，傳言比風聲流竄得更快更廣，何況南北兩地的大軍都是奉著荷露斯詔令集結整備，算不得什麼隱秘軍情。但從踏入迦南那天起，她立刻便領教了這異域少年搜集訊息的出眾能力。出加紮城後北行途中，南下商旅不斷給他們捎來法老大軍的最新動向，此外蘇毗仿佛還另有渠道探聽到商人們無從知曉的異動，仿佛沿途每處落腳的村落城鎮都布有他的眼線，停步歇息時他常常離開他們，隻身跑到人多的地方廝混一陣，再帶著新的消息返回來。夜宿時候她不斷聽他用隔岸觀火的口氣說起某某城邦的城主也已嚇得棄城而去，軍隊空留在城裏，還說迦南埃蘭的部落頭領也都聞風而動，紛紛往這一帶聚集。她聽得疑惑不已，忍不住問他：“你數過嗎？”
“唔？”
“那些棄城於不顧的城主，單是聽你說說都快有四五十個了。一兩個的話或能理解，我不信真會有那麼多的城主如此膽怯懦弱。說不定他們是要趕到同一個地方商議結盟，聯合各方力量藉此度過此次危機呢？”
“那幹嘛不帶上軍隊？”蘇毗馬上反駁，“即便有團結抗衡的決心，單靠他們自己也沒法起事，難道動動嘴皮空口許點好處就能勸的法老打道回府？”
“說不定他們都與你想在了一處，斷定陛下這一趟不過是來玩玩而已，空口許下些貢品也許就真能換得不動刀兵呢？”
“是我想錯了。”蘇毗坦然道，“親眼見過小法老的夜行軍後立刻就明白了以前想法的荒謬。他肯定是成年累月都在戰車上帶隊練兵，不然決不能有如此積極機動的掌控力，短時間內既能集中起軍隊，沙暴般卷過北西奈荒漠，龐大的步兵軍團僅僅依靠雙腳就能以驚人的耐力追著荷露斯的戰車沿大綠海東岸全速行進。相比之下，那幫城主終年閑在大綠海邊養尊處優的，全靠著黃金商道帶來的滾滾財源招兵買馬才整出像樣點的軍隊，平時唬唬烏合之眾沒問題，真要兵戎相見，買來的軍隊能不能聽己號令都是問題，況論拚死一戰？換了我是他們，也得揀在這種要緊時候不戰而降，臨陣逃命要緊。”
“你是說，被棄之不顧的那些城邦全都成了陛下唾手可得的囊中之物？”
少年若有所思般微一沉吟，才說：“先不論這些一時無主的城邦，至少眼下小法老還沒有轉去占領它們的跡象，他和他的軍隊仍在沿著海岸一徑向北，最終會停在哪裏，得等他過了葉哈姆城後才能看出端倪。”他說著看了她一眼，補充道，“葉哈姆城算是大綠海東岸商路的中轉，從那裏開始行程就將深入內陸了。假使路線傾向東北，那麼法老的標的顯然就是卡迭什，假使徑直東行，那麼法老便是取道塔納奇路往米坦尼去。”
她沒聽明白，“塔納奇路？”
“那是從南北兩地去往美索不達米亞的主幹道，繞著卡梅爾山南麵山緣經過塔納奇鎮，所以也叫塔納奇路。”
她還是沒聽明白，“卡迭什城又在哪裏？”
“它是奧倫特河邊的一座城邦，單騎從加紮城過去，前後得走一個多月。”
“那麼遠！”她更糊塗了，“它真是值得陛下興師動眾奔去征服的城邦嗎？”
“它離南北兩地的確是很遙遠，卻夾在米坦尼與赫梯之間。”少年聳聳肩道，“小法老想借機給赫梯王家一個下馬威唄！卡迭什王過去曾向米坦尼起誓效忠，而米坦尼王雖也向兩地之君示好，但更多是依附於西北麵毗鄰而居的赫梯王家。這回小法老賭得夠狠，以迦南諸多城邦連帶米坦尼為籌碼，期望一戰贏回滿盤，以此將南北兩地的東部邊境推展過整片迦南，直抵哈圖薩城郊。”
又一次聽蘇毗說起赫梯王家，麵上卻是全不在意的表情，可見得他並不擔憂荷露斯神真會將矛頭擲向西北苦寒之地。言談間這異族少年好像根本忘了她是法老麾下將領之妻，對她解析事態侃侃而談，與其說是無機心，不如說是天生高傲使然，不屑於敷衍躲閃。七從前老被人埋怨戒心深重，婚後頗自在地過了幾年，防人之心雖有所收斂，卻仍未養出對不相幹的人的好奇，不論是刨根究底的追問還是旁敲側擊的打探，村婦貴婦們幾乎人人擅長的嚼舌之道，她是一竅不通，天生沒長這根弦似的。並且曼赫普瑞一向也是諱莫如深的貴人脾性，有話偏不明言，偏喜歡弄些玄虛，好像別人都是傻瓜獨他洞徹分明，她深受其苦，久而久之，慢慢習慣了陪著少爺兜兜轉轉的說話，也就慢慢淡忘了世上還有坦率這樣美德，直到她遇見蘇毗。盡管這異族少年從未主動說過他自己，但隻要她問，他總會給出清楚明白的回答，從不閃避。
此刻聽少年這般條陳縷析細述時局，她不禁又想起她決心離開的那天，她的荷露斯神曾在她耳畔說過的話。
“迦南一帶自先王征戰至今，已時日久遠，其間諸多城邦雖仰仗主神恩澤苟延於世，可笑他們表麵上稱臣依舊，私下裏卻與米坦尼暗通款曲，算計著底比斯水遠路遙，妄念已起，隻待時機成熟，定要為禍兩地，我們必須早有準備，待叛亂一起，即行征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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