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686 更新時間:11-12-17 12:35
他著了一身泛白的青衫,牽著一匹老馬,步履閑適地走在城郊窄道上。人聲漸響,往前了幾步,樹木沒能再遮擋視線,才發現這人聲是自何處傳來。
路旁有茶寮,三五一成群的大漢,圍坐幾張木桌,豪爽地灌著茶水。
“……呸,那魔教當真是無惡不作。”
他將老馬係好在路邊,衝著熱情的老板微點頭,隻吩咐道:“一盤點心一壺茶。”掃視了一圈,沒有空餘的桌子,便是不喜,也隻能將就著與人擠一擠。
同桌三人,聽得一旁人議論那魔教的惡行,也是忿忿不平:“這些魔教中人,若非左盟主即時派人援救,蘇州十三行哪裏逃得了魔教的毒手!”
“真是造孽,這魔教不除,江湖不安啊!”
茶點端上,他沉默地吃起。
自天山一路行來,他已是無數次聽聞“五嶽派”“魔教”之事,以及那據說是天下第一人的日月神教教主東方不敗。
五嶽派,日月神教,東方不敗……他漫不經心地咀嚼著,總隱約地覺得對這些名詞有一分熟悉,是在第一次聽到時就有一種久遠而模糊的熟悉感。
到底在哪裏聽過?每深思時,記憶裏隻餘那些零碎的消失過往,在他知道此間乃大明王朝時,才恍惚地想起,百年之後,這朱家江山也將被曆史風化成一抔荒寥塵土。
再細想時,記憶就如滴入水的墨汁,糅合再化開、模糊又消淡,隻餘一抹混沌。若非這近些來年的生活還算真實,便是他自己都不得不懷疑他是否身置夢間。
茶寮鬧得歡,他尚且不習慣這樣的人多,墊了肚子便欲要趕馬離去。
耳邊傳來一陣破空的細響聲,他及時地閃避開猙獰地吐著毒汁的蛇,隨手擇了一根竹筷朝花蛇打去,直將其插在了地上,斷了七寸。
一片驚惶。
“小子哪裏跑!”陰煞的粗啞嗓音隨即而來。
被無形的威壓迫得滾到桌底下的茶寮老板欲哭無淚,他們開茶寮生意的,最是懼怕遭遇這等江湖人。竟不想,在這開封官道附近,也免不了一些窮凶極惡之徒。
“青山叟、紅麵婆,”他已是被這二人的追殺磨去了耐心,“你二人休得再跟著我,否則我定不再留情。”
茶寮其他的人,早遠遠避開。原先怒罵魔教的一個莽漢,卻是若有所思地打量了下那對峙的一老叟一姑婆,又看了看如是書生的青年。
都是些行走江湖的人,自然有些眼力,雖是不明白這青衣書生的身份,卻無法忽視那老叟與姑婆渾身的煞氣。
“把東西交出來!”那紅麵婆怒喝,“否則今日就讓你小子嚐一嚐我寒蛇鞭的厲害!”
青衣書生眉眼如凝了寒冰,冷冽地道:“滾!”
青山叟紅麵婆俱是麵目猙獰,也不廢話,兩人聯合朝青衣書生攻去。遠遠觀戰的人群不由得抽了口氣,那二位的功力已是不俗,卻被書生輕飄飄地閃開。身法極快,在場的幾個二流高手們,不得不正色。
而某些人,更想知道的是,這三人是要爭奪何物?
便頃刻間,書生也沒用任何武器,隔空就將紅麵婆甩出了三四丈遠。那姑婆,重重地摔落地上,發出一聲悶響,當下絕了氣息。
青山叟心神大駭,僥幸地逃過書生的致命一擊,就見他猛地放出了黑壓壓的毒物,看得觀客們腹中翻湧。也是趁得這個機會,青山叟逃出了十數丈外,隻留下一句狠話:“小子,他日我必會報仇,奪回子回丹珠。”
眼神微沉下,他頓時明了青山叟的險惡之心,也懶得去追殺。青山叟,怕是活不過幾日了。隻是,被人當著這些江湖人的麵,說明他身上有子回丹珠……
子回丹珠,傳聞中的雪域聖果,說是吃了一顆能漲十年內力——心下不禁有些哂然,所謂懷璧其罪,今是被那老小子一挑撥,怕往後一段時日沒得了安寧。
他掃了一眼打探自己的眾人,目光落在被毀了大半的茶寮上。
早知今日,當初他不該念著一點仁慈,放過那二人的性命。子回丹珠,他確實有,且懷裏何止一顆,但這玩意,也不過僅僅是治療內傷、調和陰陽的藥材罷了。隻因其罕見,被人雲亦雲,成了個勞什子的聖果。
那青山叟紅麵婆,若當初好言相要,他何至於要痛下殺手。
隻可惜,人世無論再過多少年,人心之叵測貪婪,永遠不能小覷。
斂下這點情緒,他全然不在意那些江湖人,看著這破爛的茶寮,便是上前幫著嚇白了臉的老板拾掇了起來。
他向來是不願欠下別人甚麼,如今毀了這尋常人的小本生意,一時心裏也有幾分難處。自下了天山,一路上靠著賣了點草藥的錢財為生,今下身上也沒剩了多少銀錢。
隻心思一轉間,他下定了個主意。
那些個江湖人終於散開。
他看著還顫顫巍巍的老板,不由得輕歎:“老翁,今日因我之故,連累了你的茶寮。那青山叟不死,恐還會回來找麻煩,不如我留下給你做了幫手,等杜絕了麻煩,再離開,也當是這些損毀的補償了。”
老板嚇得急搖頭,這書生看起來斯斯文文,但剛才一出手時眼裏的煞氣,他活了半輩子愣是頭次見識。
沒有在意老板的拒絕,他手上雖是有過不少性命,向來不牽連無辜。那青山叟即便死了,他手下的人,也少不得來找麻煩。
這茶寮難免不得太平。
最重要的是,不日整個江湖或許都會傳開子回丹珠的消息,他這一路走了三年,腳下也是累了,不如就在此地坐等找上門的人。
如今這老板怕事,他也沒再堅持。
當即進了開封城,把之前剩下的那點藥賣了八十兩銀子,給了幾兩於茶寮老板作賠償。就在郊外,找了個破落屋子,修繕一番後住下了,當是歇腳,順便暗暗看照一下那座茶寮。
這一歇,就是小半個月。
他坐在茶寮裏,點了一壺茶,聽著客人們在聊著近日江湖之事。老板見到這書生,已是幾分熟悉,對他隔三差五地來此喝茶,心裏也是有些底細。
此時茶寮沒幾人,老板送上茶點,便招呼了聲:“少俠這是定居開封府了?”
他搖頭。
“我見那個人,約莫是不會再來了。”老板笑了笑,到底是不想與江湖人有過多的牽扯,便如此含蓄提醒。
他恍如未聞,為自己倒了滿碗的茶水,看著碗裏晃動的倒影,忽地想起……久不曾喝酒了。模糊的記憶裏,他似乎相當喜愛杯中之物。
“不知少俠尊姓大名?”
忽聞這句問話,他微一晃神,不語。
他本是一個沒有過往的人,不記得自己是何人,不知道身在何地,甚至不清楚到底活了多少年——即便這個身體也就二十出頭,他卻知道自己已經活了很久。這些年最清晰的記憶便是他一直獨居在天山幽穀,哪裏還知曉或是記得自己的名字了。
若非不耐那青山叟紅麵婆的追索,於三年多前下了天山,他怕是連言語這樣的本能都被湮滅了罷!
開茶寮自是擅於察言觀色,老板見這青年神色間冷冷清清,思及適才的問題有些逾矩了,也不敢再多問,隻賠笑:“少俠,您先用著茶點,有事叫小的。”
“我姓黃。”
老板有些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黃……他努力地想,他到底叫黃什麼呢?
有些事情,縱然已忘記,卻早溶入了骨髓,成了本能,如武功,如醫術,如玄道,如樂理。
周易,經卦有曰:“六五,黃裳元吉。”又文言:“君子黃中通理,正位居體,美在其中,而暢於四支,發於事業,美之至也。”
是了。
自天山遇到青山叟離穀後,經過了一千多個日夜,他跋涉來到中原,隻為了尋一個連他也不知道的答案,今日終於想起了他的姓名。這姓名,一直伴隨了他度過久遠虛渺的時光,直至被漸漸遺忘。
他姓黃名裳,字晟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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