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069 更新時間：12-01-13 01:18
劉彘就這樣和韓嫣好上了。
盡管這兩人其實不怎麼清楚所謂的“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在韓嫣這一方看來：既然殿下對自己好，那麼自己也要對他好——十歲的韓嫣，因為是庶生子的關係，在家一貫就像個幽魂：抓周，韓則大辦，他沒有；拜師啟蒙，韓則早早就開始了，他無人問津；客人來訪的時候出去見客，韓則回回都去，他不必；參加祭祖活動，韓則年年不落下，他待在家；有一年大年初一，因為祖母身體不好，人人都憂心忡忡，他甚至被人徹底遺忘在了小院子裏——這樣的韓嫣，也難怪甫一遭遇劉彘的愛護和憐惜很快就滿心感激地陷了進去。
然而，在劉彘這一方看來，很多事情都隻是舉手之勞。在他借題發揮和韓則大打出手以後，由於認識到此事會對韓嫣產生不利影響，出於愧疚，他在自己的收藏品中挑了挑，將很多價值不菲的東西賞賜給韓嫣——這些東西他來的容易，送的也大方，卻可以討得韓嫣的歡心，這讓從未和名門庶子打過交道的劉彘感到格外新奇。
隻是一些小玩意，竟然就可以讓人這麼開心？
這對劉彘來說還真是一種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
劉彘問韓嫣：“你家沒有這些東西嗎？”
韓嫣被問到這種問題總是低著頭放下手中的新奇玩意，悶悶地回答：“有的，隻是放在兄長那裏。”這讓劉彘非常同情他，同時也對弓高侯府有點兒不滿。然後，再想到韓則，他就鬱悶了：他和韓則現在仍然會打鬧，但是打鬧之間那種微妙的親昵感卻消失不見了——該怎麼挽回呢？至今他還沒有頭緒……
有一次，在送走小可憐韓嫣後，劉彘問前來考察他學業的皇帝：“父皇，你可以封韓嫣為嫡子嗎？”
景帝意味深長地說：“嫡是嫡，庶是庶，名分的事情是不可以隨意更改的。即使強行更改，也會遭到天下人的嘲笑。況且，如果把韓嫣封為嫡子，那麼你怎麼麵對身為弓高侯家真正嫡出的韓則呢？”
劉彘托著下巴想了想，承認自己考慮欠妥。父子倆仿佛有默契一樣，很快就談論起別的話題來了。然而，景帝走後，劉彘卻感到非常不安——父皇的話別有玄機，他又不是笨蛋，怎麼會沒有發現呢？隻是當時裝傻罷了！那麼，是什麼事情使得父皇要這樣隱晦地敲打他呢？
劉彘馬上就想起了自家的阿娘。
有一兩次，他下學回來正好遇到王美人和田蚡在談話。當著宮女的麵，他這位異常活躍的舅舅得意地說：“劉榮麵傲心怯，怎麼比得過我們家彘兒？姐姐你就放心吧！”劉彘嚇了一跳。
阿娘想要什麼，劉彘並不是不知道。他有時也會生出一點兒幻想——畢竟他一直認為自己並不比兄長劉榮差多少。然而這種幻想總是不長久。每當他看見劉榮，每當他看見劉榮精心從千名博學之士中挑選出來的先生，每當他看見那些被劉榮保存得非常完好的、他和韓則從進學開始直到現在所習過的字和寫過的作業，他所有因幻想而生出的激動就在不知不覺中平靜了……
畢竟是兄長啊！
劉彘有時候會想。
長幼有序、兄友弟恭是人倫大禮，若無迫在眉睫的危機，又有誰能像秦二世一樣果斷地賜死自己的兄弟呢？何況，賜死兄弟篡取皇位的秦二世用盡心機，最後又得到怎樣一個下場呢？
不過是自取其辱、遺臭萬年罷了！
劉彘每每想到這裏不但自己灰心，而且還為他阿娘擔心。
這一天，他下了學，又一次遇到了舅舅田蚡。他和阿娘在屏風後密談，劉彘阻止了報信的宮女，跪坐在阿娘的紡車後偷聽。由於紡車上掛著王美人剛織好的藍布，所以姐弟兩個都沒有注意到他。
隻聽田蚡氣憤地說：“……姐夫聽了這話，當即就把劉榮叫了過去。姐夫問劉榮該怎麼辦，姐姐，你猜劉榮那小子說什麼？”
王美人大概聽得非常入神，馬上就問：“說了什麼？”
咚！田蚡似乎伸手錘了一下什麼東西，然後恨恨地道：“他竟然說什麼也不應該做，你說可笑不可笑！我看，他這就是在忌諱咱家的彘兒呢！他就怕彘兒表現得比他出色！要不然，他為什麼眼睜睜地看著這盆髒水潑在彘兒頭上？！什麼也不應該做——簡直愧為兄長！”
王美人沒答話。但劉彘幾乎已經可以想象她皺眉，抿唇不語的模樣的。
半晌，她問田蚡：“皇帝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田蚡嚷道：“姐夫問他為什麼，他說：彘兒已經是大人了，驟然趕走他的朋友隻會讓他不開心，他一不開心，那就會越發惦念這個朋友，所以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比較好——姐姐，你看看，他這是什麼用心？”
“歪理！”王美人低聲喝道：“滿口胡言亂語！”
劉彘的心髒微微一緊。他知道，自己的阿娘很少生氣。然而，一旦她說話時刻意把聲音壓到低不可聞，那就說明她肯定是氣得不行了……又要找劉榮的麻煩了嗎？他想到這裏，不覺歎了一口氣。然後，他做了個手勢，把那被他阿娘安排來通風報信的宮女給叫到了大殿外。
殿外有個小水塘。水塘邊載了好些桑樹，水塘水淺，內裏種了滿滿一塘的蓮花。劉彘記得，小時候，當他的兄長劉榮還沒有這麼爭氣的時候，阿娘常常帶他到水塘邊玩耍。有一回，在父皇的懷抱中，他還被阿娘鼓勵著親手去摘過荷葉和蓮花。然而現在，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兄長變了、父皇變了、阿娘也變了……
劉彘望著水塘出了一會兒神，轉過頭來，眼神已經變得非常冰冷。
他問那宮女：“我不在的時候，阿娘是不是常常召田郞官進宮？”
那宮女表麵上唯唯諾諾，嘴巴卻緊，許久不答話。劉彘惱了，冷笑道：“不知我阿娘願不願意聽一聽你和田郞官的事情！”
那宮女大吃一驚，抬起頭來，見劉彘冷眼冷麵，一派雍容，這才慌張跪地，低聲求饒——事實上，會發現她和舅舅田蚡有私情隻是偶然，當時劉彘隻是皺了皺眉頭——他本來想把這件事情告訴阿娘，想了想，卻是鬼使神差地瞞下了。剛好現在用得上，他也就不再顧及手段是否光芒磊落，幾乎是不需要思考就直接地利用了起來。然後，通過這種手段，劉彘得知自家阿娘這段時期果然和舅舅田蚡聯係得十分頻繁，他於是又歎了一口氣，覺得滿心煩亂。
阿娘這幾年真的是非常活躍呢……
舅舅也時常進宮……
自己會得知男子之間的情事，還是拜舅舅所賜。去年夏天，有一回自己撞見他和一個白白嫩嫩的小太監摟摟抱抱地纏在一起。出於好奇，舅舅走後，他叫來小太監詳細地盤問了一遍。小太監說他是為了報恩——機緣巧合之下，舅舅看中了他，替他贍養他住在宮外的、孤苦無依的老母親。由此劉彘知道了男人和男人之間也可以發生一種纏綿悱惻的關係。大概是這件事情實在太出乎意料了，所以使他印象深刻，也困擾了他很久。有一段時間，劉彘很想就此事和王美人談一談，因為他本能地認為這件事情舅舅辦得非常不妥。然而，王美人越是擔心他被劉榮的小恩小惠所收買，他就越是覺得無法開口。
要怎麼說呢？
男女之間的私情在這個年紀的劉彘看來都是羞於向長輩開口的事情，何況是男子之間的私情！
所以最後，他還是選擇了瞞下這種醃漬的事情。
然而，這件事情就像深海中的一股潛流，使他再也無法用純潔無垢的眼光來看待男性。不知不覺間，他開始暗自關注美貌的男子，就像從前偷偷關注美貌的女子一樣，而且，由於男男之間的事情比男女之間的事情更為反常，他關注美貌男子的時候還要比關注美貌女子的時候多一些！
很快劉彘發現：整個大漢宮裏，兄長劉榮殿裏的美貌男子要比其他所有地方的都多出一大截！難道劉榮也有這種嗜好？不知為何，劉彘覺得事情開始變得有趣了……他不自覺地關注劉榮——不再把他看做兄長或是假想敵，而是把他看做一個陌生人，然後他驚奇地發現：劉榮自己竟也算是一個美人！
漂亮的鵝蛋臉，精致的、細長而溫潤的眼睛、上唇薄而下唇飽滿潤澤，唇色比一般人稍淡……如果在那下唇上咬一口它會不會變得鮮豔一些呢？就在韓嫣進宮之前，劉彘做夢，夢到自己真的咬了一口！仿佛夢到惡鬼，他迅速地驚醒了，從此再也不願回想起此事！
而現在，他已經和韓嫣“好”上了。韓嫣不僅美貌，而且嬌怯可愛，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不高不低，正好合適，那麼，劉彘哪裏還記得起那樣一個莫名其妙的夢呢？
至少有大半年，劉彘覺得自己已經徹底遺忘了那個可怕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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