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末未央

正文  第三章 姥爺

章節字數：1482  更新時間：13-01-21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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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姥姥是個強勢的女人，她精明能幹，可惜當年她高考時文化大革命爆發了，不然她現在的待遇一定要好的很多。她在我們這個小城的園林局當檔案管理員，但她並不喜歡這份工作，她總是有很多抱怨，直到她退休。

    而我的姥爺似乎是為了配合她似的，懦弱又窩囊，爛好人一個。

    他有很多愛好，他曾經喜歡過畫畫，可是沒有堅持下來。他最喜歡的是一種叫無線電的玩意兒，他給我講過很多，可我還是不知道那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出生在1946年的夏天，他的家鄉是太原的一個貧窮的小鎮子。他注定一生是任人欺負的老實人，家裏的兄弟姐妹個個都能騎到他頭上撒野。

    在他小學的時候，瘋狂的迷上了無線電——他自己說的。他住在軍區大院裏，但我真的不知道軍區大院是個什麼東西，也就任他說了。他想自己造一個收音機，可是沒錢買零件，又不敢向家裏要——怕被罵。就在每天放學後去別人家的窗戶底下撿垃圾，他說他撿的最多的是牙膏皮，軍區大院裏很少有人知道牙膏皮是可以賣錢的，所以都當作了垃圾。攢多了就拿去賣，換了錢再去那些零件店裏買零件回來自己做。

    他說，小時候是他最開心的時光。

    然後他去上學，高考。但突然那不可思議的奇怪革命爆發了，學生們都好像瘋了一樣，高考是自然考不成了，他就去了兵器什麼什麼學校，反正是造兵器的，是個技校。他學的是彈藥的製造，但他最後找工作的時候還是選擇了自己的夢想。

    他來到了這個小城，在廣電局當了一個修理工，修些機器什麼的，一個月的工資不到四十塊錢。他被人欺負過，被人騙過，白白做了幾十天的工卻沒有拿到一分錢。

    如果是常人必定不肯，但他懦弱，懦弱到不敢大聲說話。

    他說，他這輩子靠修機器賺到的最多的一筆是三百五十塊錢。他修了一個被雷劈過的電視，修了二十天，跑到周邊的縣裏去買零件，跑了四五趟——騎著他那輛不知道是什麼牌子的自行車。然後主人拿出了四百塊錢給他，他不要，隻收了三百五十塊。主人沒辦法，用剩下的五十塊領他去街上吃了一頓好的，聽說有大塊大塊的紅燒肉。

    他說，他是喜歡這個，別人找他修東西他都要的很少，關係好的都不收錢——他甚至還自己往裏貼錢買零件。

    然後他就遇到了我姥姥，但他沒說他為什麼會愛上我姥姥為什麼和她結婚的。他隻說我姥姥是他見過的皮膚最白，長得最漂亮的女人，而且這個女人不嫌棄他傻。

    他們結了婚，有了三個孩子——我大姨，我媽，我舅舅。我大姨很爭氣，考了碩士，在高中裏當了一個語文老師。我媽呢，上了技校，認識了我爸，之後的事暫且不提。我舅舅也上了技校，但他去北京當健美教練去了——我不喜歡他一身的肌肉，我和他掰手腕兩隻手都掰不過。但別看他又高又壯，其實和我姥爺一樣，眼睛像一隻鹿，濕漉漉的讓人想欺負。

    再然後啊，我姥爺就病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什麼病，他們都不告訴我。我隻知道很嚴重，一年要住好幾次醫院。他也開始變得暴躁固執，像個壞脾氣的孩子。

    他喜歡給我講無線電，不管我聽不聽得懂。我發現他在說他的過去時，總是讓人禁不住的屏息，生怕不小心弄碎了這個畫麵。他頭發花白，像是被行人踩過的泥雪漿一樣灰暗。鬆弛的皮膚掛在臉上像一張麵具，零星散布著褐色的圓斑，滿是深深淺淺的溝壑，每一筆都記錄著一個故事。他的眼睛暗淡渾濁，隻有在追憶過去時才會散發一些光亮。像是被柔軟的厚布遮住的光，灰蒙蒙的。

    他懷揣著夢想出發，卻以撒了一地的熱血結尾。我永遠不會知道在他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時間太長，連他自己也不記得了。但我知道，他一直很單純。

    他隻是希望可以完成他的夢想，可他卻單純的被人利用，欺騙。可他卻一直寶貝的嗬護他兒時的夢想，青年時的貧窮和晚年時的病痛都沒有難倒他。

    他一直固執的在用自己的方式堅強。

    能一輩子做自己喜歡的事，挺了不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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