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往事隻堪哀

章節字數:8960  更新時間:09-04-07 0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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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光流似箭,十載一夢間。

    玉雪凝瓊,瑤池月皎,舉目時風景無限處,銀裝素裹。

    晚風清冷,青荷卻焦躁滿懷,絲毫無賞景之心。鬥指子,時值冬至,陰極而陽始至,月華鼎盛,乃羅•娑祭日,祭聖,不行祭者,嚴懲不貸,而婉婷自晚膳後說出去走走便不知去向,子時將至,她仍身影杳無。

    且說羅•娑乃成雙巨竹,居望塵異境中,歲逾數千載,通天灌地,是異境能量之泉之源。羅•娑竹葉靈力無限,難以衡側,釋放蔓纏,往複交織成無聲無形無色之界,將望塵異境這塵世外的一隅廣澤封入異重空間,淩於五界,駕於紅塵。而羅•娑竹三百年一開花,三百年一結果,竹果生長成熟亦需三百年,前後耗費近逾千年歲月,所謂光陰如金,遂格外珍貴。

    竹果似桃,呈亮通透,果汁飽滿,果核光鑒如石,若值羅•娑果成熟墜落,其靈至極,足以衝出結界,破入凡塵。其核入天神之界,作天庭之心,以撐神界不朽,其汁則潑灑凡間,滋潤萬物,以保生息平衡。為育此果,羅•娑竹需每載以月練滋養之瓊華聖水澆灌,是以望塵異境擇夜極而日弱之冬至時分來行羅•娑祭,以汲取了月華之精的瓊華聖水來澆灌羅•娑竹。

    異境中人守竹育果護五界,保天行地運,春去秋來,日升月落,分分不息,是以羅•娑祭至尊至聖,需以頂禮之儀虔誠膜拜,而此刻距聖祭將行隻餘半個時辰,婉婷卻不知在哪裏逍遙,青荷急得於冰曦小築門口來回不停踱步,腳步匆亂。

    婉婷卻恍不知愁,罰與不罰,全不在乎,左右都已罰慣了,從小到大她被罰的次數還少麼?而良辰美景難得,錯過便一去不返,不趁此無人盯著她的時機好好欣賞,豈不浪費?

    夜宇如錦,月圓似盤,垂於織羽湖盡頭,在湖心映出粼粼倒影,湖波一蕩,便碎了一池熒熒珠光。湖邊花海妖嬈依舊,嫵媚嬌羞,暗香凜冽,誘得人心湖蕩漾,如醉如癡。七歲時婉婷始知這花名為落離,母親極愛。

    她倚坐於湖邊一棵高樹上,極目遠眺,即便她對此地有恨,卻也不得不承認望塵異境確是靈犀仙境。島群一片綿延不絕,交疊錯落懸浮於空,島島之間七彩雲梯貫連,綺麗炫目,華織錯疊,一層一層鋪展開去,無窮無盡,無止無休。若在白日,天光澄澈之時,舉目四望,雲峰霧海,時卷時舒,朦朧縹緲,讓人看不真切,卻遐想聯翩。

    此夜,碧空如洗,月明星稀,風靜雲動,婉婷坐於這個高度,剛好能把望塵異境盡收眼底。遙遙隻見異境心島之上焰火通明,兩隻巨竹拔地而起,伸展著姿態刺向浩浩長空。羅•娑竹枝葉相連處懸著顆靛青色的果子,充實飽滿,搖搖欲墜,她掐指算來,此竟已是羅•娑竹所孕第五果,從出芽至今已瀝八百九十九載風雲時光,月華洗禮,明年便是成熟之期。

    心島側麵便是冰曦小築。婉婷最喜櫻花,特別是櫻花盛開時節,微風拂過,掃起花零如雨,落在發上襟上,留下滿鼻淡香悠悠,且愜意,且寧靜,且凋零,且哀傷。此時借著月色,隱約可見冰曦小築內星星點點泛著微光,該是青荷姐點起了露花燈。

    心島的另一側則為淨世殿,雕梁畫棟,幻紫流金,堅毅的棱角於暗夜之中更顯威嚴肅穆,是望塵異境十二異境使者商議要務之所。十二境使散居環淨世殿呈半月形鋪開,境使散居與冰曦小築隔空相望,目力所及,小築內一花一木一覽無餘,即便無人提及,婉婷也對個中涵義再明白不過——便於監視。她一直對此感到難以理解,究竟母親在此有著怎樣的過去,才會讓眾人將作為女兒的她置於如此境地。

    思及此,她不禁悠悠輕歎,原本的好心情似烏雲蔽日,霎時黯淡。這些年來她的不甘與好奇與日俱增,隻是一切仍如一盤難解的棋局,混亂得讓人不知從何下手,她一直等著青荷對她說實話,可青荷寧可望窗興歎,也不願正視她的疑問。

    晚風輕拂,清冽得讓人無比清醒,雪壓枝頭,“噗”一聲落在肩頭,涼意浸衣,她卻隻覺痛快,她隨手拾起滑落在身畔的枯葉舉在眼前,迎著月光葉中脈絡蜿蜒清晰,條條可見,世間萬物,皆有既定的軌跡可尋,為何獨獨人心如此難以揣測?

    正出神間,不遠處忽而傳來“簌簌”輕響,婉婷一驚起身,舉目四望,卻見風吹枝亂,花海波起,她隻道聽錯,不覺對自己過於警覺苦笑一番,複又倚回樹上,然而不過須臾,那怪聲再起,婉婷冥神靜聽,那聲音雖輕,但斷斷續續並非幻覺,疑竇亦隨之而來,她不覺蹙眉,此時眾人該都因羅•娑祭忙得不可開交,誰會如她這般悠閑,來此處逍遙?

    她探起身子循聲望去,這次看得仔細,人在高處也望得遠些,湖邊大石間隱約有一方影子投下,隻是淡淡一團看不真切。這風高夜靜下一道不明來路的黑影,她知道自己該怕的,但心底卻有股莫名的興奮衝上來,連她自己都嚇一跳,許是望塵異境一成不變的生活與十二境使對她的嚴加看管真的讓她煩悶透了。

    她靜待片刻,見那影子始終躲著不肯出來,理智告訴她該盡快離開稟報十二境使,但腿腳早先理智一步派上用場。她輕盈一躍跳下樹枝,躡手躡腳便往湖邊尋去,距離越近,響聲也越清楚,那“簌簌”的怪音竟漸漸變成支吾的低鳴,婉婷在見到那方影子的主人後驀地頓住步子,懸著的一口氣卻如釋重負般鬆了下來。

    樹影婆娑間居然縮著隻小獸,滾圓的一團兒藏在角落,似貓似狐,卻又非貓非狐,也說不清到底為何,隻是一身毛發白勝瑞雪,順滑潔亮之極,一雙羽翅小巧,服貼安穩地收於背後。他似並未意識到婉婷的到來,隻一味將臉埋在小手裏,哀鳴不住,似是受了極大委屈,讓人聽了甚是心疼。

    婉婷好奇心大勝,又怕驚了它,悄聲倚坐於石上,刻意咳了兩聲,才小心翼翼啟齒:“呃……那個……別哭……”

    小獸顯然並未想到會有人出現,還是被嚇到了,他鳴聲猛然收住,婉婷的話亦斷在這突如其來的寂靜裏。倏然間,他雙翼大張,展起的羽翅要比想象中寬闊勁長得多,姿態眩目,狹小的石縫間根本束不住,婉婷不禁驚詫萬分,他身子亦跟著疾速竄出,敏銳迅捷,勢不可擋。毫無防備下婉婷被他半邊羽翼掃上肩膀,撞倒在地,小獸趁機退開幾步,拉開與她的距離,滿身戒備。

    婉婷柳眉一攢,撐起身子,邊揉著被撞得生疼的肩邊抱怨:“你力氣還真大!”

    小獸也不理會她說什麼,雙目圓睜,炯炯有神,一味地死盯住她,顯然將她當作了敵人。婉婷抬手阻住他不友善的目光,盡量將聲音放緩:“你別怕,我並無惡意,隻是好奇……你究竟是誰,怎會在這兒,望塵異境外人是無法進來的?”

    小獸不答,眼裏那股研索的意味有點歇斯底裏,仿佛要將她的目的挖透,仿佛要將她印在眼底。婉婷被他眸中蘊藏的力量嚇住,一時竟再開不了口,隻能愣愣回望。然而意想不到地,僵持間小獸的表情竟逐漸融化在她含著七分震驚,兩分好奇,卻仍存有一分柔和的眼神裏,他眉目的舒展顯而易見,麵上緊繃的線條亦慢慢鬆弛,還顯出幾分熟人相見時的欣喜,可那喜悅不過盤桓了片刻,便被一湧而上的委屈所取代,他滿目愁怨地瞪著婉婷,好像婉婷便是他落魄境況的罪魁禍首,最後他將鼻子一皺,索性“哇”一聲撲進婉婷懷中揪著她衣襟號啕大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婉婷嚇了一跳,既不知他的傷心所為何來,亦不曉如何安慰,隻得僵立在原地任他肆無忌憚,剛剛那一點警覺也在他的淚水中早已化作繞指溫柔。小獸抱著她,一雙羽翼死死將她箍住,起初她還覺溫暖,時間一久便悶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她身子稍稍掙了掙,悶聲道:“放……放開,喘不過氣了。”

    小獸這才意識到自己過分失態,臉上一熱,眼淚也收起些許。他攏起雙翅,掩飾性地在婉婷前襟抹了抹臉,退開半步,隻是抓著她的手不肯放鬆絲毫。

    婉婷呼出口氣,並不介意被他這樣抓著,她抱過他坐於石上,為仍在抽噎的他順了順背才道:“你認得我。”這一句她極為肯定,顯然適才他眼中的歡喜被她捕捉得清楚。

    小獸驚異於她敏銳的觀察力,也不否認:“是又如何?”

    婉婷因他的態度而挑眉:“你脾氣不大好。”

    小獸瞪她一眼:“你若憋在這裏十七年,脾氣會好才怪。”

    婉婷側頭思索片刻方道:“的確,我脾氣也不大好。”說著她一點他的頭,“老實說吧,你是誰,從哪兒來,怎麼進來望塵異境,又怎會認得我?你最好實話實說,不然我把你交給十二境使處置。”

    小獸“嗤”一聲對她的威脅頗為不屑:“就憑你也能留住本殿下,本殿下若想跑,你哪有機會在此同本殿下講話?”

    “殿下?”婉婷隻抓住了這兩個字,其它的根本沒往耳裏去。

    小獸揚了揚巴掌大的小臉,答:“不錯,本殿下乃翅靈族少主西莫。”

    婉婷倍感訝異:“翅靈族,你來自妖界?”

    西莫顯然對自己的身份頗為自傲:“不錯,算你還不太孤陋寡聞。”

    婉婷皺眉:“既是翅靈族少主,不安安分分地在妖界做你的少主,潛入望塵異境有何目的?”

    西莫雙目一翻:“什麼‘目的’,說得這麼難聽,本殿下還不是為了救你母親才被困在這鬼地方十七年。”

    婉婷眸光驀地一緊,一瞬不瞬將他看住,抱著他的手上力道亦不由加重:“你說什麼,救我母親?你識得我母親?”

    西莫被她這麼大的反應嚇了一跳,剛剛那副自大的表情立時褪而無蹤,他審視了她的神情片刻,稍稍猶豫著開口:“他們什麼也沒告訴你。”語氣中竟有些同情的意味。

    “他們?”婉婷狐疑更深。

    “十二境使。”西莫小心地答。

    婉婷心中翻騰,有些壓抑不住地激動,她閉了閉眼試圖壓下起伏的心緒,十七年,終於被她等到了麼,等到一切真相大白的一刻?

    她深吸一口氣,望向西莫的眸中有種說不出的迫切與期待,下麵的話幾乎是一字一字咬著牙說出口的,她怕說得太快會控製不住自己聲音裏的顫抖:“十二境使該告訴我什麼,我要你原原本本一分不漏地說給我聽。”

    西莫被她這樣的情緒懾住,不安地動了動,半晌方歎一口氣,道:“我早該想到他們什麼也不會對你說。”他語氣中對十二境使多有排斥,“好吧,那就由我來說,但我也不清楚全部,你莫抱太多期待。”

    婉婷急切地點頭:“無妨,就說你清楚的,知道多少說多少。”

    西莫撫一撫她的手臂,讓她稍安勿躁。他仰頭仔細想了想才複又開口:“你可知十二境使中洛境使之職?”

    “當然。”婉婷毫不猶豫地答,“洛境使執記世筆,攜探命輪,掌興衰冊,每十年入世一次,汲天、地、人、魔、妖五界之氣,測天地盛降,記紅塵運轉,望塵異境雖無法扭轉俗世命運,但至少可按此詳記保五界陰陽平衡,因而洛境使入世之行至關重要,必不可少。”

    西莫對他的回答頗為滿意,又問:“你可知你母親當年便身兼洛境使之職?”

    “知道又如何?”婉婷不解。

    “十七年前便是洛境使入世之期。”

    婉婷腦中一轉,立時便想到:“十七年前母親入世時可是發生過什麼?”

    西莫對她敏捷的思維露出讚賞之意:“的確,十七年前你母親琪離入世執行司職,原定一年之期返回望塵異境,不想卻在這一年之中遇到她此生最不該遇到的人。”

    “誰?”婉婷急切地問。

    “你父親——魔界赤陽禦使君楚。”

    “什麼?不可能!”婉婷立時否定,“異境中人是不允許與外界結合的……”她說到此豁然頓住,隻因她忽然想到自己在望塵異境的處境,想到周圍人看她的眼神,想到十二境使對她的監視,忽然所有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她難以置信地瞪著西莫,西莫一字未說,隻是給了她一個確定的眼神。

    半晌,她似乎仍不相信,道:“你是說我……我有望塵異境與魔……魔界的雙重血統?”

    “這點你不必再懷疑。”

    婉婷的震驚一時難以平複,氣息亦有些不穩,她顫抖著一手緊緊握住胸口,似是想把狂跳的心攥住。

    “說下去。”她沙啞的嗓音劃破靜謐的夜色,彈出風中一絲不安的波瀾。

    西莫邊回憶邊接著道:“那種感情我沒經曆過,說不清,但如果你信命的話這大概就是所謂命中注定,那段與他們相處的日子我除了覺得快樂別無其它,”他雙眸中有懷念湧上,仿佛記憶中有一片不染鉛塵的淨土,“之後不多久便有了你,那種開花結果的滿足難以言述,但我敢肯定當時在他們眼中連殘花敗柳恐怕也如春花秋月一般吸引人。然而好景不長,”他的語氣忽然急轉直下,“與外族結合是望塵異境大忌,尤其琪離大人還身為境使,更屬知法犯法。望塵異境掌管塵世,此事又怎會輕易蒙混過去,任他們再如何躲避最終仍無法逃脫望塵異境的天眼,身屬魔界的赤陽禦使眾境使無法製裁,他們便趁禦使疏於防範之際將琪離大人抓回,原本琪離大人當立刻被處以重罰,但她以身懷有孕,稚雛無辜,不可輕易殺生為名得以將你保住,並暫緩受罰,但她也並不好過,被軟禁起來嚴加看管,直至你出生。”

    婉婷見西莫忽然停下,急忙問:“之後呢?”

    西莫搖頭:“之後我便再無琪離大人的消息。”

    婉婷心底一沉,不甘道:“怎會沒有消息,總該有點什麼!”

    西莫還是搖頭:“沒有,自從你出生,十七年來我再也未曾見過琪離大人。”

    “十七年未曾見過,我不信,”剛有的一點線索便斷在這裏,婉婷有些難以接受,“難道她會憑空消失?我不相信!”

    西莫見她情緒不穩,擔憂地握了握她的手,道:“婉婉,你先冷靜下來,我所言絕無虛假,琪離大人確實再未出現過。”

    “婉婉……婉婉……”這兩個字立時抓住婉婷的注意力,她垂眸輕聲默念,倏然猛地將頭抬起,清銳的目光投向西莫,“對了,你還未回答我你怎會認得我,又怎會知道我的名字,我母親的事你為何會如此清楚?”

    西莫似對此早有準備,說道:“我當年離族入世曆練不久,遇上素與翅靈族不和的鑾獸族人圍擊,是你父母救下我,之後我便一直與他二人同行,你母親被捉回當日你父親恰好有事外出,我功力有限無法施救,隻得施了隱身咒跟來這裏,不想卻再也未能出去,我之所以一眼便將你認出,是因你的模樣與琪離大人如出一轍,至於你的名字,是你出生前便為你取好的,那時他們常常掛在嘴邊,我又怎會不知?”

    婉婷聽罷不覺悲從中來,許是覺得荒唐之極,她不哭反笑,卻笑得淒涼:“原來如此,難怪所有人都對我深懷戒備,原來我身體裏流有魔的血,原來對望塵異境來說我不過是個孽種,十二境使會留我這樣的人活於世間,實在荒謬!”

    西莫的心在她的語聲慌亂一跳,連忙道:“婉婉你胡說什麼,什麼孽中不孽種的,被琪離大人聽到不打你屁股才怪。你不必如此沮喪,沒有琪離大人的消息或許便是好消息,她許是被關起來無法見人,許是已經離開望塵異境,既然你這麼想知道她的下落,與其在此垂頭喪氣,不若提起精神來小心打探她的下落。”

    婉婷從來一點即透,西莫的話更如醍醐灌頂,讓她驀然清醒,她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立時收拾起低落的心緒,道:“不錯,我不該就此放棄,多謝你。”

    西莫自得地揚了揚下巴:“不必。”他誇張的動作逗得婉婷也一樂。

    就在此時,遠處鳴鍾洪亮,聲聲灌耳,婉婷一怔,望一望遠處高懸的明月,已是子時。

    “不好,我忘了還有羅•娑祭,再不回去就慘了。”她看了看西莫,“你隨我回冰曦小築吧。”說著便要離開。

    “等等。”西莫遙遙望一眼心島方向,卻步不前,“不行,我不能去,若被十二境使發現,你我都不會好過。”

    “但我既已知你身在此間,總不能再丟你在這兒。”婉婷垂眸想一想,道:“不如這樣,你先施咒隱身跟著我,待時機成熟,我再想辦法將你送出去如何?。”

    西莫略一遲疑,終於點頭:“也隻有如此了。”

    青荷遠遠望見婉婷飛奔而回的身影時不由鬆了口氣,適才那陣鍾聲簡直撞上了她心尖兒,她三步並作兩步迎上去,扯住她就走,邊走邊輕聲責備:“婷兒你跑哪兒去了,祭鍾都響過了,你可知我有多急?”

    婉婷調皮地吐吐舌頭,親昵地挽住青荷一隻手臂,撒嬌道:“青荷姐別氣,我這不是回來了,我們此時去正好趕得急。”

    與心島隻隔一層雲梯,說話已至,但終還是稍晚一步,祭壇前眾人早已站列齊致,隻餘婉婷與青荷的位置尚空著。二人一踏入心島,便惹來一眾異樣的目光,鄙夷,厭惡,窺視,同情,疏遠,層羅迭出,此起彼伏,隻是沒有友善,看得人心發涼,婉婷步子稍緩,卻將頭揚起,無論她的血統如何,她心懷坦蕩,無懼於任何人,無懼於天地,又怎會懼怕眾人不懷好意的眼神?

    十二境使被壇下突變的氣氛所驚動,同時往壇下看去,境使之首幻境使一眼便鎖住姍姍來遲的婉婷與青荷,不禁蹙眉,婉婷似是也感受到他銳利的目光,不由回望。麵對他顯而易見的不悅她並未躲閃,許是因得知父親母親被迫分離的原委,她素來對他的敬畏竟輾轉作一絲恨意,她鳳眸清亮,遙遙迎住他的高高在上,毫不退縮。

    幻境使因她無聲的頂撞而挑眉,卻也並未多加指摘,隻道:“還不快站好。”

    婉婷壓下心間的抵觸,別開雙眸,拉著青荷站入各自的位置。

    羅•娑祭壇設於羅•梭竹前,形出八角,八隻華彩琉璃鼎各置一角,幻彩絢爛,緋光熠熠,祭壇當央一隻紫青樽中瓊華聖水瑤光粼漓,清澈透底。

    幻境使廣袖一揮,眾境使立時各就其位,鍾聲再響,回蕩連綿,穿越深藍如洗的遠空,消失在天涯盡頭。

    眾境使凝眉斂神,靈力灌掌,掌風過處,帶出十二色光尾如虹,似玉帶急舞,上下翻飛,光尾隨掌風走勢流動不息,於雙掌間凝成光雲變幻,幻境使深沉而嘹亮的嗓音在望塵異境上空蔓延開來:“求月之華,耀吾之水,灌孕羅娑,滋淨世塵。”

    祭壇下眾人應聲跪地,雙手合十舉至額心,隨之鄭重念道:“求月之華,耀吾之水,灌孕羅娑,滋淨世塵。”一時間齊整之音響徹雲霄,穿梭激蕩於參差錯落的島嶼間,回聲一浪接一浪,不絕於耳。

    祭詞念過三遍,十二境使雙掌微推,胸前光雲霎時流轉幻變,雲華漸擴,緩緩突破掌印包裹,光絲糾纏,編織成繭,將十二境使全身罩住。夜寒風止,鳥靜蟲息,望塵異境之中似乎隻餘這耀如白晝的光芒,與月之華練交相輝映。

    月芒似鋒,雲光如電,在島空之間交融成一片,於紫青樽上空幽幽盤旋,瓊華聖水以十二境使靈力為引,緩緩將明月皓皎盡數吸入。

    眩目的光亮隨著夜的拉長漸消漸淡,月色亦褪成紗幕般一層淺白,十二境使掌風稍動,靈力翻轉,於半空分作兩路,直向紫青樽兩側擊去,樽身受力震動,發出共鳴之聲,嗡嗡作響。

    隨著眾境使靈力逾重,紫青樽壁震動愈加劇烈,樽中聖水激蕩跳躍,直欲破樽而出。水波回旋擊撞,於樽中卷起一個漩渦,漩渦深闊,越卷越急,月影星光皆被卷起,淹沒在其盡處。忽然,一道水帶從漩渦中心衝天而起,似蛟龍出海,飛捷迅猛,直取羅•娑雙竹,水龍於半途一分為二,沿雙竹粗壯的竹幹盤旋而上,滿竹枝葉於水勁帶動下沙沙作響。水帶穿梭不息,流過竹葉片片,最後遇於樹頂之上,水帶似有靈,能辨物,猛然一個飛轉,直對雙竹間所懸的羅•娑果,雙龍取珠,聖水疾衝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瞬間沒入羅•娑果心,羅•娑果倏然大亮,碧綠熒光伴著月白輝暈耀人眼目,那光閃了幾閃,終於越來越淺,直至平息。

    十二境使緩緩收了靈力,華彩琉璃鼎炫光漸滅,風歸浪靜,冬夜清冷如昨,眾人在幻境使的令下慢慢散去,婉婷也牽了青荷欲走,不想剛轉身便被叫住。

    “婉婷,你過來。”幻境使聲沉韻和,卻總帶著一股讓人無法抗拒的威嚴。

    婉婷無奈停步,將衣裙略整,回身走上幾步,屈膝一禮,道:“婉婷見過幻境使大人。”

    幻境使緊抿的唇邊溢出“嗯”的一聲,問:“為何來遲?”

    婉婷對這種質問似乎早習以為常,並不驚慌,隻淡淡答:“去織羽湖邊賞月忘記時間,耽擱了。”

    “賞月?”幻境使濃眉一揚,“本座到不知你還有這種閑情逸致,”他臉色一沉,聲音立轉,厲聲道:“藐視聖祭該當何罪,你自己說!”

    一旁的青荷聽著發急,上前一步道:“大人息怒……”

    幻境使抬眸打斷她的話,目光鋒銳:“督導不嚴,與其同罪。”

    “這……可是……”青荷還欲解釋,卻被婉婷投來的眼神阻住,隻見她單膝跪地,拜道:“藐視聖祭,戒食戒眠守竹三日,不得擅自離開,以示懲戒。”

    幻境使負手而立,垂眸瞟了她一眼:“知道就好。”

    “婉婷認罰,”她仰眸看住幻境使,“隻是有一事相求大人……”

    幻境使負手而立,思慮片刻方開口:“說。”

    婉婷遂道:“懇請大人放過青荷姐。”

    幻境使冷哼一聲:“自身難保,還為他人求情,你倒是頗重情義,好,本座就答應你。”

    “謝幻境使大人。”婉婷又是一拜。

    青荷卻不忍:“婉婷錯不至此,這責罰未免太重,請大人開恩……”

    幻境使再不理睬,亦不逗留,隻一揚手:“休得多言,立即執行。”說罷拂袖而去。

    直至幻境使步出心島,婉婷才站起身,青荷一把拉住她的手,凝著她清絕固執的容顏,眼裏淚光輕泛:“你這又是何苦?”

    婉婷輕聲安慰:“青荷姐不必難過,這點責罰能奈我何,倒是你總被我連累,我所能為你做的也僅此而已。”

    青荷不曉她已知自己身份,隻詫異地望著她:“你這說的什麼話?!”

    正交談間,十二境使中司賞罰的祀境使已悄聲來到青荷身後,他於半步外停住,目光有意無意地從青荷身上掃過,深黑的眼眸濃重如墨,卻帶過一縷淺淡的溫柔。青荷背對他不曾察覺,卻被婉婷清楚地捕捉到,她雙睫一一揚,與他對望不語。

    青荷隨她的目光轉身,微微一愣,鞠下禮去:“見過祀境使大人。”

    祀境使伸手一扶,開口:“免了。”

    婉婷玩味地一笑,卻惹來祀境使大皺的雙眉,他對著竹前曲徑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他會引她去羅•娑竹下,婉婷卻擺手道:“不必了,不過丈許的路,婉婷自己會走,夜已深,大人不若替婉婷送青荷姐回冰曦小築,她一人我不放心。”

    冰曦小築不過數十級雲梯之遙,何需相送,祀境使挑眉,因她敏銳的判斷力而詫異,亦因她妄猜他的心思而不悅。

    青荷聽過卻一驚,連忙道:“婷兒你在說什麼,”她忙向祀境使陪禮,“婷兒不懂事,大人莫怪。”

    祀境使的麵色在她的驚慌中一柔,不再與婉婷計較,他一手環過青荷,虛扶於她背後,半就半迫地陪她往冰曦小築走。

    青荷不敢拒絕,邊走邊又回頭看了看,婉婷調皮地衝她一眨眼,揮揮手,催促著她離開。

    片刻,燭熄燈殘,人影杳無,隻留羅•娑青光微現,婉婷沿著曲徑漫步,步履空落而彷徨,她於竹下停住步子,仰望長天,悠悠一歎。

    這些年了,傷憂痛悲她無力計較,便隻能忘記,但每到夜晚之時,心裏那一縷哀哀淒酸,卻總是見縫插針,讓她無處躲藏,讓她明白刻意遺忘也不過自欺欺人而已,然而她寂寞她並無意讓人陪她寂寞,祀境使對青荷的一注目光,或注注目光,濃烈如酒,道盡千言,別人也許不見,但青荷心思細膩,不可能不見,但卻隻作無視,是為了她,而不敢。她時常見青荷憑窗發呆,孤單爬滿眼角眉梢,而這孤單,便是她的自責。

    婉婷倚竹而坐,穹宇高遠,星輝閃爍,撒了她一身暈色,也倒映出她的落寞。

    見周圍沒別人,西莫收了隱身咒,他仗義地拍拍婉婷的肩,道:“有本殿下陪你,你煩什麼。”

    婉婷苦笑,卻有一絲感動於心,她撫一撫他毛茸茸的頭,說道:“好在遇見你。”

    西莫見她仍沒什麼精神,亦歎:“唉,真是十七年如一日啊,那個幻境使依舊那麼讓人討厭。”

    婉婷“嗤”地一笑:“你當心被他聽到,不剝了你的皮才怪。”

    見她重拾笑顏,他才放心一些,他飛開幾步環顧寂靜的四周,眾島燈火雖燦,卻總覺冰冷,讓人冷入心裏,他不解地搖搖頭:“真不知琪離大人在想什麼的,會把你獨自留在這鬼地方。”

    婉婷眼底一涼,道:“我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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