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50 更新時間:12-02-23 00:57
“老大!”
盛江恭謹的替我推開了那道鐵柵門。
十八層,社團的刑堂,平日看起來不過是一間空曠幹淨的大廳,唯一能聯想到它殘忍的地方,是空氣中浮動的某種淡淡腥鏽味。
黝黑的大理石地板,縱然我步履輕緩,每一步踢踏聲依然清晰回蕩,沉而厚重。
一輝跪在落地窗邊,麵朝著我的方向,謙微的低垂著頭。
“終於回來了。”沒有在他麵前駐足,佇立窗沿,明淨的玻璃影映著我輕笑的臉,“能在這座城市避開我六個月,已經大有進步了。記得那次,你一個月都沒躲過……”
十一年來,一輝第二次背叛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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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沒旁人,你不必違心的迎合這間房子,”我背對他,語氣平淡,“起來吧。”
一輝身形搖晃了一下,一言不發的站起,在落後我一步的位置釘住。
“往前些,”我透過玻璃斜乜了他一眼,“到我身邊來。”
低眉順眼的挪到我左手處,一輝與我並肩。
“這回,阿舜想出來一種新遊戲,”我彈指敲敲玻璃,“據說名堂得很。”
一輝聞言抬起了臉,冷峻的眼眸中稍縱即逝的動容,立馬被垂睫掩蓋了。
佯裝沒注意到他的神情有異,我套上一副和顏悅色,親昵的伸手拍了拍他背脊,耳語:“接下來的,一點一滴都給我看清楚!”
一輝一震,隨即安靜的撐起眼簾,視線筆直的停滯玻璃上,整個人繃得僵硬。
從我進入這間房以來,他不曾瞧我,哪怕偷窺,哪怕餘光,哪怕玻璃反射。
我挑唇,似笑非笑。
這是某種單純的類似孩子氣的反抗行為,我並不介意他這樣隱晦而無謂的倔強。
將右臂高舉,我打了個響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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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麵距離不足四十米的毛坯大廈,深灰的梁壁鑲嵌著黑洞洞的窗口,密集規整,餘暉下滲透著未知的寒意。更高的視角,一根光滑的鋼索由毛坯大廈二十六樓傾斜拉下,連接固定在我頂上的某一點。
一個人形輪廓懸掛於鋼索的彼端,幾乎在我收回手臂的瞬息,那人形順著鋼索滑下了一米多。
我眯起眼。
夕陽有限,但足以瞧得真切。
那個被麻袋裹得好似蠶蛹、用自己的長麻花辮承受身體重量的女人,滑落著吊在半空中,久未修剪的散亂的劉海遮住了她的眉目,看不出是清醒還是昏厥。
此時,玻璃上映照著一輝平靜的俊顏——隻有用力抿緊的唇角,泄露了他平靜表象下的不平靜。
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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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真傻,”我輕歎,“總是選擇靠不住的男人,輕易拋棄了安穩的人生。”
一輝空張了張嘴,望著已滑落過半的女人,臉色出奇淡定,可聲音艱澀:“她……快生了。”
“是啊,”我仰視著越來越近的女人,“預產期在月底。”
若是曾經,我會笑著接受身為人父的擔當,可如今,我已不需要這個婚紙上的妻子,為我誕下不知哪裏配種的“我的孩子”。
一輝頷首,緘口。
這時,我頭上的鋼索毫無預兆的鬆斷,原本接近落地窗的女人,倏地被彈開,在未蕩到對麵的一半距離的地方,懸空墜落。
我的目光饒有趣味的追隨著那具從不曾關注的身體,由仰視到俯視,辮子穿過鋼索,忽地披散飛揚,略顯沉重的軀體脫離了束縛一般,下墜得更快。
一刹那,陰差陽錯,我看清了女人揚起的臉。
——死氣沉沉的眸中,搖曳的並非冷徹的光芒或憎惡的火焰,是一種絕望的哀傷,是愛著一個人的哀傷。
我朝她溫柔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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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一輝突然拽緊了拳頭砸向落地窗。
我沒有側目,他無非是向我宣泄自己有多麼無力。
“可惜光線太暗……”看不到落幕。
意猶未盡,我訕訕的收回視線。
“你……何時目睹過最後的現場?”一輝冷冷低喃,深埋的頭顱令我瞥不見一角波瀾,“一味逃避支離破碎的事實。”
“哦?”我扭頭,鼻尖出其不意的觸碰他死灰般冰寒的臉頰,蜻蜓點水,“等你瀕死時,我一定會親自見證這具身體完全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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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我所料,次日一早,父親喊我回老宅。
書房一隅,父親躺在白色的Genny扶手椅上閉目養神,手邊茶幾處半瓶芝華士敞著瓶口,屋內薄薄一股酒香。
我走近拎起酒瓶晃了晃,琥珀色澤剔透,混合著柔軟甜味的花香和淡淡煙草味的醇厚氣味,撲鼻濃鬱。
“要喝去拿杯子。”父親囁嚅。
“我沒有喝晨酒的習慣。”將酒瓶放下,我踱到他背後的雙人沙發上靠坐,狀若不經意例行公務般陳述,“昨天,您那臨產的兒媳沒了。”
父親沉默,半晌歎了一口氣:“到她家報喪了嗎?”
“已經通知過了,”我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畢竟中間的過程不太光彩,她家說要低調。”
父親又一陣沉默,“該操辦的還得好好操辦。”
我彈彈煙灰,“全憑父親做主。”
“……那,”父親並不應承,順勢調轉話題:“一輝的事你打算如何處置?”
“他?他人正在外頭車裏,”我淡漠的盯著父親被椅背遮擋了大半的漂黑發頂,“父親您的狗,我怎敢隨便處理。”
“我的狗?”似乎有點激動,父親側了側身子,嗓音卻一成不變的沉定,“做我的狗可沒那麼長壽。”
“嗬嗬,這倒也對,”我垂睫淺笑,“十幾年野慣了,留著就是禍害。”
“明白就該趁機早點處置了。”
這次換我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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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沒氣力跟你繞圈子,”父親語偏暗啞,“昨晚,你幾個叔伯來找過我,你該懂他們為何而來吧?”
“嗯,前些日子我將四個組重整一番,把那群老家夥的財路給截了……”
“少給我往邊上瞎扯!撈私門那些個潛規則,他們不會蠢到在我麵前提——這麼多年,大家也都睜一眼閉一眼,相安無事,”父親的手指輕扣了一下扶手,“眼下一輝勾引大嫂私奔的事,下文怎樣,他們都巴望著看你好戲。畢竟那小子目前還是雙花紅棍,他一亂,自家就全亂了。”
“攪亂了也不錯。毫無冒險的混日子太無趣,至少活著的時候,要給某些人製造點樂子。”我無所謂的笑笑,“隻不過,五年前,勾引我的母親私奔,五年後,勾引我的妻子私奔,一次又一次,勾引誰的嫂私誰的奔,哈哈哈哈,一輝還真可悲,白癡一樣重複著這麼老套的蹩腳戲……”
“夠了!”父親重重一巴掌拍茶幾上。
“是。”我抿唇,笑意未斂。
“敢玩獨斷專製並不是不好,但社團規矩鐵板釘釘,什麼叫審時度勢不用我再教你。”父親懶散的揮揮手,“下午叫一輝去十八層,你不用過去了,交給盛江辦就好。”
“是。”我起身,整了整微皺的衣擺,“如今社團裏會辦事能辦事的家夥越來越少了,您悠著點。”
父親再次不耐煩地揮揮手:“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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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輪碾過老宅外牆的石板路,今冬的第一場雪還在細細碎碎的下。
我小時候很惡心雪,明明是髒東西,卻一副純潔白淨。
車內暖氣適合,我枕臂半躺在後座,微闔著疲憊的眼瞼。
“父親說,你不是他的狗。”
一輝置若罔聞,平穩的打著方向盤。
我無聲的笑。
窗外一晃而過的朦朧風景,如同曾一起度過的那些年,虛幻的隔絕在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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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一輝那晚,父親五十壽辰,剛滿十六歲的我和掌管赤組的大哥、掌管嵐組的二哥、掌管墨組的三姐及姐夫一起為父親賀壽。
對於第一次在公開場合露麵的我來講,見識到道上各色人物非常新鮮好奇,直到父親單獨將我引至一輝麵前之前,我的眼中完全沒有留意到他的存在。
他沒在大廳,而是縮在入口必經處的樓道拐角,一手夾著煙蒂一手不間斷地按著廉價手機鍵。
在我看來,他不過是一名小弟,不過爾爾,但父親說,他是紅棍,衝鋒入陣一把好手。
“從今往後,一輝跟著你。”
父親拍拍他的肩,朝我頗自豪的介紹,“三年前,這小子像你這麼大就率領青組一口氣擴了兩條街的地盤,直逼著那幫老家夥放低身段坐下來協商,將幾棟黃金段高級商務樓換一條紅燈街,求我們息事寧人,哈哈……”
父親講的這件事,我也曾聽大哥提起。此刻真人在前,我不得不對這個叫一輝的高個子刮目相看——畢竟,如今社團最穩健的白道正業便是出租辦公樓。
“一輝辦事魯莽,”一輝順勢半跪向我行大禮,規矩一板一眼,氣勢不亢不卑,“以後,承蒙三少教誨,願護衛左右。”
呃,開口一套標準的老派戲文,倒是非常符合父親“偽儒X道”的風格。
“嗬嗬,我才是需要‘教’的那方吧,”我微笑,雙手扶起比自己高出一截的他,“那今後,我全仰仗你了,不死鳥一輝……”
他一怔愣,隨即鞠躬,以宣誓般口吻喊口號:“誓死為社團盡忠效力!誓死為三少……”
“砰!啪嗒!”
驀地門前禮花升騰,絢麗迷眼——他為我喊出的“誓言”淹沒在火花聲裏……
是夜,父親宣布由我掌管青組,一輝站在我身後,鐵塔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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