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293 更新時間:12-10-06 20:35
謾道柔情著意關,一片幽情到三生。
宮中美景甚多,處處皆可流連,而他的目光卻隻被宮殿頂端的碧水琉璃瓦所牽引。
碧水琉璃瓦……
不由想到那通透淺淡的碧色滿是詩情畫意,如月下聚雪的素手隻需輕伸,那泛著貴不可言涼意的纖纖指尖便能靜了整個世界,哪怕天地變色,永遠淡若沉潭碧水,有著稀世的風雅。
他的六弟指尖日月便能輕易拂去幾許笙囂繁華,微微一笑便傾盡了滿川秦淮細柔朧軟的煙雨。
西湖柳,為誰青青君知否,花開堪折直需折,願意與君且盡一杯酒。
也許曾經那雙眼目的確令他忌諱,碧色的刺是他的魔障,可是這錦繡江山的繁華綺夢裏萬朝來賀,耀光十裏,若無那幽幽寧神的紫檀香相伴,沒有那風姿絕塵的夜雨洗禮,怕是夢裏也難圓滿。
幸好當年推那襲天水淺碧入水並未釀成大錯,否則,他絕對將會抱憾終身追悔莫及。
若能擁紫檀入夢,輕含那冰涼的指尖,嗅著天水碧的清雅紫檀,那一目重瞳更是自己一登大統的嘉獎,何樂不為。
誰說皇後不能是個男子。
江山美人在懷,人生何其幸哉。
懷裏揣著久尋而得的《霓裳羽衣》的古舞殘譜,心裏滿滿激盼。
微風裏有青鬱溫潤的水澤軟氣,湖水藍的雲天,有大朵濃密的白雲清淡悠閑地飄浮,偶有涼風自樹葉間簌簌而來,清涼舒爽。
終於看見了那抹飄逸淡雅的淺碧,一行一動皆是風景。
“太子,父皇也宣了你入殿。”疏落沉寂,聲音亦銷魂,長長羽睫在光影中投下清美的弧線,秀眉間一點朱砂淡似縹渺。
那人的聲音清清雅雅的儂軟,像四月裏彌漫著草木清馨的月光,叫人的心一點一點地沉靜下來。
仿若沉於清漣裏的一玦翡翠琉璃。
雖然並未言明什麼事,淡薄輪廓之人不冷不熱的清冽聲音不遠不近,不親也不疏,卻依然不影響內心的雀躍,隻覺能這樣和六弟安靜地說說話,活生生地在一起,竟是這般輕鬆無憂地滿足。
他就知道他一定會喜歡那把九霄環佩琴的,他這麼多年來終於肯願意同他一道入殿麵聖了。
唇角不自禁地浮上一縷笑意。
經過了多少風霜,經過了多少盼望,當我們終於相對時,我怎能不感激上蒼?
一路無言的默然,但心底始終沒有停過歡呼呐喊。
然,聖上除了讚賞他的孝悌禮義之外,不等他說什麼,便指著來到柳笙瀾身邊的身著朱丹華衣的女子,慈愛地笑著,“見過未來的六弟妹。”
一麵燒槽琵琶生生驚醒了美夢,他的世界自此再無斑斕色彩。
“哼!”當著朝臣的麵,他當場拂甩廣袖神傷而去,留下一地心傷,支離破碎。
侍從和宮女如木雕一般肅立在周遭,靜夜裏眼前連綿閃現的牡丹與紫檀攜手的畫麵映著遠處昏黃的燈光,多麼突兀的滑稽可笑和冷嘲熱諷。
一直刻意想忘記的過往,連那點僅有的溫馨記憶也是如此不堪的裏子。
柳笙瀾,你竟比我還狠。
“哈哈哈哈……”柳宏翼失態異常地淒涼狂笑,有悲有怒,每一絲笑紋裏都飽含著痛苦的痕跡,幾乎有些慘烈的意味。
下人們不知道向來太子殿下就算再嚴苛,也經常保持溫文爾雅的姿態,如今為何令人害怕,令人古怪,卻無人敢問,隻將頭垂得更低。
偏苑裏。
錯金青鸞雕花長窗裏透進淡薄微藍的天光,楊燁在天青纏枝蓮花香爐中幽幽燃起了紫檀香,淡白若無的香味清淡宜人,漫漫散入屋子深處。
仿佛已燃了幾千年,已是命中不可或缺。
他向來不怎麼焚香的,可現朝卻焚起了紫檀。
其實不是一點也沒有意識到吧?
但什麼時候起他開始戀上那恍若魔魅般的天水碧和紫檀香呢?
無人告知答案。
相逢相處之間,點滴絲縷,微妙處曖昧朦朧氤氳的件件樁樁,全部都是無孔不入的柔軟種子,將身心慢慢占滿,緩不留痕地紮下根,生出芽,抽條吐枝逐步生長直至蓊鬱青蔥,千仞萬丈。
這種瑣碎細微的點滴相處總覺得習以為常,有如空氣在身旁一般,斑斑離離散落進心脈的每一個角落。
不該沒有察覺的,這種細碎的點點滴滴會引發怎樣的後果。
當時隻道是尋常,銷魂噬骨的尋常。
也許自鍾山蓮峰的那個月夜,閉目撫琴的紫檀風骨便成了他路過最美的一場風景。
也許是光天化日之下的出手營救,懷中紫檀的清雅又透著妖嬈風情驚了他的心目,自此願長醉不醒。
也許是那次筵席上九霄環佩與紫玉菱花共譜了驚世傳奇的心有靈犀,天衣無縫,太過讓人產生美妙錯覺。
總之,自那次花燈漫漫人海潮潮的長橋之上,揭開銀質麵具所遇見刹那芳華的一刻起,他感悟到了天水碧筆下的醉生夢死掌燈笑,重按霓賞歌遍徹,明媚風情的詩章。
夢魘般的紫檀香,輕而易舉地就繞在了心上,再也無能為力抹除。
秦淮之夜春風溫柔,綠了江南的岸,他不知道多年後誰還能記得那一江無邊春水,獻愁供恨,由北隋向南朝著那畫橋底下,煙柳深處,脈脈流去,一去萬年。
臆念紛雜間,有人輕輕扣響門扉,他不應聲,以為是府裏通傳的下人,但半天人聲未聞,顧及柳笙瀾的麵子,便出於禮貌,他換上了俊美帶笑的魅惑笑容,無害而溫柔。
隻不過一雙琥珀琉璃般的眼瞳光色涼冷。
“就來了。”
禮節分毫不差,輕啟的木門後是色澤濃重的一目重瞳,麵上冷色轉了幾絲驚訝,“你……安定公……”
楊燁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隻是瞬間微妙氤氳的畫麵充斥腦海,月夜的驚鴻,花行街上的相救,燈市揭下碧色臉上覆蓋著的銀麵具時的心悸,秦淮泛舟星河的曖昧,筵席上琴簫傳情演繹的完美默契……不清楚此時柳笙瀾私下來訪的意圖,僵愣那邊吞吞吐吐。
倒是柳笙瀾深色的重瞳裏明淨如天光雲影,波瀾不驚,有如赤子般的清澈淡定,帶著紫檀淡淡絕塵的潔淨清香,分毫不染世俗塵埃,神情自如。
輕淺一笑,一如浮光藹藹裏的流水落花,半是玩笑語氣,“鳩占雀巢啊?我的府邸還要恩準通報方可入得麼?北隋的二殿下好大的架子。”
如是說著,依舊立於門邊。
不知是否來路經繞花樹,點點新粉凝紅附黏於天水碧衫之上,似胭脂停留,沾染了綺夢無邊。
好像是桃花吧?
楊燁突然發現江南清晨的時分,連空氣也是甘甜濕潤的。
“那麼,小的就恭迎江南周國的六皇子大駕,請!”見柳笙瀾直直地望著自己,勾唇一笑,亦半開玩笑地作了個請的手勢,便讓他進了屋。
憶得小時候在琉球見過皇城裏煙花滿天的絢爛景觀,如許多絢麗到斑斕的顏色,星火之芒,如花盛放,亦無法抵逾此刻那點點淺淡的柔粉。
柳笙瀾……永遠都是那麼淡泊寧靜清逸悠遠,不沾凡塵,應該在九重天上憑臨芙蓉池,手把夜光杯,看下界芸芸眾生,來來往往,熙熙攘攘,哪怕在潑墨山水畫裏,也似要從墨色深處隱去般清淡秀雅。
“所為何事呢?”楊燁問道。
柳笙瀾的目光雖隻是看著手中的茶杯,卻偶爾瞥向了楊燁腰間的紫玉菱花簫,“秦淮波畔便聽聞你的簫音,如聞天籟,不知可否借賞?”
“哦,原來你是為了那管簫。”楊燁堅毅如山的身形有一瞬間的凝滯,隨即神色如常地為柳笙瀾倒了杯茶,很大方地解下腰間的紫玉菱花簫遞過去,“自是可以。”
天水碧的軟袍朦朧清淡,皆可入畫,淺飲一口茶後仔細端詳起那管玉簫。
手中的玉簫泛著一往紫色的亮麗波澤,撫觸之下觸感溫潤,在微明天光的淺照下竟微微有著空靈的通透,玉簫外壁雕琢著栩栩如生的與息隱花交錯的菱花,精致秀美,連附帶垂墜的流蘇也因其中夾雜著幾縷赤金絲線而顯得分外的與眾不同。
果然是盛名遠播的紫玉菱花簫---長相守。
柳笙瀾的重瞳裏墨色更加深重不見底,卻若無其事,“果真是一管好簫。”佯裝有些感歎有些困擾,“如果這管簫便是可與九霄環佩琴相配的紫玉菱花簫該多好。”
淒白的晨曦漸漸染透了茜紗,一寸一寸移過玉潤凝碧的地磚,屋子裏明亮了起來。
“哦?”楊燁微眯了狹長的鳳眼,一身縐紗白衣微暈瑩光,愈發像隻天山雪狐,“一管紫玉菱花簫還能令安定公執著牽念,稀事啊。”
真的很有意思,原來這輪廓清淺的碧色也有想打聽的物事。
而這物事,竟就是他一直珍藏的母妃遺物,紫玉菱花簫。
也難怪那日泊船秦淮再逢見時,他的目光時不時凝視著他的簫。
“畢竟你縱橫南北這許多年,也該知道九霄環佩琴‘長相思’與紫玉菱花簫‘長相守’相合,方能演繹出絕妙無雙的盛世佳音。”
“可,那又如何呢?”楊燁挑眉,鳳眸中精銳之光一輪便轉瞬閃逝,探究的意味漸濃。
柳笙瀾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因為‘霓裳羽衣舞’非得九霄環佩和紫玉菱花合奏方堪稱絕妙,才能將華雅大氣雍容尊崇的盛世之風演繹得淋漓盡致。”
楊燁踱到窗邊,怔怔地望著一樹明豔的桃花出神,紛繁的桃花在晨光中開得格外喧鬧,密密層層,宛如一片朝霞。
沉吟間,如劍的英武眉宇忽然有些蕭索,“安定公好興致,為了一管玉簫親力親為。難道玉泉春釀真將你醉在夢裏的盛世中了?”
內憂外患之時,這個江南皇室還在做著太平盛世的春秋大夢,難道他們沒有聽到北方彪悍的勇士們磨刀霍霍即將攻城掠地的戰鼓聲嗎?
可柳笙瀾居然跑來問玉簫的下落。
更何況,在他們眼裏,自己不是個不識禮節不懂規矩的武夫麼,還來問自己幹嗎呢?
不,楊燁轉念一想,聰明的安定公會跑來問一個在外人眼中明顯與弦舞霓歌不相幹的人,肯定已經明白了什麼,那麼能勞煩他如此的人……也隻有那個濃烈極豔如牡丹金鳳凰的女人。
那鳳般驕傲的女子,由於是在柳笙瀾的府裏,他後來出過偏苑一次又見過她一麵,那日她則是一頭秀發反綰在腦後,梅簪置上,大紅色絲線結紮,束尾垂後,美眸凝情,唇齒帶笑,膚色雪白,肌若凝脂,腕上套金環,紅紗裙曳地,本來豔俗的紅色穿在她身上,卻讓人有種說不出的搭配。
這樣的女子和柳笙瀾站在一起,也的確是郎才女貌,或者,也有可能是女才郎貌。
靜靜地凝望著高穹,不知天有多遠,似出列孤雁,遊弋水雲間,劃過不完美的和弦。
搖搖頭,他為什麼要去嫉妒那個女子,簡直莫名其妙。
“怎麼了呢?”柳笙瀾溫柔淺笑,神情淡定自如得像似有似無的一點拂過柳葉的微風,無有顧忌。
楊燁靜思了半日,還是對上那重瞳子,“沒什麼。”
霓裳羽衣舞,樂調優美,構思精妙,曾是盛唐開元年間大曲中的法曲精品,是大唐盛世時天下最繁豔旖旎的奢華風光,是唐歌舞的集大成之作,以之後各藩鎮也紛紛排演此曲,是以唐代文人都有歌詠或筆錄。
直到如今,它依然仍無愧於音曆舞史上的一顆璀璨明珠。
美豔絕倫的楊貴妃在華清池初次覲見帝王,唐玄宗用紫玉菱花簫來演奏引導,而後她跳霓裳羽衣舞曲,唐明皇便與持有那把九霄環佩琴的資深樂師李龜年合奏,倒真開創了一派盛世輝煌。
天闕沉沉夜未央,碧雲仙曲舞霓裳;一聲玉簫向空盡,月滿驪山宮漏長。
當然,盛世的確不假,可《霓裳羽衣曲》乃是由唐玄宗和李龜年共同譜而成,因妒婦楊玉環的霸占,使得後世始終誤認為霓裳羽衣舞是玄宗皇帝親自為她譜的曲。
隻可惜,隨著唐皇朝的衰落崩潰,一代名曲竟然“寂不傳矣”,而隨著熟知內情閑話玄宗的白頭宮亦相繼離世,這段驚世駭俗的山盟海誓便漸漸湮泯於風消煙逝裏,成為永恒的悲歎。
隻是不料,那奇葩般的殘譜幾經輾轉竟傳至江南六皇子安定公手上。
“紫玉菱花,本就該與九霄環珮長相守長相思的。”還是委婉地道出私下到訪的意圖,卻隻字不提那一對傾世簫琴的真正寓含。
既然已尋得失傳已久的《霓裳羽衣舞》殘譜,九霄環佩也已在自己手中,那如果再得到娥皇心心念念的紫玉菱花,就至善至美了。
所以,為了娥皇不再煩心,他一直告訴自己無論如何都要替她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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