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章節字數:9137  更新時間:08-06-18 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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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輝清華,玉盤如鏡,月宮廣寒,他閑立於明月之畔,俯首紅塵,看俗世萬丈遙遙鋪展,江山縱橫盡在眼底,讓人頗有些傲氣豪情的意味。凜寒的目光淡淡在川峰紛錯間掃過,碧水青山在他眼瞳深處映出清晰的影子,一石一樹一濤一波都格外寫意。

    悠然間眸中清光一斂,落在一個輕飄淺淡的身影上,素衣白裙如雪,烏發似瀑,眉蘊輕愁,峰嶺江河剛毅奔騰間一抹縹緲如煙,襯得天地也柔。她靜靜而立,目光遠放,散入江滾水濤不斷,驚石的浪潮拍在眼底也卷做一翻細小的水花,緩緩而退,仿佛怕驚擾了她。

    他唇角微挑,眼色一柔,動身便欲往那身影尋去,卻忽見一玄衣男子緩步行來,在她身旁立定。極為熟悉的形貌,疏冷中一抹昭然的無情,狂傲中萬分淩厲的煞意,絲毫不加掩飾。

    二人似乎說了些什麼,婉婷始終神色淡淡,不驚不慌,也異常冷漠,出乎意料地竟連一絲波動都沒有,一點不似平日的她。正詫異間,那男子好像被激怒,唇邊驟沉,劍眉一淩,籠於袖中的手驀然揚起,廣袖翻飛間將什麼東西打入婉婷眉心,赤橙黃碧青五色異彩瞬間罩住婉婷全身。婉婷身子一震,臉色遽變,黛眉團簇,銀牙死咬,似是在忍受極大的痛楚。那五色異華越擴越廣,漸漸覆蓋了江河,籠罩住峰川,從高處看去隻能見一片眩光奪目。那光刺亮,直衝入霄,與晃晃天光融於一色,讓人滿眼隻剩暈眩的霞芒。

    忽然,芒底一聲淒烈的叫聲傳來,如精電穿破寂冷的長空,擊入冷秋塵心裏,巨大的震顫瞬息迫入經脈血液,貫遍全身,鞭心笞骨的疼痛讓人激狂。

    他大喊一聲“婉兒!”猛地坐起來,眼前驟然一暗,芒色頓消,胸口劇烈地起伏,已是一身冷汗。攥著榻沿的手驀地一緊,花梨木框雕紋硌在掌心,沉鈍的疼痛讓他驚醒。定下神去看,麵前隻有一室靜淡,滿屋馨香,江河山川、婉婷境使都不複在,原來一切不過是一場驚夢。

    噩夢初醒,心間久久不能平複,剛才的一切仍然如在眼前,無比真實,讓人幾疑此刻麵對的才是一枕黃粱,那聲滿含淒楚絕望的呼叫依舊如一柄利劍斜插在胸口,讓他心痛如絞。他伸起一手壓在胸前,那痛卻一直起起伏伏地徘徊著,怎麼也壓不下。微微闔上眼想定下心神,一張淺淡的麵容卻始終固執地飄在眼前,揮之不去,也不想揮去。歲歲年年,生生世世,他想將那容顏刻下烙住在腦海心頭,任生死輪回、天地換顏也不能磨滅。

    “唉。”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幽幽傳來,如微風一縷掃過耳旁,卻仿佛帶著紅塵之中所有的無奈。冷秋塵霍然抬眸,臨窗一個背影粗衣布裙,消瘦襤褸,執著木杖的一隻手細紋密布,骨節清晰,另一隻手半籠於袖中,反剪在身後。她一動不動地抬頭仰望,窗外星辰不見,細月無光,天幕一色墨藍濃重,仿佛再也容不下其他色彩,卻不知她在看什麼。屋中輕煙嫋嫋,燭光斑駁,畫影婆娑,將她略略佝僂的身形襯得格外孤單。

    這背影甚為熟悉,冷秋塵遲疑了片刻才開口:“閣下是……”

    那人似是沒聽見他的話,定定注視著窗外良久才緩緩轉過身來。那麵容蒼老,皺紋自額心眼角唇邊攀爬開來,條條都是光陰的痕跡,無情無緒,喜怒哀樂仿佛都被遮擋在輾轉的紋路之後,難以捕捉,唯獨那雙眼中一抹與這張臉極不相稱的清亮淡定載浮載沉,遙遙地蕩過來,仿佛能將人每一分心緒看透,無處可躲。

    冷秋塵微微震動,那目光分外熟悉,他與之對視過千次萬次的目光,所有的深情繾眷,愛敬纏綿都融在那安靜的一泓秋水中,是深夜下一場濃烈的訴說。再細細打量,眼前這目光卻又少了這些,澄澈中多了七分望穿俗世的鎮定,三分看破紅塵的悲涼。

    冷秋塵眉心一緊,道:“孟婆?你不是……”他說出的話頓在嘴邊,片刻後又開口,“你究竟是誰?”

    孟婆依舊望著他沉默。冷秋塵星眸略垂,不過一瞬,便複又抬起眼來目視於她,腦中清光一現,地府深靜永巷中突然出現的一人,囚閣機關前莫名其妙的笑容,獄牢監牆裏不堪一擊的身手,都是她。細想起來破綻百出的種種這時都串聯在一起,冷秋塵眼底銳光飛掠,“是你,是你故意領我去救婉兒,你究竟是何人?”

    孟婆沉靜的眼神與她對視,緩緩答:“我是孟婆。”

    冷秋塵翻身下了長榻,有些虛弱的身子輕輕一晃,複又撐住,挺拔的身形立在她對麵,深淵般的眸中冷若薄冰,盡數將她的鎮靜都凝住,“你身是孟婆,心卻不是。”

    孟婆依舊波瀾不驚,過了一會兒忽然一笑,道:“不愧為魔界少主,什麼都瞞不過你。”這一笑來自那靜水流光的眼底,跳脫在風霜白鬢之外,竟模糊了那遲暮的形容。

    冷秋塵不為所動,隻一味將她每一分神情看在眼中,道:“我問過的話不想重複。”

    孟婆對他的孤傲微一動眉,卻沒說什麼。忽然她木杖一動,袍袖拂過麵頰身前,碎光粼粼而下,落手處已是另一翻身姿,別樣的麵容。

    冷秋塵麵色陡變,震驚之下不由往前邁了一大步,胸口鑽心的疼痛猛然直衝頭頂,他眼前一黑,一手撲空,險些就要站立不穩,幸而旁邊伸來一雙修纖柔軟的手扶住了他,那手指微涼,透過輕滑的衣絲落上皮膚,卻讓人清醒。耳旁一把悅耳淡然的聲音道:“你傷還沒好,不宜激動,快坐下。”

    她扶著他坐回榻上,冷秋塵閉目調息良久才緩過神來。他寂邃的眸光一抬,深湖寒潭中暗流奔湧,卻被他生生壓在平波靜海下的眼底。若不仔細看,他幾乎就要以為眼前之人便是婉婷,白衣似雪,烏發如墨,一室流珠光影映著她眉目如畫,嫋娜娉婷,滿屋綃紗雲帷籠住她神清眸淡,風華絕代,隻是那八分相像中卻少了一份狡黠調皮,一分執著銳韌,整個人便如天池絕水,浩淼煙波淩駕凡塵,滿眼過盡千帆的平靜,靜得隻剩清寒。

    冷秋塵毫不避諱地凝視她,眼底一絲驚異閃過,顯然對眼前人的身份已猜到了八九分。她緩緩踱開幾步,複又望向一片暗沉的窗外,道:“你已猜出我的身分了吧?”

    冷秋塵看著她的背影,一字一句說得清晰:“你是望塵異境的前任絡境使,赤陽禦使的妻子,婉婷的母親,琪離。”

    她點點頭,“不錯,看來婷兒已將一切告知於你。”

    冷秋塵眉心淡擰,再開口:“你怎會身在地府,還是,孟婆?”

    琪離轉過身,道:“在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先要多謝你這段時間照顧我女兒。”

    冷秋塵略有不悅,“你既知道婉兒和我在一起,為何不來尋她,你可知她找你找得多辛苦?”

    琪離輕歎一聲,說道:“不是不找,是時機未到,她生來注定不凡,注定要有此一劫,注定要承映月冰花之命,我也隻能從旁助導,在她需要時扶她一把罷了。至於其它,都要看她自己。”

    “就連看著她死你也不管?”冷秋塵眉色漸厲。

    “不是不管,有哪個母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孩子死。隻因不能不管,我才引你去救她的魂魄。”

    “為何你自己不救?”

    “是不能救。你與幻境使在地府的交鋒是你命裏一難,我若過早暴露身份即便能救下婷兒,也救不了你,若救不了你,對婷兒來講便是生不如死,對天下來講亦是如此。”

    冷秋塵一時未能理解她的話,“你此言何意,你早知婉兒與我會來地府?”

    “是。當年我被困修閻塔,本以為會青燈壁影了此一生,不想卻在塔中遇到望塵異境創境長老之一,靖安長老。靖安長老天賦異稟,仙骨卓絕,深諳命理星相八卦五行之術,可一言預天下,當年卻因一句世無明主,五界必亡的預言被流放修閻塔。其他長老相繼仙去,無事勞心的他在塔中修身養性,反倒活的最久,歲逾五千載。他一早已推算出五界必有此劫,避無可避,而婷兒與你正是應劫之命,若得保安然,五界雖毀亦可重生,若不幸喪於敵手,五界雖生猶死。”

    “所以你才躲於鬼界之中,便是等待今日救我於危難?”

    “不錯。我遇到靖安長老之時他自知大限將至,憑意誌苦撐著最後一點靈力不散便是等我現身。他將五界命運和盤托出並親書《五界命誌》一簿,囑我無論如何要逃離修閻塔,躲開幻境使的尋捕,於今日救你免受魂飛魄散之難。”

    冷秋塵眉峰一掠,“聽婉兒講,修閻塔由奇魂精石建成,奇魂大陣鎮守,堅不可摧,而奇魂陣陣眼位於塔外,由內無法破解,你如何能逃出?逃出後又怎會變身孟婆留在鬼界?”

    “修閻塔雖固若金湯,卻並非沒有破處。當年三位創境長老共造修閻塔,從計劃至落成耗時百年,以奇魂精石鑄建塔身,由奇魂之陣封印鎮守。奇魂陣乃三大陣法結合而成,三位長老各創一陣,在修閻塔建成之時共同注入塔身。三位長老本欲以這三層陣法鎮守修閻塔,不想奇魂精石有靈,吸入陣法後竟汲取三大陣法精髓自行融合成奇魂之陣,這本是意外中事,三位長老雖對各自陣法了解甚深,卻對奇魂陣一知半解,以至於修閻塔建成後多年都因無法尋得陣眼破陣而無人能夠涉足,直至修閻塔落成的第一百八十九年,經過三位長老長年的精研,終於找到奇魂陣位於修閻塔外的陣眼,也是修閻塔在建成之後第一次打開大門。此後三位長老繼續研究奇魂陣,希望能找出塔內的陣眼,卻多年無所得,直至眾長老仙去,依然一無所獲。”

    “所以才有修閻塔無法從內破解之說?”

    琪離頷首,“當時適逢天生異相,凶星逼宮,靖安長老推出映月冰花必將現世,五界大劫在所難免,這一劫雖因映月冰花而生,卻也唯有映月冰花之力才能壓下,天象一出,三位長老立時分作兩派,靖安長老主張天地生滅,順其自然,一切隻可從旁輔之,既然映月冰花的出現無法避免,不若留書於異境後人,尋得映月冰花並輔其成為鎮世明主。而另兩位長老則主張扼殺映月冰花的成長,將其抑死於繈褓之中,以保天地無恙。兩派所為雖都為保五界安然,然而一助生,一助殺,生殺不兩立,三位長老也因此衝突頻出,然而靖安長老以一抗二終是不敵,氣憤之下說出世無明主,五界必亡的預言,更被另兩位長老強行關入修閻塔。”

    “之後呢?”冷秋塵忍不住問。

    琪離緩步踱回窗前,幽幽說道:“之後?世事雖難料,卻總有既定的軌跡,誰也改變不了。他們隻記得映月冰花該死,卻忘了那個將一切掀得天翻地覆的人。”

    冷秋塵目色一沉,“你是說幻境使?”

    “對。說來諷刺,這幻境使的位子竟然傳到他手上,望塵異境的秘典從來隻傳幻境使,勒令捕殺映月冰花的秘傳自然也不例外。當年我還曾奇怪為何幻境使會答應我的請求允我將婷兒生下來,顯然他已從另兩位創境長老手書的《五界命誌》中得知我的女兒便是映月冰花。他們密令他殺,卻千算萬算也沒算到他為了今日會親手撫養她長大。”

    冷秋塵望著她的背影,純白素裳,雙肩若削,映著窗外深沉的天色竟有些孤絕的味道,“靖安長老想必沒有忘記這個人吧。”

    琪離沉默良久才繼續道:“不錯,他沒忘,但也無力阻止。他臨終前千叮萬囑讓我在今日救你,便是知道沒有你婷兒斷鬥不過幻境使。這麼多年雖仍不知奇魂陣破處,但靖安長老身在塔中卻也小有所得,探得奇魂陣內陣眼位於第九重塔上,隻是始終不曾參透破陣之法。許是冥冥中自有指引,我在第九重上日夜潛心研究,竟無意中發現機關所在,於是我開啟陣眼,趁夜逃出,並暗中留下離開望塵異境的線索,希望有朝一日婷兒能夠發現。而我自己便來了這裏,既然要在鬼界救你,我想沒有比鬼界更好的藏匿之處,況且望塵異境內設天眼,天眼一開,世間萬物盡收眼底,若不妥善隱藏身份,不出數日定會被找到,於是我用自己身為異境使者的能力送了真正的孟婆投胎轉世,自己則化作她的模樣隱姓埋名在地府賣了十七年孟婆湯。”

    冷秋塵微微動容,琪離淡緩平穩的聲音歎道:“十七年送了無數人鬼神魔妖轉世輪回,前塵往事都在我手上的一碗湯裏,想喝的掙紮的最後都要喝下去,沒有餘地選擇,喝下去今生不再,來世未知,一切從頭,曾經那些撕心裂肺,刻骨銘心,愛恨情仇,生生從靈魂裏剝離,至狠至痛。本以為看多了便麻木,誰知每送走一個,心便仿佛被削下一片,終是無法做到無動於衷。這一世得到的越多,死後放棄得越痛苦,幻境使已身在至高至尊的位置,不知他為何仍不滿足。”

    她這一番感慨來得突然,冷秋塵不知如何答話,隻沉默地望著她的背影。室間一時寂靜,有微風過窗,吹起零星發絲,溫煦的燈火下幾縷烏弦撩過心房,細柔滑涼。她慢慢轉過身,平靜的目光望入冷秋塵眼底,忽然一笑,“抱歉,扯得遠了,不過有件事你一定有興趣。”

    冷秋塵眸中一瀾,靜待她往下說。

    “我送走的人中有你的母後。”

    清聲如水,卻如冰刃削過心頭,冷秋塵身子震了震,沉紫的眸色越發濃重,仿佛要卷盡滿室光亮。“母後”這兩個字被他刻意壓在記憶深處多年,仿佛遺忘,卻又如在唇邊,是恨是痛是憐是怨層層疊疊紛織編絞在這兩個字後早已分辨不清,回首時卻發現那曾經雍容高貴的麵容竟是那麼遙遠。

    自從她去世,似乎從沒有好好回憶緬懷過,每每想起,滿心滿眼都是炙烈的火紅,妖嬈刺目,灼熱噬骨,烈焰焚燒盡往日所有的血緣情份,灰煙散盡,隻剩滿地的冷。而今忽然提起,就連那一瞬的隱痛仿佛也被卷入當年那場轟動整座正寒宮的大火裏,激揚著躍起,熾熱著泯滅,獨留給他一身蕭索,滿腔奈何。

    他目光越過琪離肩頭,落在窗外,那寂遠的夜色漫上來,漫過昨日遺留的種種,將人淹沒至頂。

    “她……可好?”話一出口,他自己都覺得好笑,人已死,怎麼還會好,隻是話到嘴邊,他卻有種無言的不知所措,明明該有許多關於這個曾經至親至愛的人的話要問,一切卻在開口時如那一地的冷灰,風一吹,盡數化作虛空。

    琪離望住他,眼中有靜淺的悲憫,“她很好。”她回答。

    冷秋塵微微一怔,將目光拉回到她臉上,她繼續說道:“你母後走得很平靜,望鄉台上回眸一瞥,什麼也看破了。她給你留了話,讓你不要責怪你父皇和主妃,其實當年魔主與主妃情深意重,她才是那破壞人姻緣的第三者。她雖被忽視多年,卻也讓主妃無法與魔主共有子嗣,恩怨再深,隻這一點也足以清償。然而她最覺愧對的是你,作為母親,她對你選擇了遺棄,此罪難贖,她托我跟你說聲抱歉。”

    冷秋塵麵無波瀾,始終無言,暖燈柔帳擋不住一身清冷。半晌他忽然微微一笑,無奈而澀苦,這一聲抱歉劃過心間,竟將十數年的執恨執念全數掠走,從何時起自己的無情盾甲竟如此不堪一擊,還是終究血濃於水,滔天的冷漠背後也不過是一個渴望關懷的寂寞靈魂。

    他張了張口,淡漠了太久,千言萬語梗在喉間竟不知從何起頭,最後隻是說了句:“多謝你。”

    琪離將他的表情盡數收入眼底,他滿身冰凍三尺的孤寒伸縮了幾回終是被籠在了燈下,稍稍融合了些許光暖,將一切衝淡。她唇邊挑了挑,道:“不必。”

    緊接著她話鋒一轉,“主妃那枚‘三日望魂’藥效將至,再過兩個時辰你的魂魄便會被吸回真身,事不宜遲,我立刻傳你功力,你速去將婷兒救回。”

    冷秋塵眉間一緊,“你知道婉兒身在何處?”

    “若我猜得不錯,幻境使應該將她鎖在望塵異境修閻塔。”

    “你不同去?”

    “不。”琪離搖頭,“現在還不是我現身的時候。你坐好。”她指了指屋側青玉低案旁的軟墊,冷秋塵起身過去坐下,“異境靈力非常,需要靠特殊方法激發,幻境使因忌憚婷兒身份一直將她的靈力壓製著,我會將自身功力傳你八成,且將開啟靈力的方法一並傳授,你盡快救回婷兒,替她將體內的靈力激發出來。她身上流的是望塵異境與魔界兩域的血,靈力非同尋常,她若能正確運用,對付幻境使隻會有百利而無一害。”

    她盤膝坐於冷秋塵對麵,雙掌一揚,已在胸前結成大印。霎那間靜室之中氣暈流動,發絲衣帶無風而起,周身一股無形力量直迫全身,片刻複又蕩遠,一來一回似潮漲潮退,冰涼而綿延不絕。她緩緩伸出右手兩指,指尖一簇橙色流光盈盈閃動,一寸一寸往冷秋塵額心指去。

    冷秋塵眼底掠過一絲疑問,忽然道:“你自己怎麼辦?”

    琪離的手一頓,指尖光色驀而弱了幾分,她沉默了片刻方回答:“不必擔心我,我會繼續以孟婆的身份留在地府。你叫婷兒不必來尋我,時機一到我自會去見她與幻境使。記得,我的行蹤千萬莫讓幻境使知曉。”

    冷秋塵見她說得鄭重,隻道了句“放心”便不再追問。琪離合上雙眸,將十分神思全數凝於功力周轉上。靈輝聚指,複又揚起明媚的橙光,一絲一絲透過冷秋塵額心傳入體內。暖流和煦,如陽春三月午後的陽光揮灑,隨著血液循環流動輾轉蔓延至四肢百骸,將身體盡處晚冬殘雪遺留下來的最後一分寒意也驅散。心口的疼痛在柔和暖意周而複始的運轉下逐漸褪而無跡,那因傷勢而存的幾分虛弱不在,靈魂仿佛升華至一個曾經望塵莫及的境界,縹緲而高遠,博廣而華麗,垂閉的眼簾下籠罩的是整個天地的繽紛色彩,風吹雲動,鳥語花香,綠林展峭,碧波蕩漾,一切紛爭好像隻是夢魘一場,如今夢醒,依舊是江山如詩,繁華似錦。

    隻是,縱有天高地廣,獨自遨遊也是寂寞,闊邁豪情中隻待一點紅顏似水常伴左右。冷秋塵睜開雙眼,絕代容色落入眼底,即便已知麵前的她不是心底的她,那乍然間的熟悉仍不動聲色地衝擊著視線。

    功力漸失,琪離蒼白的額上汗珠細密,指上熒光映上臉龐,將她膚色逼得近乎透明,讓人見了心生不忍。冷秋塵欲讓她停下,又怕驚擾她運功,張了張口終是沒出聲。約莫過了一炷香十分,周身明顯的靈力浮蕩終於漸漸減緩下來,她指尖光華緩收,終於消而無跡。

    她扶衣抬手輕拭去額上汗珠方睜開雙眼,見冷秋塵麵帶隱憂地看住自己,不由輕笑一聲,道:“沒事,休息幾天便可恢複。倒是你,異境靈力不同尋常,你身體中又有渾厚魔氣,雙力融合需要幾日,這幾日你要小心調息,不可肆意運力,以免傷及肺腑。”

    說著她從袖中掏出一方絹帕遞來,冷秋塵打開一看,上麵娟秀小楷寫了幾行字,旁邊是一幅圖,圖中某些地方還標注了名稱。他不明所以地望過去,隻聽琪離說道:“這是出入望塵異境的方法及異境的地圖,你依照圖示去做應該可以順利進入望塵異境。”

    冷秋塵知她話沒說完,隻靜靜坐著等她繼續說下去。

    果然,“激發婷兒體內靈力的事……”

    冷秋塵見她話說了一半便住了口,密長的眼睫垂下,眉心略緊,以為她顧慮自己無法從容運用新的功力為婉婷開啟能量,遂道:“我定會竭盡全力為婉兒打通靈脈,必不負所望。”

    誰知琪離搖搖頭,道:“對你的能力我很有把握,我擔心的是打通靈脈的方法婷兒是否能受得住。”

    冷秋塵揚眉問道:“很危險?”

    “是,打通靈脈用的實際上是置之死地而後生之法。由靈力高強之人將功力打入受者心髒,並按受者適應能力逐漸加重功力強度,直至十成功力全部迫入心髒為止。”

    冷秋塵聽罷唇邊一沉,“沒人能抵抗得住,這豈不是要人命的做法。”

    琪離頷首,“不錯,一般人是抵擋不住,但異境中人乃靈華之體,靈力未通前所有潛力全集中於心位,將渾厚功力打入正是強迫心髒內靈力自行爆發以抵抗外力入侵,然而這種做法及其難過而危險,若意誌不堅,神誌不清,無高人護法無法完成,一旦中途有差池,走火入魔是小,弄不好連命都丟掉,而且還會累及施功之人。以往在望塵異境中都由幻境使施功,另十一境使聯合護法,因此出錯的情況僅發生過寥寥可數的幾次,但此次整個過程可能要靠你一人完成,中途婷兒萬一把持不住你和她都會有危險。”

    冷秋塵垂目蹙眉,許久不言,似是在思量琪離的話。片刻他眉心忽展,沉眸之中泛起一抹堅定神色,開口道:“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容許她有事,她的危險我自有辦法幫她擔著。”

    他一句話說得極輕鬆,對琪離來說卻意味著承諾了所有。他一如既往深穩冷靜,卻用自己的一切保證下婉婷的平安。他不動聲色地將一個人愛到了至深處,讓琪離心中喜悅的同時卻無由泛起一絲楚澀。

    她刻意忽略掉這種情緒,突然問:“現在翅靈族的王可是西莫?”

    冷秋塵點頭道:“不錯。”

    “我曾與西莫的父王有過深交,從望塵異境逃出後,我隨身帶著那簿《五界命誌》不便,便存放在了他那裏,你替婷兒打開靈脈後就去翅靈族拿回《五界命誌》,或許會有所助益。”

    “你何不將書中內容直接告知?”冷秋塵看住她問。

    “書中有些內容記述甚是模糊,我當時並無時間揣摩。畢竟靖安長老推算的是五界命運,命運一事,變化萬端,有些事情難以推算得十分清楚,還需你與婷兒仔細參研,而且你的魂魄很快便會回到肉身中去,也沒有時間聽我說太多了。”

    像是回應她的話,冷秋塵忽然感到身子一震,有股大力將他猛然向後拽去,他魂魄仍在原地,卻不由自主漸褪漸淡。他略微訝異地看了看琪離,她秋水雙瞳卻隻是淡淡落在他眼裏,靜靜望著他一點一點消失在自己麵前,直至冷秋塵隻剩下一抹淺之又淺的影子,她才托下這樣一句話:“見到君楚,替我說聲抱歉。”

    冷秋塵還想再開口,然而黑暗如浪無聲湧入,將琪離秀麗的麵容衝散在波紋之中,不複見。

    周身寒意透心,如浸在冰水之中,將呼吸都凍住,冷秋塵緩緩睜開雙眼,麵前幾雙關切的眼神漸漸由朦朧轉至清晰。魔主,主妃,赤陽禦使,以及炙影,幽劫和龍絕皆目不轉睛地望住他,擔憂中幾分疑惑詢問毫不掩飾。

    他刻意忽略這眼神,隻往寒意來處尋去,身旁冰榻之上一人靜靜沉睡,墨發素顏,眉目如畫,掩下靈動調皮的豐富表情,籠在迷蒙飄散的冰霧之中,依稀竟讓他感到如夢未醒,那與冰榻一般泛著冷霧的紫色眼眸不由自主便柔和起來,寶石般的瞳底隻能容下她纖細的影子。

    眾人見冷秋塵始終緘默,婉婷又毫無動靜,不禁互望一眼,赤陽禦使卻已按耐不住,問道:“少主,婷兒呢?”

    冷秋塵凝目望了婉婷許久,才忽然翻身下榻,那絲柔和即刻被懾人的漩渦卷下,獨留一片寂寂孤色。他深冷的聲音不響,卻傳遍整個大殿,“在望塵異境。”

    眾人皆一愕,他卻不待眾人有所反應已飛快地下令,“炙影,幽劫,速調你二人手下修羅衛與金鵬衛,整軍備甲,枕戈待命。龍絕,調集所有祭魘死士,兩日後隨我去望塵異境。”

    三人聽到命令雖仍有疑惑,卻也不多問,隻同道了聲“是”便退了下去。冷秋塵卻絲毫不作解釋,隨後也往殿外走。魔主見此驀然皺眉,喚道:“塵兒,這究竟怎麼回事?”

    冷秋塵足下一頓,轉身道:“現在解釋不清,總之先將婉兒救出來,兒臣稍後定會詳細告知,還請父皇及母妃諒解。”

    魔主與主妃聽罷雙眸猛地一抬,深深望住他,兩人忽然同時問出一句:“你叫我什麼?”

    冷秋塵對這一問毫不驚訝,從容回答:“兒臣在地府遇到一人曾與母後有一麵之緣,母後有言,再多的恩怨也早已兩清,她走時已沒有恨。既然她已不恨,兒臣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

    明明是他自己已將所有怨恨放下,卻也說得好像迫不得已;明明是想盡釋前嫌重修親孝,卻也講得冷淡若冰,但即便如此,魔主滿麵肅重下卻難掩眼底激動寬慰的浪潮騰卷,主妃身前籠在衣袖中的手微緊,羽睫輕揚,已是淚水盈眶。從來他都以魔主與主妃的尊稱呼喚他們,此刻一句父王與母妃出口,他們才發覺等待這一聲已等得太久。

    冷秋塵卻無視他們一切表情,轉頭對赤陽禦使道:“那人還托我對君楚說一聲,抱歉。”

    赤陽禦使驚得怔住,僵在原地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這世上隻有一人如此喚他,在喜悅時,纏綿時,嗔怨時,惱怒時,在雪國霜花前,春蘭玉樹下,一聲幹淨而安寧的呼喚,穿過前世的緣,今生的劫,飄到耳邊,填滿他心中所有的蒼涼與孤單。

    十七年,他幾乎遺忘了自己的名字,在她不告而別的那一刻,他的名字也隨之一起墜入萬劫不複的深淵,粉身碎骨的巨痛近乎麻木,恨意冰凍了身體,凝固了情感,他隻對一切無視,無覺,無情。而霎那前,他的名字伴隨一聲“抱歉”複又被提起,身體竟如被一道閃電穿透,劈山裂石的威力將縛裹他的巨繭碾成粉末,所有感覺一刹那衝回心身體脈,竟讓人如此難以承受,痛不欲生。

    原來他從未忘記過,從未放下過,也從未看清過自己。愛之極致,恨之極致,十七年雖短,卻幾乎傾盡了他的一生,而這一生的遺憾,卻再難彌補。

    他狠狠握緊雙拳,青筋盡露,蓄滿淚水的眼中通紅,碧藍的瞳仁如若被遮著一層血霧。

    冷秋塵放下那句話,再也不看殿中三人,轉身大步跨出門外。風輕雲淡中是他峻傲的背影,將所有缺憾與悔恨都甩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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