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15 更新時間：12-02-06 19:25
蔚無痕此時已沏好茶，毫不猶豫，更無遲疑地對著門口站立的三人躬身，點頭，然後將其引入屋內。
清冷到寂寞，安靜到孤獨。這是君墨寒踏入屋內的第一感覺，仿佛風雲變幻，滄海桑海後，遺落下了千年光陰遙遠的痕跡。他笑容微肅，長身趺坐，身後兩人臉上也同樣難掩驚訝。
“侯君已久。”忽然間，一道微弱卻極具威嚴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那朵紅梅還執在江流軒修長的手指間。暗影之下，那般清寒的眼，靜冷的目光，恍若山巔不可攀附的冰雪，不帶一絲情緒，不染一分紅塵。
君墨寒執扇的手不由一緊，眼睛閃耀如電光，“真不愧是公子軒，居然能猜到君某會來找你。”
“主子。”看著江流軒始終背對眾人，七夜擔憂地喚道。但凡習武之人，絕不可能將後背這麼大的空門曝露人前。而，敢這麼做的人，隻能說明對方有恃無恐。
君墨寒對此毫不意外，對他微笑搖了搖頭，從容地接過杯盞飲茶，隻一口，便蹙緊了眉。這分明不是茶，而是極苦的湯藥。
青禾深諳茶道，目光往杯中一撇，一眼識得杯中枝葉寬肥的片狀物正是性苦的雲桑，隨即與七夜悄悄交換了一下目光，示意他一切正常。
蔚無痕雖內心不悅，卻也恪守職責在一旁服侍添茶。這盞茶極濃，是江流軒用來強自提神所用，他一抬頭，便見江流軒已飲下兩杯不止，微蹙的眉尖正是思索事情的征兆。
已分不清口中飲下的是第幾杯茶，但五個人一致默契的誰也沒有說話。有尖銳的疼痛自雙肩蔓延開，江流軒放下杯盞，抬手撫了下左肩，合眸時，一道月光灑落，正好照見花影扶疏中那女子碧衫搖曳的身影，眼中深深淺淺的倦意忽地在下一刻化作平靜淡笑，“君上，覺得這茶如何？”
“一個字，苦！”君墨寒不假辭色，優雅從容一如既往。若是再讓他喝下這麼濃到極致的苦茶，他卻是鐵定搖頭的。然而，他麵前這個人，卻能不動聲色地喝完兩盞。
姬萱不惜動用玄冥閣的大半勢力來剿殺此人，卻被他一次次輕而易舉地化去危機，由此分析，不是玄冥閣浪得虛名，便是眼前這看似瘦削文弱的公子軒深藏不露。
而他，顯然更相信是後者。看來，此人不可貌相。
“聽聞公子天生心疾，近日身體可好？”君墨寒避口不提丞相府被滅門一事，也不提及江碧雲在宮中的處境，聲音溫厚純良，根本聽不出其中所醞釀籌謀之意。
帶著微微的冷峭，江流軒抬眼看著被江淮安設計，李代桃僵霸占了他帝位的人，語氣淡淡：“勞君上掛心，在下安然無恙。”
“如此甚好。”君墨寒看著他的目光也漸漸冷漠起來，語氣不知道是欽佩還是諷刺，“十歲便著有《考工注》，十二歲遍覽兵法戰書，自撰《謀變》，連國師連鏡都要讚你一聲天命風流。”他說著看向一旁，微笑道：“青禾，你十歲在做什麼呢？”
青禾猛然呆住。十歲？戰爭，烈火，屠殺，鮮血……那樣慘烈的十歲！她不自覺地攥緊雙拳，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江流軒似乎也在回憶著什麼，目光變的遙遠莫測。算年月，他如今已經十八歲了，再回憶十歲，便恍如隔世。他輕輕一拂衣袖，蔚無痕便走到一旁，將銀製香爐裏的熏香點燃，自幼跟隨在他身邊，隻要一個眼神，或者一個動作，蔚無痕便能準確理解他的意思。
一縷木蘭香嫋嫋散開在屋內，衝淡了不少陰鬱之氣。過了片刻，江流軒對君墨寒投去一眼，道：“君上可敢與在下賭上一局？”
君墨寒抬起頭來，引指撫扇，溫雅淡笑：“有何不敢？”
燭火中，蔚無痕，七夜，青禾三人紛紛側目，此時的君墨寒就如同一把剛出鞘的利劍，鋒芒畢露，奪目耀眼，即使身處萬人之中，卻如一道漩渦吸引所有人的窺探，深不可測。而與之相反的是，江流軒則宛如藏在劍鞘裏的絕世神兵，在未出鞘時，任何人都無法揣度這柄神器究竟會怎樣削鐵如泥，削金斷玉。
強者與強者的對抗，王者與王者的交鋒，無聲中卻是波瀾萬丈。
江流軒眉目一肅，三分凜然，“以生死為注。”
君墨寒哂然一笑，七分輕狂，“以天下為棋。”
“成者王！”
“敗者寇！”
“半年為期。”異口同聲。
一字一句，字句珠璣。江流軒與君墨寒擊掌為誓，目光相交時，那種無法形容的平靜的默契卻令兩人同時生出惺惺相惜的錯覺。
然而，命運的轉輪，最終還是將兩個天之驕子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一人溫潤若玉，一人清寒似雪，誰也不肯退讓，誰也不肯妥協。
一樣的凜傲強勢，扺掌風雲。
一樣的風華絕代，傾盡天下。
蔚無痕顯然對這樣的結局極為意外，在君墨寒三人走後，便迫不及待地追問：“公子為何突然有這種想法？”
江流軒輕揚唇角：“你喜歡用快刀，而我喜歡用利劍，盡管他有割破手指的危險。”嫣紅的梅花自他指間一瓣一瓣落下，映著那雙清靜的眸子，似有幽亮的光澤遊弋其中。
蔚無痕恍然大悟，“對眼下的天闕來說，君墨寒才是九五之尊，而對四國來說，他更是那個惟一能控製亂局的，名正言順統一天下的帝王。”他看向江流軒，江流軒微一點頭，“繼續說。”
蔚無痕道：“如今公子要想翻手乾坤，奪回主動權，君墨寒這個至關重要的人便成了轉折的關口。”
江流軒眼帶讚許，蔚無痕不僅隻是愚忠，而且非常的聰明，這也是當初在眾人之中獨獨挑他隨侍在側的原因。隨手輕挑一旁燈芯，燈焰在他掌中一暗，忽又亮起，搖曳中映得那張清俊的容顏越發的深邃，連帶著唇角的淡笑也有了深遠的意義。
蔚無痕須臾又道：“公子有沒有想過，一旦西戍與天闕統一戰線，以我們如今的實力，雖有可能與之抗衡，但也極有可能兩敗俱傷。表麵看空桑一直不與其它三國來往，但難免不在三國動兵之時，再插上一腳，屆時四國混戰，情勢就更難分明。”
“最大的敵人也有可能變成最好的幫手。”靜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江流軒才緩緩開口道：“情勢至此，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是。”蔚無痕輕聲應答，才剛抬起頭來，神色中的輕鬆便會一抹驚詫取締，一點血色正自那月白絲衣間徐徐滲出，分外醒目，他吃驚道：“公子，你的肩膀……？”
“血毒發作的前奏而已。”江流軒的不以為杵，蔚無痕全部看在眼裏，然而麵對他幾近冷澈的情緒，一切心思都變得多餘起來。
生老病死，榮辱盛衰，天理循環。世間萬物又有什麼可以長久不滅？這天下終究不過一局棋枰，引指之間，天翻地覆。
“半載紅塵，一筆勾勒，可笑我命由天不由我！”江流軒無聲低笑，眸光微漾，那樣無痕無垠的清靜，似極了千帆過盡後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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