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7531 更新時間:11-12-28 08:57
皇帝楚曄的微笑總似三月裏的春陽,暖綿綿、輕飄飄,慵懶得叫人提不精神。他的坐姿也是好整以暇的閑適,完全與大殿內的議政氣氛不搭調。
太傅司馬瞻說得口幹舌燥,見座上年輕的君王仍舊是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他原本陰沉的臉色更加烏雲密布了。
“陛下,老臣方才的話您都聽清楚了嗎?”
話是質問的語氣,已經完全沒有了君前奏對的禮儀,站在一邊的幾個內閣大臣不約而同都皺了皺眉頭。
楚曄卻隻漫然應了一聲,繼續心不在焉的輕轉著拇指上的翠玉扳指。
“陛下!”司馬瞻拔高了聲音,“看來陛下並沒有聽到老臣說什麼,既如此,老臣隻有再重複一遍!”略略一頓,也不等楚曄回答,便朗聲侃侃而言。
“自古聖君明主,勤政愛民四字而已。為人君者,上承天運,下庇萬民,知人善用,仁德濟世,方是正道。所謂君清臣賢,是說隻有君上聖明,才能臣賢民安,而後方能國運昌隆,天下太平。我大燮自高祖旻正大帝開國,兩百年而降……”
“咳……”
楚曄終於不耐煩了,清嗽了一聲打斷他的話,抬眼去笑望著司馬瞻,懶懶開了口,“師傅,您今兒大清早進宮特地的來見朕,就為了給朕講書來了?”
司馬瞻兩代帝師,先皇禮遇甚隆,當今天子還做太子時,就尊稱為師傅而不直呼其名,到如今亦未改口。也就因為這個道理,老太傅更覺得直言勸諫責無旁貸。
“陛下嫌老臣說教空泛,好,那麼老臣就來說說實政。”
楚曄知他又要長篇大論,剛要擺手阻止,司馬瞻開了頭哪裏肯罷休,已一路說了下去。
“如今西北用兵,糧草供給乃當務之急。但我大燮糧倉赭州三府二十一縣去歲剛剛糟了旱災,秋冬以來,許多地界顆粒無收,莫說供糧,當地的百姓餓死的何止千萬!這賑災的款子到如今亦沒有著落。”
楚曄意態悠閑的聽著,一麵喚人來換了茶,隻聽司馬瞻又繼續慷慨激昂道:“再說西南四州。春汛在即,老臣聽說修河工程一拖再拖,幾百萬兩銀子撥下去竟半點沒落到實處,這一竿子州府官員個個都在做什麼?!”
這最後一句分明是質問之語,坐在禦座上的人卻似沒聽明白,一臉閑散的笑道:“師傅真是憂國憂民啊!”輕輕撥開碧清色的茶葉,對著茶碗吹了吹,方才細細啜了一口。竟再無下文。
司馬瞻哪裏死心,上前一步道:“陛下貴為萬民之主,當以蒼生為念……”
身後忽然有人笑了起來,剛起的話頭兒就這麼被打斷了。司馬瞻側目去看,內閣大臣趙功授也正看他,方額大臉上一對圓滾滾的眼睛深藏不露,此刻卻笑得別有深意。
“太傅真是憂國憂民啊。”不知有意無意,趙功授重複了一遍皇帝的話,而後才笑道,“太傅貴為元老重臣,已奉恩詔賦閑府中養老納福多年了,大概對政事也頗為生疏了吧?聽說老人家今年眼疾腰腿痛症都發作得厲害,這些個繁雜俗事還是留給功授等內閣大臣處置吧,老太傅就別太操心了,保重身體最要緊啊。”
司馬瞻鼻子裏哼出一聲,滿麵皆是鄙夷不屑,似懶得理他模樣,隻向上拱手道:“親賢臣遠小人,老臣懇請陛下謹遵聖賢教誨。”
這話說得露骨,趙功授為相十餘載,城府自然還是有一些的。肚子裏雖著惱,麵上還是聲色不動,四平八穩笑道:“老太傅說得很是。現下內閣重臣齊聚與此,正是要與皇上商議運糧救災諸多國政。誠如您老所言,如今君清臣賢,吾等……”
司馬瞻一聲低喝:“閉嘴!”也不回頭,威嚴的聲音低沉道,“我與陛下說話,何時輪到爾等插嘴!”竟是搬出帝師身份訓斥當朝一品。
趙功授再好的涵養此刻也要掛不住了,笑容僵在了臉上。此處內閣眾人都在,還有滿屋子的下人,這份臉麵當真丟不起。嗬嗬幹笑兩聲,“太傅這是哪裏的話?”難為他仍語氣恭謹,話卻再不饒人,“資政殿乃內閣重地,自然是我等輔政大臣議事說話之地。太傅久不問政,論理嘛,嗬嗬,嗬嗬,倒是不宜再踏足軍機要地才是。”
“你!”司馬瞻倏地扭過頭來,一手指著趙功授的鼻子,“你放肆!”他世受皇恩,地位尊崇,幾時受過旁人如此奚落,臉上早已變了顏色,氣得花白胡子都抖了幾抖。
“老太傅言重了。功授豈敢在陛下麵前放肆。”趙功授還是一副謙和恭讓模樣,內裏卻也怒火中燒,哪肯善罷甘休,“倒是太傅您老人家,在天子麵前對奏,還要多多守禮才是。
這兩位朝廷大佬,一個脾氣火暴,一個綿裏藏針,眼看就是僵局。滿堂重臣沒一個敢上前相勸,大殿內氣氛凝重,兩人怒目相向,火藥味十足。
楚曄眯了眯眼,笑意愈發慵懶,眉眼間更多了三分不耐煩,把茶碗向外一推——“這江南新上貢的雲絲茶果然不同一般嘛。”
輕輕一句話,眾人都是怔了怔。“小德子,”楚曄挑眉喚,“給師傅和趙相沏碗茶上來,話說得久了,兩位怕是都渴了吧。”
那小太監飛奔而去,不一會兒兩碗冒著熱氣、香氣四溢的雲絲茶便奉了上來。劍拔弩張的兩人都在氣頭上,茶水又燙,接在手裏卻又如何喝得下?
楚曄笑眯眯看看這個又瞧瞧哪個,一個勁的勸:“真是好茶,兩位快嚐嚐。”又道,“如果也覺得合口味,朕再賜你們些帶回府裏去。”
趙功授老奸巨猾,怎不識得眉高眼低?雙手捧了茶碗喝了幾口,臉上雨過天清,笑道:“果然好茶。微臣謝皇上賞。”那司馬瞻卻還愣著,楚曄不等他說話,目光四下一掃,落在一人身上笑道:“霍愛卿,你不是有本上奏?”
這霍閔不過三十上下年紀,在內閣中資曆最淺,是以站在末排。但他為人極是玲瓏通透,便是因著這巧言趨奉、善解人意的本事,如今極得聖眷。聽皇帝動問,雖然突兀,卻也毫不遲疑上前一步,煞有介事道:“微臣確實有本上奏。”
“那還不快說?”楚曄笑望他。
霍閔瞬間想好了說詞,不慌不忙從袖中取出一個黃麵折子,“皇上元宵節與臣提起修納賢館為國取士一事,臣已責成太學辦妥。這裏是十八州七十一府舉薦的青年才俊名冊一份,還請皇上過目。”
楚曄自內監手中接過遞上來的名冊,並不急於打開,笑道:“愛卿做事神速呀!這納賢館中人也不用多,多了朕也沒那麼大地方養他們,挑二三十個好的也就罷了。何時入得了京?”
霍閔笑容含蓄:“微臣明白皇上的意思,所以已挑了幾個拔尖兒的在殿外聽宣,皇上何時閑了就見一見。”
“哦?”楚曄不無意外,點頭笑道,“你倒真是用心。既如此,現在就傳他們上來吧。”
“這……”霍閔猶豫著,抬眼看了楚曄一眼,這位年輕天子慣有的散漫神氣中難得有了迫不及待的意思,霍閔便答聲是,轉身出了大殿很快便回轉來,身後跟了五個青衫儒巾的後生魚貫而入。
初時眾人倒也沒覺得怎樣,這五人看來年紀都不大,有高有低,雖都低了頭看不清容貌,但個個身量勻停,行止有度,看在眼中心裏十分舒暢。
五人進得大殿,口呼萬歲跪倒在地,楚曄笑道:“你們雖為布衣,今後都是朕的門生,不必如此拘謹。都起來說話吧。”
“謝主隆恩。”帶頭的少年嗓音清澈,眾人聽這口齒,都覺心中一蕩,恰似珠玉落盤,餘音繞梁,竟有嫋嫋不散之意。
楚曄笑意更深,道:“都把頭抬起來。”
五人依言緩緩抬起頭來。這一抬不要緊,殿內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氣,人人都覺眼前驟然大亮,而這大殿哪裏還是肅穆莊嚴的議政之所,隻這抬頭的一瞬,華光滿室,春色乍泄,誰都未想到世間竟有人容貌絕色至此。
楚曄愣了半晌,方才一聲輕笑,仿似三月陽春的嗓音幽幽歎道:“好……很好。”
“皇上覺得好,自然是好的。”霍閔躬身笑道,“另有十四名出眾的士子不日入京,皇上不妨再細細甄選。”
楚曄戀戀不舍的把目光收回來,向霍閔笑道:“愛卿辦事,朕最是放心。也不用再挑了,都入納賢館司職吧。”
霍閔得了讚麵上有光,喜滋滋道:“臣領旨謝恩。”
這君臣二人說得熱鬧,卻忘了殿內還有個眼裏不揉沙子的司馬瞻,隻聽得一聲冷笑。司馬瞻臉色灰青,雙拳指節捏得發白:“敢問陛下,這納賢館是什麼所在,老臣竟從未聽聞?”
楚曄笑容隨意,擺手道:“不是什麼大事,朕也未正式下詔,難怪太傅不曉得。年前偶爾想起先皇命同文館編的《靖榮通鑒》,很是豔羨,所以也想附庸風雅一把。建納賢館,不過請些才俊清客專司庫書編纂而已。”
這話答得巧妙,天子辦學館,曆朝有之,至於用什麼人,恁你是都察院最鐵麵的禦史也管不著這皇家私事。
司馬瞻氣結,一股怒氣無法發泄,便去喝那霍閔:“敢問霍大人,”他目光凜冽如刀,就要把人生剮了似,“這納賢館既然是納賢取士之所,你倒是選的什麼人來幫陛下編書?”
霍閔何等機警,正容恭恭敬敬向他行了一禮才答道:“老太傅明察,這些士子都是各州府官學舉薦的翹楚良才。”
“翹楚良才?”司馬瞻被君臣兩人堵得嚴嚴實實,唯有連連冷笑,“翹楚良才!霍閔,你當天下人都是瞎子嗎?”回頭來,赤紅的雙眼投向禦座,“陛下!即便堵得住天下攸攸之口,你當所有人的眼睛都是盲的嗎!”
楚曄看怒氣中扭曲的一張爬滿歲月風霜的臉孔,聲音蒼老已然嘶啞,心裏不由也泛起一絲愧意,忙道:“師傅若覺得這些人不好,朕撤換了他們便是。”
司馬瞻仰天大笑,“撤換了他們,陛下還會有別的駭人聽聞的樂子吧!”大袖一甩,“罷!罷!罷!”上有酒色昏君,下有巨貪諂臣,國將不國,夫複何言?”說罷轉身,大步向門外而去,痛心疾首的咒罵之聲遠遠傳來不絕於耳,“昏君!昏君!……”
殿內眾人麵麵相覷,都嚇得傻了。
趙功授唇邊卻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隨即一撩袍褂,跪倒在地。
“皇上,太傅司馬瞻目無君上,口出大逆不道之言,請治大不敬之罪以儆效尤!”
楚曄望著殿外愣了一陣,才懶懶道:“算了吧。人老糊塗,朕不跟他計較。”
“國有國法,司馬瞻辱罵君上,簡直與叛逆無異,實在罪不可恕啊皇上!”趙功授以頭扣地,痛心疾首。這樣好鏟除異己的機會,哪裏能輕易放過了。
“怎麼?”楚曄挑眉看他,在禦座上身子前傾,以手托腮微微眯起了眼,“趙相是拿國法來壓朕嗎?”濕淋淋一雙眸似笑非笑,話音落處盡是輕佻懶散。
趙功授抬頭向上看了一眼。他向來看不起這位主子,隻是每每見到他這幅神態時,反而有些莫可名狀的真心敬畏,不由垂下眼皮,唯唯道:“臣……豈敢。”
楚曄輕笑一聲,換了副口氣道:“趙相快起來吧。春寒料峭的,這青石地上可別凍壞了。好了,既然沒有其他事,你們都跪安吧。”說著話,目光向那五個年輕士子身上飄了過去。
幾個內閣大臣都是察言觀色的行家裏手,心照不宣都是暗自一笑,行禮告了退便絡繹而出。
身後“格朗朗”一陣響,六扇紅木殿門次第關上。趙功授慢走幾步,等霍閔上來了,拍著他肩笑道:“源之,好漂亮的差事!這五個人哪裏找來?竟是一個人一個風骨,一個人一段風流,直把後宮三千佳麗要比下去。難怪皇上瞧得眼都直了。”
霍閔謙遜笑道:“還不是虧了趙相提攜我。”
禮部尚書孫瓊林也笑道:“真正是色若春花,驚才絕豔!我是向來不齒南風的,今日這般大開眼界,由不得也要換換腦筋。”
都察院都禦史劉炎跟他頗熟,打趣道:“難不成你也要學皇上去做那兔兒爺不成?”
孫瓊林笑道:“隻怕消受不起。光看著這模樣兒,都覺得骨酥筋軟,你沒見方才我腿肚子都在發顫。我這把老骨頭還想多活幾年,哪裏能跟千秋鼎盛的萬歲相提並論。”
這幾位大佬口無遮攔,談笑間已過了開陽門,霍閔麵含微笑一路奉承,唯唯諾諾亦步亦趨。
且說資政殿內閑人散盡,楚曄便向那為首的士子笑道:“你叫什麼名字?”
這五人實在個個都生得沉魚落雁,妖冶的粉麵桃腮,清麗的芙蓉出水,秀雅的雲山秋菊,恬淡的幽蘭吐蕊。尤其是這為首的少年,一張精致的臉孔淬玉似的白得透了明,眸含春水三千,瑩然璀璨,波光瀲灩,真叫人一顆心都要沉浸進去自拔不得。
“草民青州裴玉清。”
音色清冽,似山泉淙淙滌過心田。楚曄心中一蕩,“裴玉清?”重複了兩遍,“裴玉清。”勾唇一笑,“好名字。”正不知要用什麼來形容他。國色天香似那牡丹吐豔,絕色脫俗又似瓊花逢春。再沒有比這美人如玉四個字更貼切的比擬了。
“擬旨——青州士子裴玉清,才逸性敏,深合朕望。著封為三品玉帶公子,賞金千兩,住納賢館上貢院。”
裴玉清頓首道:“臣領旨謝恩。”
不過這半頓飯的功夫,裴玉清已由一介草民位極人臣,六部侍郎也不過就是三品的品軼,多少士子寒窗苦讀夢寐以求。而這裴玉清隻是淡淡跪了下去,抬起來接旨時,一雙秋水眼無波無瀾,瞧不出半分歡喜激動的意思。
楚曄倒喜歡他這份清冷的性子,招手把他叫到跟前,隔著禦案又細看了一回,更加覺得此人明眸皓齒不可方物,真正是豔絕人寰。抬手就勾在他下巴上。
“聖上……”裴玉清似吃了一驚,身子震了震往後退出半步。
“怎麼?”楚曄笑了,“原來你還不知道這納賢館是什麼地方?”
裴玉清雙膝跪倒,囁嚅道:“臣……知道。”
“知道了怎麼還躲呢?”楚曄哈哈大笑,“欲拒還迎,玉卿也要學那勾欄媚態嗎?”
裴玉清霎時紅了雙頰,晶瑩麵容上雲蒸霞蔚,看得楚曄目眩神迷。
“臣罪該萬死。”
楚曄癡望他一刻,輕佻笑道:“即便罪無可恕,可是朕又怎麼舍得讓你死喲。”
裴玉清叩首再拜,已羞得耳根子都通紅了,更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楚曄揮手道:“快起來吧。”目光飄去,落在另外四人身上。這四人雖不比裴玉清略遜半籌,卻也已是人間罕有的絕色。
楚曄道:“你們也都報上名來吧。”
“東原唐東樓。”
“西川明冉止。”
“中州淩子充。”
“中州淩子都。”
楚曄聽一個名字便點一點頭,望著最後兩人道:“你倆是兄弟?哪個是哥哥?”
站在前麵的淩子充道:“回萬歲,草民倆是孿生,一般年紀。若要認真計較,草民比子都大半盞茶的功夫。”
“孿生?”楚曄頗有興味的細細打量兩人,“朕看模樣倒也各有千秋。”
那弟弟淩子都要俏皮些,見皇帝和藹可親,也就忘了霍閔教他們君前奏對的規矩,接了口就道:“萬歲爺,我從小就喜歡桃花,日日夜夜對著,自然比不上哥哥容貌雅麗。”
楚曄眯眼細看他,果然眉若青黛媚眼如絲,是桃之夭夭的品格,便笑道:“你哥哥清麗,色壓芙蓉;你生得也好。朕也愛桃花妖嬈呢!”
淩子都抿起唇來,細長眼兒彎了來笑更把人媚入骨髓。
楚曄把這四人再看一回,滿意的點點頭。
“再擬旨——封淩子充、淩子都、唐東樓、明冉止為六品青衣相公,賞銀一千,住納賢館西貢院。”
四人連忙拜倒在地:“臣等領旨謝恩。”
這五個少年第一次見駕便受封賜銀,待到跪安出來,各人跟前服侍的小太監都歡天喜地的給主子道喜。
卻聽“啪”的一聲脆響,淩子都青蔥似的蘭花指指著一個小太監細聲罵道:“沒見過世麵的奴才!不過是個六品相公,就把你興頭成這幅德性兒了?”
那小太監捂臉不敢出聲,旁邊淩子充扯了扯弟弟的袖子,“你輕點兒聲,這指桑罵槐的,叫人聽見不好。”
“我就指桑罵槐怎麼著?”淩子都音媚如絲,拔高了更是尖利,“他算個什麼東西,憑什麼就站在你我兄弟的前頭?也不知道給那霍閔喂了多少銀子,不要臉!”
裴玉清本走在最後,對前麵的動靜置若罔聞,眾人停下步子他卻仍向前而去,與淩氏兄弟擦身而過時一張冷臉竟是眉毛也不抬一下,真正把幾個大活人當成了空氣。
“瞧他那輕狂的樣兒!”這下連淩子充也忿忿了,“想是天下人都不放在眼裏呢!”他雖不像弟弟刻薄,卻也不是息事寧人的性子,又因平時裏這裴玉清自恃容貌高人一籌,頗孤傲寡合,早恨透了他。他兄弟在帝都頗有豔名,是風寓中的翹楚,適逢納賢館開辦,經人推薦本望入宮來宏圖大展,沒成望第一場就被別人拔了頭籌,怎能不氣?
淩子都已拉著另外兩位新封的相公道:“唐公子、明公子,兩位倒評評理。一般是見駕,兩位公子風華絕代,倒怎麼排在那姓裴的後麵?”
明冉止來自西川山水之間,生性恬淡,沉靜寡言,笑了笑不說什麼。唐東樓人淡如菊,儒雅風流,知道他們兄弟不服封號,又想挑撥生事,也不說破,淡淡一笑道:“子都兄,來日方長啊。兄之才情辭令,方才萬歲都讚過了。還愁沒有出頭之日嗎?”
話不在多,隻要搔在癢處。淩子都轉念一想,那裴玉清的性子怎麼禦前承歡?連被皇帝摸個手都要抖三抖,雖然現在自己不如他品位高,但決不會久居人後,這麼想著一腔忿懣怒火居然瞬間化為烏有,忙攬了唐東樓的手笑道:“還是唐公子見得透,小弟承情之至!”
淩子充見兩人並肩握手十分親密,忽然靈機一動,上前笑道:“子都,這段日子東哥對咱們是極好的,我在想,要是能與東哥義結金蘭,成為異性兄弟豈不妙哉?”
淩子都一聽這話就曉得哥哥的意思,這唐東樓頗有些來曆,正是要想法子結交,忙道:“哥哥說得極是。”也不等唐東樓說話,已然一拜到地道:“東哥在上,先受小弟一拜。”
唐東樓笑容淡雅,十分從容的還了一禮:“東樓何德何能?還是兩位在上,受小弟一拜吧。”
淩子充伸手扶他,順勢拉住他另一隻手,神情間已十分親昵,“東哥,小弟們虛歲十六,不敢請教千秋?”
唐東樓淡淡微笑:“在下虛長兩位三歲……”
“那就是哥哥了!”淩子都把手一拍,“就這麼說定了。東哥莫再推辭,以後小弟便以兄長待之,此生不渝。”
兩人躬身便要下拜,唐東樓也不再攔,三人團團拜了三拜,起來時相視而笑,十分投契模樣。
淩子充轉麵又拉來明冉止,問他生辰年紀,原來也要比他們大一歲,說話間也要拜為異性兄弟。明冉止文弱纖質,無欲無求,不過靜靜笑了笑,由得他們拜了去。
他們這邊笑語歡顏,熱鬧不已,獨把個三品玉帶公子裴玉清晾在一旁。那裴玉清說也奇怪,低垂了粉臉,臨風獨立,對旁的事根本就充耳不聞,隻管想著自己的心思,秀眉微蹙時,周遭空氣中便浮動一股淡淡愁思,流轉哀婉,讓人我見猶憐。
納賢館的總管太監殷叔寶所見到的就是這麼一副圖景。一個傾國傾城的妙人兒在階下傷春,四個粉妝玉琢的美人兒於廊上鶯聲燕語、花團錦簇。殷公公在這深宮裏浸淫得也有些年頭了,什麼場麵沒見過,這光景便先走到裴玉清的麵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公子爺,軟轎備好了,請到院外上轎吧。”
裴玉清仍自失神,怔了一下才道:“去哪裏?”
“自然是去納賢館。”殷叔寶陪笑道,“萬歲爺吩咐奴才,給您準備好了上貢院的廂房,單獨一個院落,很是清靜的。”
“喲,那不是殷公公嗎?”廊上傳來淩子都的嬌笑,“怎麼?才幾天不見,眼裏瞧不上人了?現在隻認得三品的公子爺,跟我們愈發連招呼也不打了?”
殷叔寶哪裏料到他這麼眼尖,聽他說得刻薄,曉得是個惹不起的主兒,急忙快走幾步上了台階,打千兒陪著小心道:“小淩相公如此說,奴才隻有去跳黃河了,跳了也洗不清,真正要挖出一口心來給您表忠心才好呢!”
淩子都咯咯笑道:“公公真是舌燦蓮花的一張好口才,讓人要氣你也不能夠呢!”
那殷叔寶也是個極善諂諛的奴才,聽這話便順勢道:“都是奴才照顧不周,才讓相公生氣,奴才自己掌嘴。”說著就真的抬起巴掌往麵上招呼,唐東樓伸手一攔,“公公這是做什麼?子都跟你說笑呢?你還不知道他的脾氣,怎好當了真?”
淩子充到底比他弟弟穩重得多,知道這宮裏的太監雖是下人,得罪了可也有諸多不便,忙向弟弟使個眼色:“子都,還不給殷公公賠個罪。”
“不敢不敢!”殷叔寶雙手亂擺,“奴才人笨口拙,還望相公們多多擔待。”
唐東樓淡淡笑道:“以後我們都住了納賢館,還要仰仗公公照拂。”
殷叔寶怎聽不出他話中拉攏結識的意思,況冷眼旁觀也曉得唐東樓是個厲害角色,忙陪笑道:“東爺哪裏話來,有用得著奴才的地方,奴才一定盡心竭力。各位相公,轎子侯了多時了,不如現在就移步去納賢館吧?”
眾人都點頭稱好,唐東樓又問道:“納賢館納賢館,這名字聽得倒熟了,卻不知坐落何處?”
殷叔寶笑容中多了一分古怪,想了一想才這樣答道:“路程還真有點兒遠,相公們上了轎,一路看過去,自然就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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