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369 更新時間:12-10-05 20:06
宮中的絲竹聲隨著柔緩的風穿過高大厚重的宮牆,如條條細而亮的絲線,光滑而綿密地延伸著。
柳笙瀾遙望澄空那輪明月,長歎,不知這樣綺靡的歌舞宴裏,會有多少人的詛咒,多少人的趨炎附勢,多少人的心驚膽戰,多少人的包藏禍心,多少人的夜不成眠,多少人的強顏歡笑……
自己本該同列上席吟詩聽曲,遠處絲竹笑語蕩迭依舊,今夜,那裏是一個歡樂之城,可是自己依然無法放縱自己效仿莊周鼓盆而歌。
一母同胞,卻各自殊途,再不是年少時的真心單純,而是虎視耽耽的你死我活。
多麼殘酷且殘忍,而且就算自己不殺伯仁,伯仁卻因自己而死。
自古最無情者便是帝王家,賠上的又豈止是人命。
他無意與兄長相爭,可兄長卻不知道他自己的魔障便是他自己,總是與他為難。
什麼一目重瞳帝王之相,不過是月色下清淺的淡影,淡薄朦朧得似要隱去。
世事變更,人心也盡數悉變,變得殘破而可怖,充滿功利與算計之心。
頂著一副異於常人的皮相長大,他自小便不僅擁有了父母的寵愛,還有他二哥柳弘茂的疼寵。
說來也怪,自他之前,元宗五子,三子早夭,所以他對他們已沒有什麼印象,隻記得童年一大哀事便是二哥早卒。
現在想來,二哥本來身體病弱,心思又細,那時,一群人又都把目光集中在天資聰慧的他身上,很少有人注意二哥日益憔悴,就是母後鍾氏每每問起弘茂臉色怎麼日益憔悴,也都被二哥自己搪塞過去。
每次思及二哥,他心中總是一痛,想是那時和二哥接觸最多的便是大哥和自己。
自己當時懵懂孩童,總是看不見二哥臉色的蒼白和背人的咳嗽聲,稍大了一點,不但每每把教自己詩詞的大人先生驚異的說不出話,小孩心性起了,更更日日去央求哥哥教騎射。
早些時候他是有些怕身為太子的大哥柳宏翼的,在他眼裏,大哥即使高興了也很少笑,更是很少說話,所以總是跑去奇秀明澈的二哥那裏,實際上,在馬上聽二哥給他念詩,是他再也不能體會到的快事了。
“半窗月在猶煎藥,幾夜燈閑不照書。”
某天白日讀到這句詩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錯了。
這句殘詩也大概隻有自己知道了吧?
那天騎馬回來,他看到這句詩的同時,便看到紙張下麵的絲巾,上麵的梅花,根本不及那似潑上絲巾的深紅奪目,隻看到那一眼,他就在也忍不住地跑出去了,出門前,他的二哥手顫抖地擦著頭上大滴大滴冒出的汗珠。
柳笙瀾記得,後來有很多次,二哥的那個小侍從來邀自己去他那裏玩,他知道那是他的意思,可是那時的自己隻會站在門後邊,看著鳳兒說出他預先編排好的說辭,“六殿下,最近苦讀詩詞呢,沒有時間……”
然後在那個小侍衛怨恨又遺憾的轉身離去後,站在門口,咬著已經紅透了的下嘴唇望著遠去的背影,鳳兒一邊拽著自己的手,一邊亂七八糟的給自己抹去臉上的眼淚。
丟下筆,歎息,自己怎麼一到七夕近了,就想起弘茂哥哥呢?
後來,那次之後的幾個月後,他聽到的是二殿下安樂公早卒的消息,甚至知道了他被追封慶王的封號。
但那時他隻是個孩子,理解那些成人的複雜有什麼用,他隻知道,他永遠失去那個人了。
那個不論自己怎樣痛苦,都不讓他察覺半分,無論病得多麼病入膏肓,都會拉著他的小手將他抱上馬的哥哥。
他知道的時候,月如水,人寂寥,已經不能再見他的弘茂哥哥一麵。
他常想,在二哥最後的那段時間裏,他的拒絕是不是使得二哥本就清冷的身子變得更加冷,還是,這根本就是上天給他伴隨一生的懲罰。
葬禮的幾天後,便是自己的生辰,七夕。
多麼美好的日子,宮中張燈結彩,為他大擺筵席,席間達貴,歌妓舞女,紅妝粉佩,皓腕凝霜,言笑晏晏。
可是又有誰記得,新添的那座孤墳。
或許,自己和弘茂哥哥一樣離去,弘冀哥哥就不會這麼煩惱,這麼矛盾了。
也許是那時起,柳笙瀾開始格外珍惜身邊的每個人。
可柳宏翼忘了,霓裳羽衣的殘譜曾是他們兩人共同的盛世之夢。
也許他們本就是不一樣的人。
仰首間,但見滿天的星鬥璀璨,幾乎如銀河傾倒,鑽輝奪目。
有一瞬的恍惚,仿佛身子輕飄飄地還在秦淮河偏郊之上,泛舟時攪到河水中的星波搖曳,如漫行於銀河之中。
然後,那個白衣人帶著濕熱柔情的氣息封住了他的唇齒。
始終不相信那麼鮮活的生命這麼快便……
此時已是後半夜,容不得他胡思亂想,畢竟要回去陪嬌妻,更不能分心。
抄了較近的偏僻小路,依然是腳步徐緩,一步一步慢慢往郡府的方向走去。
突然,四周花樹被突起的狂風撼得沙沙作響,滿天紛飛零散桃紅粉絮絢爛的霎時似有殺氣氤氳。
天水碧下意識地幽幽抬起清麗修絕的皓腕遮蔽,卻從纖指細縫間瞧見地上散落殘葉參差。
以及,懸空之上有一襲白衣翻飛。
勁風翻掀得白袍似顛狂般咆哮著,寒光奪目地切削著漫天疾射如雨的飛箭,而默立一旁簷頂之上觀戰的蒙麵藍巾雙臂突然一縮,那雙修長的手開始不緊不慢地打著圈,動作極為流暢優美,直像舞姬般曼妙。
然左右翻飛打圈的手繞越快,接著,其身後突然伸出無數動作各異的手,怪異無比。
有的屈指,有的翻掌,有的握拳……周圍一片淡淡綠霧縈繞,隨即,自己便覺得四肢有些麻木,人也有些昏昏沉沉地迷糊了起來。
楊燁也感覺身上的所有力量似被別人汲取了一般,臉色一變,驚駭地瞪大了狹長的鳳眼,暗呼不妙,身體也出奇地不受自已精神的控製,更令人費解且膽寒的是,他手上的劍竟然有些擅自不與自已的手臂配合,不停舞動出連自已都沒見過且對自己身體有極大損傷的破綻百出的招勢。
心髒猛似炸開般燒著熔岩席卷,他有事不要緊,但柳笙瀾絕不能有事!
蛟龍寶劍泛著慘白的寒光,冷不丁一個控製不住的錯手,森冷的劍氣竟像漫天花雨一般衝那痕清雅朦朧的碧色奔殺過去,掀起一陣淩曆的風嘯聲。
花飛如雨,劍氣逼得天水碧衫濃密柔軟的發絲淩亂無助。
險象環生。
“小心!”視線穿透狂風亂花,落在了自身此時已無能為力的柳笙瀾身上,眼見即將傷及無辜的碧人,楊燁不禁冷汗涔涔,渾身如墜冰窟。
山崩地裂似地從心口爆發出的劇痛嘯喊,喚醒了柳笙瀾的心念一動,望向出聲的白衣。
他分明地看到,白衣的鳳眸中,一滴清淚滑落。
男兒有淚不輕彈,那輕狂不可一世的俊美白衣怎麼可以流淚。
周身又開始漫延出綠霧且殺意濃重的藍巾黑衣人也不由身子一僵,急忙收住攻勢退開三丈開外。
龍吟乍響,楊燁再挽劍花,流光四溢,倏地一閃身劈開直追而來寸間咫尺的羽箭。
哐,火星飛射。
接著,楊燁再足間一點,迅疾如電,玄鐵蛟龍寶劍攜著騰騰殺氣淩曆無比地向圍攻而來的幾個黑衣橫削而去,隨即便攬過柳笙瀾護於懷裏,如護奇世珍寶。
“跟我走!”勾攬住天水碧纖細的腰肢,琉璃白的男子攜了他騰空而去。
藍巾黑衣尚未來得及吃驚便唯覺白袖一晃,眼前煙霧乍起陡生奇變,待雲煙散盡,除了身後的一眾黑衣外,眼前竟再無一人。
東瀛忍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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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子盡頭是一株桃花開得正茂,漫漫如雪連連綿綿,不瀉半點銀華。
端水回來摸索著前進,柳笙瀾神誌已完全清醒。
感覺似踩到了什麼物體,便聽得一聲吃痛卻微弱的悶哼,忙收住步子。
幸好他步子緩柔,否則不但自己會跌倒,也會傷了人。
借著斜斜移過些的清輝,他看清了那張因方才的影亂而未細瞧的極為俊美英氣的臉,還有不曾看過的一柄雕鑿著繁複螭紋的玄鐵蛟龍寶劍。
以及,一朵仿真的扶桑花。
不再是扶桑刀,也不再是斷了根的花朵,而是烏青的玄鐵蛟龍寶劍和仿真的嫣紅花朵。
心思有一瞬間的觸動,他真把他的話放在了心上。
緩緩彎了膝伸手去探,映著月光的指尖點滴紅梅鮮紅稠腥,對方的胸膛豎立無情一支羽箭。
顫抖的指尖猶豫地伸至對方尖挺的鼻端,感覺到那不似遊絲般的生命跡象,一顆心好似塵埃落定,漫漫滋生出無數重安穩妥帖來。
還好,還有救。
柳笙瀾輕輕舒了一口氣,不明白對這個僅見過兩三次的人為什麼會掛上心,也不明白適才的擔憂和見其氣息尚存時的一絲安心從何而來,隻想著一定要救治他。
難道僅因為他幾次三番救了自己?
也許是自己戒殺好生篤信上天有好生之德的性子使然,也許是釋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的教誨,還有這個人曾經救過自己,也因為自己而中煎,心中也有愧疚,所以才會如此吧,這樣的理由足夠了。
他這麼安慰著自己。
就在他欲去喚醒昏迷樹旁的俊美男子時,突然自己的手腕被扣個正著,飛躍而起的露霧寒光夾著重影劍花轉瞬冰涼於頸側。
“是你……”俊美男子挑眉,還想說什麼,微動牽扯傷口的撕裂疼痛教他倒吸一口冷氣,力道鬆了,握刀的手倒從肩頭滑落,卻仍抓著那截腕子不放。
“是我。”柳笙瀾低語輕道,音量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清,“楊燁,你別動,否則傷口更深,更易失血。”
他真的還活著,心裏像卸了什麼重物。
倒是很奇怪的輪回,依舊是他們二人的問答,卻更替了位置。
“你怎麼還不走?!”楊燁口氣不善地問著,目光也同時極端鋒銳戒慎地盯著對麵屋簷上猶不死心急追而至的蒙麵黑衣人,“難道你就不怕?”說完竟有些自譏地笑,“差點忘了,你是安定公,這些皇家的死士不敢把你怎樣。”
之所以不提韓忠節,畢竟柳笙瀾與其師生一場,他與韓忠節的恩怨純屬個人私事,沒必要拖不相幹的人進來。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皇家的死士?”
楊燁不去理他。
剛被那浸透了鮮血的琉璃白扣住手腕之時不是不驚詫,但很快又恢複了往常的處變不驚淡定從容。
既然他不想說,他也不強人所難。
順著楊燁的目光,也看向簷頂尋尋覓覓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的換持弓箭的殺手。
“不怕。”月光之下柳笙瀾一目重瞳,夜雨染成的天水碧分外清靈飄逸,通透清澈,不驚不懼,溫文秀雅,舉手投足皆是那麼優雅得直可入畫。
誰都料不到,溫潤的江南夜雨,染出的碧色竟會這般鮮豔。
“你安心在此,我來勸退他們。”
依舊不改一派的優雅自若,在楊燁尚未說出反駁之語,便無有怖畏地踱出暗影,清幽的月光似一朵雪蓮盛開在清淺的水碧身上。
“安定公。”為首的藍麵黑衣人該是看到了琉璃白真的是在保護天水碧,現下又受了傷,沒什麼危險性,故而刻意以無比低沉甚至沙啞了聲音抱拳施禮,隨即領著一眾黑衣人消隱於茫茫夜色中。
像是得到巨大的救贖解脫,楊燁慘白著唇鬆了緊扣他手腕的手,艱澀地對著月下的碧影,“你走吧。”
天水碧蒼穎皓白的秀腕竟被自己生生抓出痕跡,驀然心疼。
一朵幽紫的小花從楊燁腰間落下,柳笙瀾不著痕跡地將其納入袖中,重瞳之色異常深邃,“怕什麼?怕他們殺了你也殺了我?”輕笑,驚鴻照影般的從容清冽。
“我說過他們不會殺了你的。”楊燁說了一半頓住,沒往更深處說,鳳目複雜地看著他,直接下逐客令,“如果你再不走,也許為了我弟弟勢必也要殺了你!”
心中卻是略安,天水碧完好無損。
可他也不想讓對方看穿他真正的想法,所以即便傷勢愈重也要擺出凶神惡煞的模樣。
最好對方知難而退。
柳笙瀾似是隻聽明白了他前半句的話有所指,淺笑著慢慢俯靠過去,紫檀清香幽幽繞繞,低低在他耳邊,“要殺我你早就動手了,用不著等到現在。”說了這麼一句後又緩緩離了開來,氣定神閑。
楊燁似惑了魂般地看著眼前如洇暈開水墨畫粉般的微笑,被說中了心裏之事不否認卻也緘語。
怎麼可以教對方知道他隻想保護他,畢竟他是有自知之明的,免得自討沒趣。
是夜,月明星繁,風輕露白,蒼穹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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