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9179 更新時間:08-04-18 10:02
冷秋塵絲毫不敢懈怠,依舊將真氣源源不斷地輸入婉婷心脈裏,卻見她身子一顫,人便往後仰,連著她心脈與他手掌之間那一絲維係生命力量的流光也就這樣斷了。冷秋塵大驚失色,一把從將婉婷接住的主妃手裏搶過她,搖晃著她身子喊道:“婉兒!婉兒!”
婉婷隻是蹙眉躺在他懷中,一聲不吭,有濃黑的血沿著嘴角不停溢出來,冷秋塵慌亂地用手去抹,那血卻如長堤決口,無論如何也止不住。
主妃見此情景亦是大驚,沒想到婉婷所中奇毒竟如此厲害,封了她心上大穴再加上冷秋塵魔氣保元也未能阻止毒氣攻心。她伸出手有些顫抖地搭上婉婷手腕,卻見她臉色隨著時間的遺逝愈發蒼白如紙,最後終於頹然坐倒在地。
眾人在外聽見不妥早已衝了進來,正好看見主妃滿麵悲痛地放開婉婷脈搏,俱是心間一沉。再看冷秋塵銳目圓睜,一臉不信地瞪著主妃,不肯放棄地等她給他一個答案。主妃似是受不住他的迫視,滿目噙淚地垂下眼瞼,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冷秋塵似是難以置信,猛地急痛攻心,眼前一旋,身子跟著一晃,一口鮮血直噴出來,濺在婉婷半露在衣外的柔白肩胛和他自己純白如雪的前襟上,觸目驚心。眾人驚慌,幽劫與龍絕更是撲上來欲扶,誰知他一把拂開眾人,一趨身拽住主妃手腕,疾聲道:“你搖頭是何意,說!”他不聽她說出口決不相信。
主妃纖細皓腕被他死死握在手裏,夾得生疼,可冷秋塵心痛至此,她如何能怪,隻是垂淚不語。
魔主這時一個箭步上前格開冷秋塵的手,喝道:“塵兒!”
冷秋塵也不作理會,隻是逼著主妃,“快說!”
主妃被他逼迫得無法,隻得哽咽著說道:“抱歉,我……我救不了她。”說罷,轉身將臉埋於魔主懷中,默默垂淚。
如一桶冰水兜頭澆下,一旁炙影聽過五雷轟頂,身子不穩,不由重重地向後退了一步。她一手撐住門框才將身子穩住,臉上卻已血色盡失。她難以置信地望著冷秋塵懷中那安靜的容顏,不禁想起她不久前的囑托,隻是她的聲音尚曆曆在耳,這囑托卻來得這樣快。
“噼叭”一道閃電劈下,窗外不知何時已烏雲密布,剛剛還豔陽高照的天氣這時竟晦澀沉暗,緊接著是一聲驚雷砸響在天邊,帶來鋪天蓋地的狂風驟雨,天地間頓時一片愁雲慘霧。
突然一道光亮斜刺入窗,映得眾人臉上俱是一閃。怔愣著的冷秋塵渾身遽震,忽然意識到主妃剛剛說了什麼。他身上鋒刀般的強韌立時從呼嘯的雲端跌入沉淵的穀底,眸中亮極的紫華如衝天的焰火爆破開來,頃刻間隻餘墜落的灰煙。
他垂首望向懷中人兒,依舊未從震驚中清醒,她那輕聲軟語,如花笑顏才是剛剛發生的事情,怎麼這一刻就變成了前塵身後事。他輕搖了搖她,眼神如泣如狂,她卻隻在他寬廣的臂彎裏抖了抖,便又安靜下來,自始至終再未看過他一眼。
疾風咆哮,素彩花窗被吹得一開一合,“哐啷哐啷”地響,細密的雨織帶著旋轉的勁道夾著什麼直卷進來,與屋中詭樣的安靜一撞,“嘩啦”散開,卻是被吹散的桂花落了一地,原本金燦的顏色也透著暗黃的頹敗。
“滴答”,有露樣的水色落在婉婷平和的臉上,眾人皆是一震,隻見冷秋塵向來鋒芒畢露的眼底如雨打深潭,濺起繚亂的水珠,悲中見涼,涼裏透寒。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仿佛在風雨中掙紮,都說一場秋雨一場寒,窗外秋雨再盛,也寒不過他心中徹骨的荒蕪。
又一聲悶雷隆隆而來,冷秋塵一把將婉婷的身體牢牢揉於懷中。手臂垂下,她寬闊的衣袖中有樣東西滑下來,雷電交加中隱隱一道溫潤寶光劃過,落眼處,卻正是那隻她曾經臨池而吹的紅玉長簫。曲聲猶在,人卻已遠,痛到盡處,冷秋塵引頸向天,隻剩一聲淒厲而貫刺長空的悲嘯,如遠古洪荒中孤涼淒寂的獸,聲嘶力竭地詮釋出心底所有的絕望。
“撲啦啦”寒鴉驚空,整座正寒宮驟然寂靜,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活計向嘯聲傳來的方向望去,怔忡無語,卻有淡淡的心酸泛上,彌漫在宮牆重重的永巷深處,越聚越濃。
棱窗緊閉,密不透風,落塵殿靜風齋中向來清風送爽,這時卻像樽被封了嘴的甕,日暖花香,嬉笑嫣然皆被阻斷在外,無孔可入。
那日之後,冷秋塵不顧眾人勸阻,硬是將婉婷帶回落塵殿,內宮中他一刻也不願再逗留,那些日日掛在嘴邊傾世離亂的殺嚷紛爭都是奪取她生命的罪魁禍首,他拒絕讓其再有任何機會接觸她聖潔的身體。
香妃軟塌上,身體已被拭淨,潔淨的衣裳換過,婉婷靜靜地躺著,柔和的頰上甚至還有淡淡的粉潤,仿佛隻是沉睡一般,還在做著香甜的美夢。
不止是落塵殿,整個正寒宮皆是一片寂靜,靜得異樣,靜得駭人,就連飛鳥秋蟲也停止了每日巡曆似的鳴唱,人人皆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就連說話時也大氣都不敢出,仿佛極輕微的聲響便會驚了她的美夢,驚起凶濤駭浪。
冷秋塵倚榻而坐,清冷的目光落於婉婷身上,不曾離開分毫。愁莫愁過秋雨落花飄零,痛莫痛過傷別離腸寸斷。兩日來,他便這樣守著她,不吃不睡,不見任何人,任日升月落,時間流轉,隻是這樣與她相守。她醒著時,有太多幹擾占據了他們相處的時光,此時此刻,他隻想與她單獨在一起。
無月無央端著午膳站在門口,二人對望一眼,目光中皆是無處可躲的悲悵與無奈,無月遲疑了一下,終還是舉手輕敲了敲門,小心喚道:“少主,該用午膳了。”
屋中無聲無息,仿佛多年前便被人遺棄忘卻,隻是被遺棄的又何止是一間屋,還有一個心如死灰的多情人。
見沒有響應,無央也扣了扣門,說道:“少主,您這樣不吃不喝,小姐泉下有知也會傷心的。”
然而任兩人好話說盡,嘴皮磨破,冷秋塵依舊不聞不問。
無月見此情景不由心傷,哽咽著道:“難道真的紅顏薄命麼?小姐就這麼走了,少主又變成這樣,他們什麼壞事都沒做過,為何世事如此不公?”
無央無言以對,隻是陪著垂淚。
正感傷間,忽有一個沉穩的聲音傳來:“發生何事?”
無月無央聞聲回頭,見魔主和主妃正沿著曲橋並肩而來,身後還跟著內宮總管奚荊。二人趕忙擦幹眼淚,跪下身去,同聲道:“奴婢參見魔主、主妃,接駕來遲,望魔主、主妃恕罪。”
魔主在二人麵前站定,道:“起來說話。”
二人站起身,魔主看著她們手上端著的食碟不禁皺了皺眉,問:“少主還是什麼都不肯吃?”
無月點了點頭,答:“少主都兩天不吃不喝了,把自己關在裏麵,誰勸也不開門,炙影,幽劫和龍絕三位大人都試過了也沒用。”
魔主“嗯”了一聲表示知曉,道:“你們先下去。”
無月無央依言退下。魔主上前幾步來到靜風齋門口,朝著門內說道:“塵兒,開門。”一貫命令的口氣。
半晌屋中也沒有回應。魔主又道:“都兩天了,你不能總閉門不出,身為魔界少主,魔界的大小事宜還要你來擔待。”
依舊靜得連掉根針都能聽見。魔主與主妃對望一眼,主妃對他點點頭,他才繼續道:“你若再如此下去,婉婷姑娘就真的沒救了。”
幾乎是話音剛落,門內就傳出一聲輕響,二人在外等了良久,可是那一聲輕響過後就又沒了聲音。
魔主甚為無奈地搖了搖頭,主妃見還是沒用,上前幾步,欲敲門再試,誰知她手剛抬起,門便“唰”地被從內拉開。
魔主與主妃俱是一愣,見冷秋塵緩緩從門內走出來。兩日不見,他麵上有些許不甚清晰的胡碴,添了幾分滄桑與疲倦,但神情依舊冷寂,甚至更加寒迫逼人,耀眼的日光照在他眼裏也如被綁上石塊沉入深湖,瞬間便被吸得幹淨。
他踱開幾步在白玉橋欄旁站住,麵對一池開得盛極已露敗象的花沉沉開口:“魔主與娘娘想說什麼?”
魔主頓了頓才道:“婉婷姑娘還有救。”
冷秋塵身子微微一顫,並不言語,修長的手指緊緊握住身前的白玉欄杆,青筋奇突,幾乎要嵌入到裏麵去。許久,他似才沉澱了心緒,道:“魔主是說去鬼界尋她的魂魄?”
聽到這句話從冷秋塵嘴裏說出來,魔主倒不甚驚訝,隻道:“看來你已經想到。此時鬼界主力都被幻境使調往屠戮人間,鬼界防守空虛,本尊也會派軍往人界將其拖住,你此時前去正是時候。”
冷秋塵回身望住魔主,忽道:“魔主如此在意婉兒生死,不惜讓兒臣一探鬼界,可是為了五界霸主之事?”
魔主聞言臉色立時一沉,隱有怒意,淩厲的目光向冷秋塵射去。冷秋塵似是對他的憤怒毫不在乎,氣定神閑的與他對望,隻是曾經眼中那些許的溫和隨著婉婷的逝去也一並粉身碎骨,又回複成多少年來一貫的無情淡漠。
眼看二人之間一觸即發,主妃悄悄拽了拽魔主的衣角,上前一步,道:“尊主為何如此在意婉婷姑娘的生死並不重要,關鍵是少主是否想讓婉婷姑娘活過來。”
冷秋塵轉開眼看了看她,說道:“實質之體無法進入鬼界,魔界雖有離魂之術,但也是禁術,多年前就已失傳,不知娘娘可有辦法?”
主妃微微一笑,答:“本宮有丹藥名‘三日望魂’,服用後元神離體,氣息全無,與死無異,卻又不受輪回往生之道製約,隻要三日內少主肉身不壞,元神無損,可保少主安然無恙。”
冷秋塵聽過也不考慮,即道:“既是如此,請娘娘賜藥。”
主妃擺擺手,“不急。魂魄離體極耗費精與神,少主兩日水米未進,不曾休息,此時不適合服此藥,還請少主休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
冷秋塵本欲辯駁,但想了想,還是道:“好。”說著,他轉頭向靜風齋裏望了望,“婉兒她……”
“少主放心,本宮在涵竺樓備了冰榻存放婉婷姑娘的肉身,少主將婉婷姑娘帶過來便可,本宮定會小心照看。”
“不”冷秋塵立時拒絕,“婉兒不能離開落塵殿。”
主妃揚揚睫,問:“那依少主呢?”
冷秋塵微微躬身,道:“明日煩請娘娘命人將冰榻移來落塵殿正殿。”說著又向魔主行了一禮,接著道:“兒臣還想向魔主借個人守榻。”
魔主未免好奇,“誰?”
“赤陽禦使。”
魔主有些訝異,“他?”
“是,他是婉兒之父,有權知道婉兒生死,而且由他來守榻應該再安全不過。”
魔主雖對赤陽禦使仍有猜忌,但讓赤陽禦使守榻,既可保婉婷肉身無恙,又可限製他權力行動,略一考慮頓覺可行,便應允下來。
冷秋塵謝過,負手轉身,不再言語。他雖未說明,但顯然已下了逐客令,魔主見他如此便欲發作,卻被主妃拉住,終還是暗歎一聲,離開落塵殿。
晌午日頭正高,照在池中波光粼粼,也將那一池紅極將紫的澎湃顏色映得如火燒雲霞。就在不久以前,婉婷還同他一起臨池賞花,驚歎奇花日日變換的色澤。而今花也將敗,她一縷芳魂卻不知飄在何處。
手不知不覺尋往腰間,那一管紅簫斜掛在雲浪繡紋的腰帶上,觸手一片冰涼。她黃昏一曲,曾吹出他心間起起伏伏的無盡懷念,讓箜篌憤抑琵琶也哀,本以為這委婉的樂聲中終有人生生世世相伴,可到頭來終究也隻是殿堂高枕,黃粱一夢麼?
仿佛胸中最珍貴的一角被人生生割走,他的靈魂隨著撲麵而來的寂寞以高崖跌落之勢一徑地冷下去。
次日,主妃果然命人將冰榻送來落塵殿,魔主與主妃也隨後而至,見落塵殿正殿前炙影幽劫和龍絕皆立於門口,殿門內冷秋塵清臒寂淡的身影孤立在殿中央的冰榻旁,專注地望著榻上寧靜的容顏,麵上帶著浮隱浮現的暖色,卻顯得格外遙遠。聽到有人來,他容色一收,那本就極難覺察的柔和立時固結成峰巒絕頂的冰雪,仿佛亙古便是如此凝凍著,不曾融化過。
魔主與主妃步入殿內,但見紫羅紗帳層層垂曳,曼妙娉婷,迎風飄飛。婉婷冰榻置於中央,四周有月影鳳芯燈環繞,燈芯裏注了檀香,黃昏點燈之時,想必定是微薰繚繞,暖意盈盈。冰榻並排處另有一高榻空著,冷秋塵雖未道明,但魔主與主妃看見也約略猜出那是幹什麼用的。
冷秋塵對二人行過禮,開口:“娘娘,藥可帶來了?”
主妃從袖中拿出一個一寸見方的鏤花木盒將蓋子打開,盒中明黃絲墊上靜陳一枚珍珠大小的白色丹丸。
冷秋塵看過點了點頭,又往二人身後望了一眼,問道:“赤陽禦使呢?”
魔主對身後的總管奚荊揚了揚下頜,隻聽奚荊朝殿外高呼一聲:“宣赤陽禦使。”隨著聲音便有一人大步走了進來。
來人對幾人行過君臣之禮,一抬眼目光便撞在冰榻上的婉婷身上,那空澈的碧藍雙瞳立時聚上一層濃濃霧氣,揮之不散。
冷秋塵見幾日不見,赤陽禦使的傷雖已大好,人確看上去蒼老疲憊了許多。他眉間長蹙的那股怒意這時更多地被悲痛壓了下去。也難怪,與摯愛之人的誤會剛剛化解,父女團聚,緊接著便遭遇失女之痛,任誰也要傷心欲絕,這時他恐怕也隻是憑著一點婉婷還可能複活的信念支撐著沒倒下去。
忽地,赤陽禦使麵對冷秋塵深深跪拜下去,幾乎是懇求地說道:“懇請少主定要將婷兒的魂魄帶回來。”
冷秋塵並不看他,隻望著冰榻上的婉婷,“本座定會將她平安帶回。”
說罷,他再不猶豫,一抖衣袍在婉婷身旁的高榻上坐好,“娘娘,請賜藥。”
主妃盤膝與他對坐,一手托著藥丸,嚴肅地說道:“尋常魂魄若要轉世還陽必經黃泉路,過奈何橋,登望鄉台,飲孟婆湯,然後入六道輪回,而你雖魂魄離體但並非死亡,本宮雖不知你會在哪裏尋得婉婷姑娘魂魄,但絕不能入六道輪回。切記若要返陽定要從原路退回,否則一旦跌入輪回必將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冷秋塵緩緩伸手接過藥丸,隻聽主妃接著道:“三日之期,不可錯過。三日後藥效一過,隻要少主元神完全,肉身也會自行將其吸回。少主在鬼界護元要緊,切勿與鬼界起衝突,萬一元神受損,無法與肉身相認,變為孤魂一縷,便永世無法輪回。”
冷秋塵將主妃所囑一一記在心裏,正要將藥丸吞下之際,魔主忽然握住他的手臂。冷秋塵微微一愣看向他,卻見他威嚴果決的麵色斂去,眉宇間竟透著一抹擔憂,他低沉的聲音有點飄浮,“小心點。”
冷秋塵因他這偶爾透露出來的父慈心底一動,應道:“兒臣定會小心。”說完一仰頭將藥丸吞下。
須臾,渾身便燥熱起來,心跳越來越快,幾乎不能控製。冷秋塵眉間擰出清晰的蹙痕,抬手壓住左胸,胸腔裏沉重的跳躍一下一下重重撞擊著他的手掌,快要將他的胸口震破。就在他即將無法承受那突破的力量之際,說時遲,那時快,主妃右手一點他額心,道了聲:“起。”
胸口那緊迫的感覺立時散去,他隻覺身子一輕,人已飄在半空。低頭看去,身下是他盤膝襟坐的肉身,一動不動,主妃不知何時已站在魔主身邊,與赤陽禦使一並仰頭看著他。
他微微動了動手腳,感覺除了輕盈許多外,與平時並無甚差別。他一旋身落在魔主等人麵前,道:“兒臣速去速回。”
魔主頷首叮囑:“鬼界通道在豐都鬼塚的十萬洞窟裏,恐怕找也要找一段時間,萬事以護元為上,當心。”
冷秋塵舉手一揖,又對赤陽禦使說道:“婉兒就拜托禦使大人照料。”
赤陽禦使重重一點頭:“少主放心。”
冷秋塵再不耽擱,轉身化作一縷華光飛掠而去。
魔主見他離開,不由歎息一聲,“希望他能把婉婷姑娘平安帶回來。”
主妃也不接他話,徑直走向婉婷身邊探上她手腕,半刻方道:“能帶回最好,不帶回也無妨。”
魔主疑惑,“怎麼講?”
主妃眼中流光清亮,微微一笑,道:“尊主忘了她是誰麼?她雖脈息全無,卻有一股力量在體內糾纏,護著她的肉身,想必即便她元神在外頗多周折,最終也會回來。命中注定這天下還需她來平定,不是麼?”
魔主略一思索,“你是說……映月冰花的力量在保護著她。”
主妃微笑著點頭,“不錯,想來她若不完成使命是不會這麼輕易就走的。”
魔主一挑眉,問:“你早就知道?”
“不,臣妾也是剛剛進殿發現她失去元神的肉身與他人不同才開始懷疑的。常人魂魄離體,精神全無,身體必顯青灰色,而她依舊溫和瑩潤,如若沉睡,毫無死亡之像。想是少主悲慟太過,所以才一時沒有發覺。”
“那你還讓塵兒去鬼界尋她的魂魄?”
主妃緩緩回到魔主麵前,不疾不徐地解釋:“原因有三。其一,臣妾當時還不能確定她身體裏的力量。其二,雖然她的肉身有映月冰花保護,但難保不會有意外,少主若能早一日將她的魂魄尋回,這危險便少一分。其三,就算臣妾不讓少主去,尊主以為少主會甘心在此守株待兔等她自己回來麼?他既已想到去鬼界這條路,恐怕早就有冒險一探的打算。”
這些因由魔主怎會想不到,他轉頭望向冷秋塵靜坐的肉身,見他雙眸垂閉,臉色前所未有的平和,仿佛前一刻的蕭寂疏冷都是假象。雖然從小便看好他一身懾人的王者之氣與讓人望而生畏的冷靜果斷,但此時魔主不由暗想,他若能不總是那樣拒人於千裏之外,有一刻這般易與順從其實也不錯。
緩緩睜開眼,模糊間眼前似有什麼一躥一躥,晃得人眼花。婉婷定了定神再看,眼前是灰石青磚的天頂,頂上用鎖鏈垂釣下一個銅製燭燈,圓形燈環上伸出三盞燭座,上麵卻一枝蠟燭也沒有,唯有三簇火苗上上下下跳躍著,燦黃裏透著碧青,看上去更像墳場上的磷火。
她猛地坐起來,環顧四周,發現自己被關在一處三麵皆是磚牆,一麵鐵欄縱橫相錯的房間裏。房間不大,陰晦潮濕,磚縫裏有深綠的苔蘚混著汙泥糊在牆上,泛著濃濃的酶味。身下也是石磚,陰陰地透著冰涼。
婉婷望著四周怔愕了片刻,有點不知身在何方的荒唐。她不由自主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盡量回憶究竟發生了什麼。
倏然間眼底一亮,有靈光注入腦中。她記得自己去涵竺樓找主妃解毒,似乎沒有成功,身子被托著飛上雲端,又因為聽到一陣遙遠的呼喚而跳落下來,後來發生了什麼?好像有不知哪裏來的鎖鏈捆住她腰身,將她拽下,再醒來就已身在此處。至於她究竟何時暈倒,怎麼來到這裏,這中間發生過什麼,完全沒有記憶。
照當時的情況自己該是死了,可是死了不是該去鬼界轉世,這兒又是什麼地方?她勉強試著站起身,想走到鐵欄前看看自己到底身在何處,誰知才走了幾步,腰上被什麼一勒,身子不穩,又退回去幾步。轉頭去看,這才發現自己仍被鎖鏈鎖著,鏈子一頭拴著她腰身,另一端拴在牆上。
鎖鏈粗重,她掙一掙未能掙脫,可鏈子長度又不夠,她看不到外麵,想了想,最後隻能盡可能地靠近鐵欄,高喚:“喂,有人嗎?有沒有人在外麵?”
見喊了半天沒動靜,婉婷不由灰心,正想轉身坐回去,忽有什麼東西就這樣毫無聲息地罩了過來,她猛地抬頭,便見鐵欄外一人麵色青灰泛紫,獠牙外現,一雙血紅的瞳子正盯著她看。婉婷嚇得後退了一步,那人不人怪不怪的東西又看了她半晌方道:“這裏沒人,都是鬼。”
婉婷心裏突地一跳,壓下慌亂,不確定地問:“這裏是……鬼界?”
那鬼倒也不與她為難,點點頭算是確認。
婉婷再上下打量那鬼一遍,道:“你是鬼差,這麼說我死了?”
鬼差咧了咧嘴,仿佛笑了一下,才反問:“是死是活你自己不知道麼?”
“我……”婉婷微怔。
鬼差似是想了想,又道:“也難怪,黑白無常兩位大人將你鎖來的時候你正暈著。”說著他朝婉婷抬了抬下頜,“你看看自己身體就知道了。”
婉婷低頭往自己身上看去,依舊有胳膊有腿沒什麼不同。她又舉起雙手細看,忽地眉間一收,她一雙手白皙異常,蒼白太過到泛著一點幽藍,不但如此,透過雙手手掌,可以隱約看到鐵灰的磚地。
她倏地抬眼看向鬼差,見他正用一種“你明白了吧”的神情看著他,不由脫口說道:“我是透明的。”再看了看鬼差,又補了一句:“你也是。”
知道自己已死,婉婷反而更加疑惑,接著問:“死了不是該去投胎轉世,我為何被關在這裏?”
鬼差不疾不徐地回答:“黑白無常兩位大人有令,你是主上要的人,必須嚴加看管,不得投胎轉世。”
“主上?”婉婷一揚眉,“你指地藏王?”
誰知鬼差搖搖頭,道:“是仇先生。”
婉婷心頭驀地一沉,本以為她死了他便會罷手,沒想到他連她的魂魄也不放過。忽聽鬼差又補充道:“況且人界就快消失,不需要魂魄轉世投胎了。”
婉婷一驚,“人界就快消失?”
鬼差見她仿佛毫不知情,有些怪異地將她上下打量一番,答:“說起來這事還是拜你所賜。聽說前些日子你從主上手下逃脫,主上大怒,便令地藏王發兵大舉進攻人界,一舉掃平,不得有誤。雖然本差不太清楚戰況如何,不過大軍出去也有幾天了,算算也差不多該班師回朝了。”
“什麼?你說什麼?”婉婷難以置信地往鬼差麵前奔了兩步,卻被腰間的鎖鏈一拉,踉蹌後退,險些摔倒,“不可能,你說慌,發生這種事我不可能不知道!”
鬼差眼睛向上一翻,道:“本差何必騙你,你不信就算了。”
一股憤慨、慌亂穿插著內疚的情緒迷漫上心間,緩緩地,卻越來越重,衝撞在胸口,婉婷腿一軟坐在地上。這事實來得太快太突然,冷不防迎麵一擊,讓她毫無招架之力。
在魔界這幾日,她從未聽冷秋塵提到過人界被襲的事,以冥幽八部探聽消息的實力,這麼大的事發生魔界不可能不知曉,除非……除非冷秋塵早就知道,壓下來不告訴她。眼底有清波一晃,忽然憶起自己確實曾問過人界的事,但都被冷秋塵三言兩語搪塞了過去,當時未曾細想,現在才發覺他的含糊其詞確實怪異。
鬼差看著她臉上精彩紛呈的表情,忽然問:“怎麼,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
他幹啞的聲音頗為刺耳,婉婷一下驚醒,突地站起來衝前兩步,道:“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仇先生不能毀滅人界,那些人是無辜的!”
“放你?”鬼差擺擺手,“這可不行。人界無辜,我們這些做鬼差的一樣無辜。主上沒抓到你,人界就玩兒完了,本差若放你出去,整個鬼界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婉婷不聽,隻一味地掙紮著,身上的鎖鏈被她扯得“嘩啦嘩啦”響,但無論她用多大力氣,那鎖鏈仿佛長在她身上一樣,連個裂縫都沒有。
鬼差見她不肯罷休,不由歎了口氣,遂道:“我勸你還是省省力氣吧,那是‘係魂鎖’,隻要你是魂魄之體,是扯不斷的。就算現在出去了你也救不了人界,不如乖乖在這兒等主上來接你,主上見你聽話順從,說不定你還能提些條件。”
他這話並非毫無道理,婉婷也知道這樣掙紮毫無用處,可是胸中有如被颶風橫掃而過,漫天塵沙泥石狂飛,衝擊摔打,遮雲蔽日,讓她無法安靜,身體裏有一種沉睡已久的悲憤鼓動著爆發出來,難以控製。
鬼差見她沒有靜下來的意思,也懶得再勸,搖了搖頭轉身離去,留她在這裏獨自掙紮。
也不知過了多久,鬧得疲倦了,婉婷終於安靜下來。她無力地靠在牆上,雙腿似是支撐不住身體般倚牆滑下,跌坐到冰冷的地麵。牆壁潮濕泛著陰氣,涼意直透到心裏去,她卻毫無知覺。眼中酸澀鼓脹,有想哭的欲望,但卻一滴淚水也流不出來。
從望塵異境偷跑出來這麼久,孤獨第一次像漲勢洶湧的潮水般將她席卷,臨波遠眺,放眼望去青天高遠下再不是碧海微瀾,水輕蕩漾,而是一道一道衝天拔起的浪牆,囂張地將她卷起,又狠狠地摔下。
四周寂靜無聲,心中空蕩得一無所有,這一丈見方的囚牢霎時伸展成無邊無際的漫漫宇宙,然而這裏無星無月,也無燦燦銀河璀璨的光輝流連回轉,隻有一望無垠的絕望黑暗,任她在其間搖擺飄蕩,無處停留。
心底一顫,有如鋒刀薄刃掠過心房,尚未來得及感到疼痛便血流如注,殷殷豔紅帶走殘餘的溫暖,隻剩滅頂的寒冷。昨日還環抱著她的有力臂膀,蘊籠著她的深沉瞳眸,一眨眼便化作前生的記憶,隱約間,今世的自己隻是一縷被囚禁的寂寞幽魂,孑然一身的彷徨。
她微微蜷起雙腿,雙臂環抱住自己,仿佛這樣便可以尋得一絲溫暖,然而抱得越緊,也隻是越發清楚地感到自己的顫抖而已。
本就冰寒的體溫一降再降,倒讓婉婷清醒了些,能夠開始冷靜地思考些事情。
魔界既然已知此事,不可能袖手旁觀。魔主既然承諾了會幫她,便不會放手鬼界大肆屠殺。從幻境使手下逃脫也有幾日了,若是暢通無阻,人界想必早已淪陷,之所以至今還未曾攻下,恐怕就因為魔界已經出兵幹涉。隻是不知道戰況如何,不知道冷秋塵是否親自率軍鎮壓。
想起冷秋塵,婉婷心中一澀,她還清楚得記得那聲悲到極致,痛至瘋狂的呼喚,在那一刻衝破生與死的界限穿刺而來,她很想循著那聲音回去,隻是無奈中卻有種身不由己的無力。
她幽幽一歎,將臉埋入臂中。江川動蕩,金戈寒光,殺聲震耳,呼嘯滄桑,這一切她未曾目睹卻如在心間眼底。她眼見著生死在她身邊顛倒了方向,卻無法阻止那隻遮天大手的翻雲覆雨。幻境使以最殘酷的手段向她證明了他無與倫比的強大與冷酷和這個紅塵的走向與歸屬。
外麵不知是日是夜,隻是日與夜都不再有差別,血紅的大地腥濃,早已蓋過天邊那一縷湛湛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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