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蟄伏  第二章 勿追(4)

章節字數:4453  更新時間:11-06-06 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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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國禮

    柔芝王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麼藥?

    昱皺眉伸手在臉前擋了擋,明顯感到有點點濕潤噴濺在自己的手背上。不管柔芝王賣的什麼藥,眼前這個白發老頭再不吃藥的話怕是要因公殉職了!

    “使臣大人可是旅途勞頓染了風寒?是否要遣醫官來診治診治?”

    翻譯將昱的話翻成柔芝語告之白發老者。

    柔芝使臣抹了把嘴:“西原可燥得很啊!又勾起我那痼疾,著實麻煩!”

    “柔芝氣候不是和西原差不多嘛。”

    當昱等人正暗歎老使臣說得一口不錯的紫淩霄官話時,西原的迎接隊伍中有人小聲嘀咕。

    “西原什麼東西!哪能和柔芝比?!”使節團裏猛地爆出一句不甚標準,卻氣勢洶洶的話語。

    說話人乃一二十啷當歲,身形矯健的褐發男子。明明生就一雙勾魂的桃花眼,卻滿目桀驁不馴,心浮氣躁,還伏著一層戾氣,拒人千裏!從著裝看此人應當是個柔芝武官。

    “西原乃諸侯國,自然比不得貴國。不過這位小將軍,當然還有使臣大人,萬壽節後若有閑暇可往淡州觀仙山福島、穹海蒼茫,豁朗心胸,亦可去鬆州看江南煙雨、小橋流水,陶冶性情。這時節眼見入冬,南方崖州卻仍是鬱鬱濃綠,溫暖如春,花草鮮美鶯聲燕語啊!經此遊曆大人的痼疾不醫自愈也未可知啊?!”尚又愚作揖,溫和地說,神情恭敬之極。

    昱撇了撇嘴角,眼光掠過身後,隻見嚴作光陰著個臉,西原大將軍涉明煬無甚表情,隻是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柔芝小將,扮作西原隨侍人員的沐柯則滿臉看好戲的殷殷明媚笑意。

    年輕武官雖未全然明白尚又愚在說些什麼,卻大約猜得出說話者的意圖,眼中戾氣大盛,握劍的手緊了緊。

    昱見狀也不言語,望向尚又愚,這位西原國相正一派怡然篤定,謙和溫良。

    小將眼中精光乍現,涉明煬的佩劍此時業已出鞘一寸。

    “咳咳咳。”白發老者擋在年輕武官身前,“這位大人或許說得在理,屆時在下若能得西原王殿下同遊就更是一樁美事了!”

    這老頭不是盞省油的燈啊!沐柯相信在場很多人一定都與他深有同感。這一老一少哪是來賀壽的,分明是挑事兒砸場子的!

    昱挑眉,頷首微笑大氣從容,緩緩道:“榮幸之至。”

    老者點頭:“既是痼疾,老朽隨身帶了藥,不勞殿下費心。”語畢又是一通猛咳。

    昱抬手遮擋飛沫,略有尷尬:“使臣大人保重身子,請快去館驛歇息。”

    隊伍行進路上,昱盯著裝有賀禮的車輿,目光沉沉。

    一邊的年輕武官見狀不禁哂笑:“西原王摳稅。”

    昱當時心中端的一驚。

    “阿史那說的是‘口水’。”身旁白發老者慢悠悠地開口,第一次聲平氣緩不帶喘咳,“殿下多慮了。”

    昱僵硬地扯了下嘴角,心中卻驚濤駭浪。這老者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思,而且了解西原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東西!

    “殿下若好奇柔芝王送給紫淩霄皇帝的禮物,來館驛一看便知!”幾乎被鬆垂眼皮遮蓋的眼眸眯成一條褶,無光無亮,無波無瀾。

    “國禮可開封驗看?就不怕丟了?”昱冷冷反問,已起防備之心。

    “殿下天潢貴胄有何不可呢?!”老者微微哂笑,“‘獨樂樂不如眾樂樂’,禮是紫淩霄皇帝的,但我王亦希望福澤共享,瑞氣同沾!不加封,是為了方便查看,以防不測,等到了韶都樞臬殿自會貼上柔芝國璽封條!至於丟,我想殿下也不會允許國禮在西原出任何紕漏吧!”

    昱幹笑一記。“想必這賀禮是件祥瑞之物?!”

    “殿下一看便知。”

    阿史那傑布輕輕關起裝有最貴重賀禮的錦盒,得意而略帶挑釁地看著昱等人。

    “果真神品!”昱由衷讚歎,眸中卻黑霧深鎖,“敢問大人,柔芝王何故送上如此貴重的禮物?!”

    這個叫哈馳維爾克的老者將煎煮好的藥湯一口飲盡。“重禮堪配上邦之君,殿下以為有何不妥?”

    “柔芝王好大的誠意!本王自當著人好生看護,以策萬全,使節大人也請保重身子。”

    “知是美人,卻萬萬沒想到是個‘血美人’吧?!”走出館驛,昱接過老馬夫遞來的馬鞭,垂手,用力劃空一抽,“你們瞧出了什麼門道?”

    到館驛後昱支走了嚴作光和尚又愚,同大將軍涉明煬以及充作西原王侍從的沐柯看了柔芝送給當今皇上的賀禮。

    沐柯嘖嘖搖頭慨歎:“原本以為隻是傳說,未想世間真有此等造化神奇之寶!這‘血美人’甚和璧隋珠遠矣!若得臥擁‘美人’一宿,折壽三年也甘願!”

    “難不成沐老板想冒死奪美?!”說這句話時,涉明煬望著昱,“此物遠甚和璧隋珠,那懷璧之罪也定當更甚!涉某曾聽聞這血色焉齊玉產量稀少,是為柔芝王室禦用之物,不得流通於民間,就算得到也是個燙手山芋!沐少爺看來隻得望美心歎,留一生遺憾了!”

    “涉將軍的話真讓人沮喪啊!”沐柯耷拉著腦袋作痛惜狀,順著涉明煬的目光看向昱。

    昱不著痕跡地冷笑,雙手緊握馬鞭兩端,似是百無聊賴地一下一下扯著。

    難不成這就是西原王應對鴻門宴的“計較”?!

    沐柯心中輕歎,卻作一臉燦爛:“我等謀財與袞袞諸公謀國一般,皆要考量利弊得失,核算成本代價!沐某雖做著玉石生意,卻斷然不敢‘見美起意’、‘色膽包天’!”

    “那卻不見得!”昱牽過韁繩,撫摸坐騎油黑烏亮的脖子。秋風乍起,吹得黑色馬尾項鬃翻動似浪,昱的朱赤披風躍動如焰,“若沐老板隻得孤注還會往複考量核算?!此時不擲,還有他日?!”

    昱翻身上馬。秋日驕陽淩空而掛,堪堪襯在昱的頭頂如神光乍現,在他俊朗無儔的容顏上折出一層金色霧暈,不帶一絲溫情。

    “這‘血美人’可有異樣?”回宮路上,昱與沐柯騎馬比肩而行。

    “有!玉是絕品,雕工絕倫,卻不像是賀壽國禮。”沐柯在第一眼看到這塊焉齊玉時十分驚訝,緣由並不全在於這是位“血美人”,更在玉石上雕刻的圖案,而那個叫阿史那傑布的年輕柔芝將官隻把沐柯的反應當做沒見過世麵的小侍從的正當表現了。

    “哦?”

    “殿下可還記得雕飾紋樣?”

    “好些人,當是柔芝人吧。”昱現在想來心中仍不禁要暗暗讚歎,這塊一尺半見方的玉石上雕了約莫十數個不同形態穿著柔芝長袍,頭戴尖頂帽的人,各個瑩潤光潔,纖毫畢現,生動得如活物一般,真真堪稱絕品。

    “殿下好眼力。殿下又可知紫淩霄有個民間習俗叫做‘抓周’?”

    “有所耳聞,卻不全然清楚。”

    沐柯輕笑:“殿下,這就該問我等三人中唯一的爹爹——涉大將軍了。”

    “抓周?!”涉明煬策馬上前,未想西原王問了他這樣一個問題。

    “是啊,不知涉將軍有沒有給華光小將軍,還有我們那江霞妹子抓過周?”沐柯摸著還沒及修剪的滿臉絡腮胡,笑意盈盈。

    思及這一雙兒女涉明煬不禁露出人父的慈愛笑容:“我記得華光那年摸的是本《詩經》,本指望涉家能出個文臣,卻仍是個鍾情舞刀弄棒的小子!”

    “那是涉將軍的家學,後繼有人不是大好事嗎?況且華光小將軍也並未因習武荒廢了經史詩詞,料想稍加時日必成一員儒將!”

    涉明煬的大兒子涉華光今年十七,一年前隱姓埋名隻身參加蕪州州府武舉,雖未能在今年春天前往韶京參加武舉會試,卻被蕪州慶應府總兵孟覺飛相中,留下從了軍,以備三年後卷土重來。

    一個諸侯國大將軍的兒子卻成了正廷的小卒,對此涉明煬從未多做解釋,隻說好男兒須得各種曆練。西原內史嚴作光就不是這樣想了,沐柯曾聽嚴作光對昱說,涉明煬如此做是為了給自家留一條後路,這是對西原的一種背叛!難道他涉明煬滿身的絕倫武藝訓不出個武舉進士?!何必承受骨肉分離之苦?再者涉華光的身份一旦被發現會發生什麼事誰也預料不到,他會冒這個風險?當時昱隻冷冷回了一句,涉將軍的確能訓出個武林高手,卻不一定能教導出一代名將,因為西原沒有機會,但朝廷有!!名將能不能為我所用,是我的事,不是他的事!

    沐柯當時隻覺昱說這番話時心中有痛有恨,卻不知這痛這恨的確事關一位名將!兩年前的那個秋天昱聽著“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的歌聲,然後鮮血淋漓,長槍落地。從此他心怯亦心切,變得更痛更恨,卻更無聲。

    “轉眼光兒也去了快一年了!”涉明煬望向東方的高廣碧藍,仿佛目光穿越重重關隘,慈愛關切地注視著慶應府總兵衙門裏那個年輕的身影。

    沐柯看了看昱的臉色,隻見他一臉落寞,沐柯知道昱現在的心情一定和自己一樣,這寬厚深沉的父愛如今於他倆來說已成奢望,他沐柯還算曾經擁有,那昱呢?

    “江霞妹子卻抓了什麼物什?”沐柯向昱眨了眨眼,昱回神。

    “霞兒個女娃娃家硬生生抓了柄黃銅小方天畫戟!”說時涉明煬笑容滿盈,眼角皺紋又增添了幾道。

    難怪難怪!沐柯暗暗咋舌,慨歎昱將來的小日子命途多舛,餘光看到昱的喉頭微微一滾,想來昱正也頗以為是。

    “‘抓周’就是為了預測子女將來擅長什麼嗎?”昱總結陳詞,“這和柔芝國獻的寶玉有何關聯?!”

    “對。這塊玉就是柔芝國用來‘抓周’的,叫作‘撒魯塔’!紫淩霄‘抓周’往往用代表各種職業的具體物件,而柔芝國則將各種職業刻在玉石上,殿下可發現每個人物下方都有一個火焰紋小孔?”

    “的確如此,這又是何用?”

    “每個行業人物下方的小孔中都會穿有一根五彩錦繩,滿周歲的孩子先抽取哪根錦繩,就代表他將來會從事這根錦繩所代表的玉人的職業。”

    涉明煬依舊疑惑:“但這‘血美人’乃柔芝皇室禦用,皇家子嗣還需‘抓周’嗎?不是儲君便是王爺啊。”

    “柔芝舉國上下重巫覡,這‘抓周’也演變成了測算孩子的命途,不同時辰出生的孩子就算抽到同樣的玉人命運也是不同的。柔芝人認為這些玉人是相生相克的,若孩子所抓玉人能帶來幸運,父母就會讓玉匠把這個玉人從‘撒魯塔’上切下來,打磨成掛件戴在孩子身上保平安,若所抓玉人帶來的是不幸,則必有另一個可以化解的玉人,如法炮製。”

    “如是,浪費得緊!”昱冷冷開口,“剩下的玉人豈不是無用了!”

    “柔芝能用玉石‘抓周’占卜的能有幾家幾戶?!尋常人家均是以普通石料替代,在整塊玉石上雕琢並配以美麗繁複背景花樣的也就柔芝皇室而已。”

    “沐老板當真是個中高手!”涉明煬由衷讚歎。

    沐柯連連拱手:“豈敢豈敢,這些都是家父早年告之在下的,也算是在下的家學,吃飯糊口的淺薄技藝。”

    “這塊玉似乎沒用過的樣子。”昱突然發問,眼中閃著異樣的光芒,“紫淩霄亦無滿周歲的皇子!”

    涉明煬覺得昱希望得到的是截然相反的答案,足以使紫淩霄朝廷不爽快的答案。

    “乍看是沒用過。”沐柯的話使在場的另外兩人微微一凜,一人驚訝,一人驚喜,“在下‘閱美’無數,尚敢誇下海口,紫淩霄能出我右者無多!實是巧合,想來當初‘抓周’之人最後戴了最左邊的那個玉人!由於是最邊緣的玉人,用紮鍋將它切割下來後,再用衝鍋和磨鍋將原來的玉石打磨圓潤,雕上紋飾花樣便看不出了。”

    “那沐老板是如何看出來的?”

    “柔芝喜用數字十二,象征一年,民間抓周玉人皆為十二,宮廷亦然。適才我數了一下隻有十一個,而且最左邊那個樂工玉人手中的樂器索塔短了近一半,左緣包漿也與他處不同,明顯是新的!”

    “沐老板好生眼尖!”。昱隱有激動,不是因為沐柯的深思細心、博聞強識,與之相處十二寒暑,沐柯的這些優點昱比誰都清楚。

    昱所激動的沐柯和涉明煬堪堪都看在眼裏,明白在心裏,隻是到現在仍然無法參透昱的真正用意,難道他隻想看紫淩霄出醜而已?!

    “沐少的意思是柔芝王將一塊用過的‘撒魯塔’重新琢磨成了國禮,獻給紫淩霄皇帝?!”昱說。

    “八九不離十。”

    “柔芝使臣們竟還如此張揚,不加封條輕易示人,是欺紫淩霄無人識得此物,還是蔑視的挑釁?!”

    “柔芝此舉的確怪異非常,令人費解!”沐柯抬頭看向遠方。

    秋色無邊,此時天色也濃鬱斑斕起來,黃昏的日光像沾滿濃墨重彩的畫筆,將天幕塗抹得瑰麗迷幻,炫惑人心,使人忘卻之後迎來的將是漫漫長夜。

    “過了今晚,明日一早柔芝使團就要離開西原地界了。”昱喃喃沉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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