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931 更新時間：11-11-27 17:05
那是一個清爽的雨前上午，暫時隔離了火辣的太陽，又時不時有水潤豐腴的風飄來曳去。你把一個白色的花苞形狀的小包緊抱於胸前，就這樣小心翼翼地走著，綴滿梨花的紗質連衣裙矜持地搖擺著，直至街的盡頭立定。
這是條老街，彩色的碎石鋪就道路，縫隙間泛著潮氣的黑。兩邊是一間間門麵房，滿眼灰白，夾雜著或橙或綠的顏色。露出木紋原色的門靠包裹在上的幾塊鐵皮維持著形狀。
就是這麼個衰敗破舊的地方，你卻認定了這裏是自己的歸屬，要把根植在心中已久的夢想之花開在這裏。
那因緣締結於你第一次攥著攢了好多時日的零花錢，來到當時被稱作副食店的小食品櫃台前。售貨員阿姨笑意盈盈地看著你，你則有幾分羞澀的低著頭，眼珠骨碌著，被各種零食花花綠綠的包裝袋吸引，麥麗素、金幣巧克力、無花果絲、話梅糖……哪個都是你想要的，都激起你心裏莫名的喜悅。但你又瞥了眼手裏的錢，你已經懂得在心裏小心翼翼地打小算盤了，那些自己不那麼喜歡的，太貴的，都一點點的被從“采購單”裏剔除。當你最後顫巍巍地把錢遞過去，捧回一小顆酒心巧克力時，心早已被甜蜜地醉化，臉上蕩漾著粉嫩的紅色，連腳步也變得輕快起來。
小巧的紗質連衣裙變成了T恤和藍牛仔褲，束起的馬尾辮也剪成了清爽的短發，你徑直走過了裝修一新的小賣部，來到了街角不起眼的書店，除了磚頭般厚的課外資料和英語輔導材料外，你總忍不住在小說散文詩歌專櫃流連，摸摸這一本，再翻翻那一冊。在那個黏膩的夏日午後，店員忍不住哈欠連連，幽怨的眼神已穿透了你的後背。你向來不是一個能無視他人感受的人，即使隻是個陌生人。雖有不舍，但你還是匆匆放下了手裏的書，付過錢的你像做錯了什麼事，慌張地逃離了書店。
在街的拐彎處，你停下來喘息，晶瑩的汗珠布滿了溫潤的額頭，你並不在意，而是又細細地撫摸了一遍書的封皮，又湊近了去聞一聞，這是你最喜歡的味道——墨香，被陽光的味道激發出來，緩緩地彌散著。
書的溫暖與安適打包了你這個年紀的所有心緒，書中的歡樂、悲傷、欣喜、憂愁就是你的悲歡，你甚至期許在現實中捕捉到相似的邂逅，哪怕那隻是一個背影，一縷微笑，一句淡淡的喜歡，都足夠讓你在暖日微風下編織一下午的故事。
你嚐到了眼淚的味道，那是青澀的被你稱之為“愛”的果實帶來的一點小小的副作用，你體會到了什麼是長夜漫漫，瞪著眼睛盼天邊的魚肚白再次出現，隻因有一個“他”的形象在腦中忽隱忽現。依戀，無時無刻，分分秒秒，就像表盤上的秒針，一圈圈無止歇地流轉。
森嚴的校規管不住你，你要蓄長發，長到教導主任拿著剪刀在校門口“恭候”你，你樂得聽見上課鈴響再晃悠到校園外，躲過門口的保安和牆角的攝像頭，先把書包扔過去，再靈巧地翻過圍牆，一路小跑到教室門口，衝裏麵的班主任老師吐吐舌頭，她斜瞥了你一眼又繼續講課，大概心下在想：太好了，你就在外麵站著吧！你閑書看得一腦子奇談怪論，把你放進來，就是對我權威的最大威脅！
樓道裏陰涼陰涼的，時不時有風從地上卷過，撩撥著你的校服裙子，你從書包裏掏出本英文原版書讀了起來，卻總是不能安下心來，不是因了被變相罰站的尷尬，而是你覺得那掛了一牆的各國各代的聖賢們總是在向你這偷偷看，也是，他們該有多寂寞啊，被畫得莫名其妙的，還都打上幾行簡曆似的介紹，像招貼畫一樣常年看著一群孩子來來去去，遇到了哪個調皮的，還弄不好在臉上留下幾個籃球印子。“相對論”愛因斯坦該怎麼和“心學”王守仁交流？還有很多啊，隻是思想體係不同，為什麼要推此貶彼呢？你琢磨著，總是和老師針鋒相對，她們越來越不能滿足你對世界的認知，在你越加寬廣的書單下，思維變得越發獨立固執起來。
他呢？那個先於自己那麼久出生的家夥，那個一直以“愛”的名義存在的家夥，繁重的課業讓你沒有時間和空間去惺惺念念著他了，一個學期，偶爾通三五封書信就是交流的全部。你漸漸理解到當初被自己稱作“殘酷”的東西到底是個什麼模樣，你也開始隱晦起自己的感情，書信中更多流露的是對現狀的焦慮，對教科書的質疑，和不能被周遭同學理解的煩惱，偶爾，還是會貌似輕鬆地談論起他是否有了愛人，他們一起快不快樂，以及早想實現的一場旅行。他的回答依然是那麼清清淡淡的，卻覺得更加疲憊了。
不穿校服的日子，你把頭發披散開來，看它們打著自然的卷，你開始喜歡吊帶裙、迷你裙、短褲，露出粉白的胳膊和修長的腿，看著鏡中的自己，越發像書中描繪的那樣：是一顆在初夏上市的滴著晨露的紅櫻桃。
突然間課業的壓力蒸發了，你獨自奔向了陌生的城市，和來自天南地北的人住在一起。沒有人督促你學習，沒人管束你的行為，當然也再沒人會給你做好吃的飯，或是在你發燒的時候，用嘴唇溫柔地觸上額頭去測體溫。
你興衝衝地參加了學生會，很多社團，還在主業外，選修了很多課程，由此帶來的結果是你無法想象的，你比之前的壓力更大了，課程通不過沒有老師家長的責罵，卻要在來年交上一筆不菲的費用，還要和低年級一起上課，這是種怎樣的負擔和恥辱？通不過四級就沒有學位證，不參加晨操和通過體能考試也是一樣，你恍惚間仿佛覺得自己回到了中考前每天跑圈的日子。社團活動總是和課程衝突，你陷入了是參加活動還是翹課的矛盾。學生會就是個小社會的縮影，你見到了許多以前沒接觸過的那種人，和那些讓你匪夷所思很久的事。
這些林林總總地困擾著你，卻不會讓你一蹶不振。你有了更大的自主性，去選擇自己向哪個方向發展，老師課上的不足，還有很多資料和書籍可以彌補，雖然考試的時候依然要循規蹈矩，但你的心裏已經形成了自己的體係，少了很多辯駁到底的神經質，你學會了保留它，並深究它。社團活動和學生會工作讓你有機會接觸更多和自己有著相同信念、愛好的人，一起奮鬥著，為了把活動搞得更精彩，你們絞盡腦汁，熬夜趕製海報。
你慢慢學會再浪漫的理想也要通過著手一件件實事來實現，想的好的東西不一定能夠成功，會遇到阻攔，會遭到反對，會有不同的聲音，會疲憊，你由緊張、憤怒、悲傷、焦躁而變得能麵對這些，並和自己的同道者一起盡力把事情做到問心無愧。你不再妄圖改變世界，改變某個決策，改變某些人的想法，而是更加牢固地堅定著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路，並在和他們的交涉中走一條更加切實可行的道路，來實現初衷。
你不再穿迷你裙配吊帶衫，因為那不符合你的氣質，也不是當季的流行款。你開始習慣於給自己買一本時尚雜誌，再結合自身的特點來打扮自己，你並沒有花太多的錢，卻總是能穿出自己的風格，發型也是一樣，你把自己定位為知性而幹練，這讓你和學弟學妹們接觸時，多了幾分成熟沉穩的氣質，在和老師領導交涉時又自然地拉近了距離。
你忘不了大一時的那個情人節，你一個人在冷冷清清的自習室，為了以示慶祝，你放棄了一貫的飯和菜，特意買了麵包和牛奶，沒想到他也是，那個參加了同一個社團，僅是有點麵熟的男生，坐在與你隔著三排的地方，邊啃著麵包，邊衝你笑了笑，你也微笑著點了點頭，心裏卻想：他怎麼這麼傻氣啊。
後來你知道了他和自己同屆，隻是不在一個學院，你知道了他也是離開家鄉來這裏上學，靠著獎學金和業餘時間打工而不找家裏要一分錢，你知道了他其實也沒那麼傻，經常能有許多不錯的idea……你熬夜做社團活動宣傳準備，他會提前買好零食塞給你，還會半夜時不時發短信過來，提醒你多披件衣服不要著涼。
除了活動接觸，你們的交流越發頻繁，常一起到學校旁邊的大排檔吃燒烤，你譏笑他喝一口酒就臉紅，他稱呼你為肉食動物，就這麼嘻嘻笑笑地直到熄燈時分，逃也似的在宿舍門口分手。
周圍人都說你肯定是戀愛了，因為你像換了個人似的，光彩照人。隻有你矢口否認，你突然想起了他，你怔住了，自從開學忙活到學期末，沒有一點空閑，現在突然想起他，才發現自從這個學期，他沒有再來一封信，可自己也沒寄過一封信。
真像他早預料的那樣，他會停留在我的過去嗎？當你這樣想著的時候，他跑了過來，一頭大汗地舉著個冰激淩蛋筒衝著你傻笑，“快吃，就要化了。天氣真熱啊，下午咱們一起寫策劃書吧。”你微笑著接過蛋筒舔了舔，涼絲絲的，甜甜的，你開始端詳起麵前這個人，他看起來還像認識時那麼傻，他總會這樣，適時地出現在我低落迷茫的時候，我說什麼，他馬上回應，我做什麼，他都支持……你突然問他：“和我在一起，你開心嗎？”他依舊、依舊傻笑著，卻好像什麼都說明白了。
畢業論文，聯係單位，你忙的不亦樂乎，他也是，你們都在爭取留在這座城市，因為這大城市應該有更多施展的機會，也因為你們不想分開的事實。就在這樣的時刻，當你在宿舍糾結簡曆的時候，保衛室的大爺突然通知你，有你的一封信，信封上沒有留寄信人的姓名、地址，收信人的部分也是打印上去的，會是誰呢？你忙拆開看，內文也是打印上去的，隻有寥寥數語：“祝賀你畢業了，以後進入社會，也要一樣堅持自己，加油吧！”知道自己地址的不少，可會給自己寫信的人應該就隻有他了吧，可他向來都是手寫，也都有署名啊，想想學校每年的畢業生何止萬人，你把信夾在了書裏。
畢業後，由於優秀，你們倆都順利地找到了工作，可是這裏的房租很貴，你們隻好租了一間地下室住在一起，每天到有4個小時都在上下班的路上，還沒有投入工作，人就常常已經精疲力竭。因為經常加班的緣故，你們雖住在一起，卻一個星期也見不了幾麵，偶爾公休的時候，又都是埋頭大睡。他笑得少了，你也變得越來越神經質。
經常憧憬著未來生活他，開始總是提起家鄉，提起家鄉的物價有多便宜，風景有多優美，工作有多悠閑。這些話在你眼中無異於是退縮的懦夫行徑，你開始憤憤地和他冷戰，一半因為你討厭吵架，一半因為你首次獨立負責的項目到了關鍵期，如果這次成功了，你就有可能獲得升職，薪水翻倍，在這個城市生活的壓力也能減半了。可就在你開始暗自慶幸項目試運行成功時，卻突然收到集團取消此次項目的郵件，你被一封不超過200字的郵件瞬間打回了原形，心血白費還在其次，以後我們要怎麼生活？
你一路頹喪地回了家，多想像以前一樣得到他的治愈，而迎接你的卻隻有一張便條，那是他的字跡：請原諒我的不辭而別，爸爸的朋友在家鄉幫我找了個穩定的工作，還有媽媽催我回去相親，聽說那個女孩是中學教師，工作很穩定，家庭條件也很不錯，還有，其實我父母一直不太同意我在外地交女朋友……後麵再寫了什麼，你已經完全看不清了，眼中溢滿淚水，流到嘴裏苦澀無比。
你買了一打酒，把它們放在麵前的地板上。喝酒不優雅，會誤事，還有損健康，因為這些理由你已經很久不喝酒了，盡管你的酒量非常好。當拿起酒瓶的刹那，你好像一下子又回到了少不更事的年紀，那個在家裏偷偷喝酒，希望借此消愁的小女孩又回來了。“殘酷”——你曾經用這個詞來形容那個人的行為，現在想想，自己的感受已不是“殘酷”所能形容，那裏麵摻雜了太多的無奈與彷徨，自己一直憧憬和堅持的東西，難道都隻是泡沫嗎？想指責他的離去，卻發現全然沒有勇氣，也許自己在心底也像他一樣，早對這樣的生活厭倦了，卻隻是被欲望裹纏著，不想放棄。
退掉房子，整理起簡單的行囊，換上一件素淨的綴滿梨花的連衣裙，你回到了幼時的那條街道，你要租下那家“副食店”，改裝成一間承載著少女心事的書吧，在灑滿陽光的午後，端著點心和茶水，照顧每一個在窗下編織故事的人。
小店經營得有聲有色，你有了更多時間整理心情，整理稱之為回憶的東西。你發現很多當初覺得天大的事，現在回想起來都如浮雲，甚至想到自己悲催的初中體育考試還樂出了聲。唯獨那個人，那個大了自己足足一圈，被自己一直稱為老師的人，讓你五味雜陳，你驚恐於自己已經慢慢在遺忘他，遺忘他說過的話，你驚異於自己想到他，心底還會浮起小小的欣喜和擺脫不掉的一點疼痛，也許因為他在自己的心底紮的根太早，而那時的自己又太過純粹了吧。想到這裏，你突然興之所至，要致電給他，心情很是放鬆，就像打給童年的老友。
他喜歡喝酒，勸也勸不住，他總是不分晝夜地看稿、寫文，他總是瞪著電腦屏幕，就像24小時不用睡覺，他總是說很冷的話，又莫名其妙地治愈人，他總是抱怨著，像是全身上下都該回爐重造。他，他在哪呢？如果在的話，他應該快40歲了。如果不在了，他永遠停留在人生最燦爛的年紀。他，他在哪呢？他早已離開了你的心，展開了自己的環遊旅行，他早已埋在你的心，留下低矮的塚。
當你捧著幾本新近的原版書狼狽地遇上大雨時，一把黑傘撐在了頭頂，回過頭看，那是一個胡子拉碴的大叔，穿著黑色的風雨衣，黑色的牛仔褲，另一隻手拄著拐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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