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91 更新時間:16-04-21 09:59
我們去的這個地方叫做大川,名不見經傳,想把它寫得有點曆史厚重感,但沒有可能,這個地方既沒出過什麼重要的曆史人物,也沒有發生過什麼重要的事件,它和黃土高原上無數座川地一樣,是一條普普通通的川。大川呈人字形,川裏有兩條河,南邊一條稍寬一點,叫做大龍河,從西南流過來的;北邊的叫小龍河,來自西北方向。大龍河南邊的山叫做大龍山,據說在1958年之前,大龍山還是鬱鬱蔥蔥的長滿了樹,可是一場大煉鋼鐵就把山上的樹砍得差不多了,現在已經是寸草不生了;小龍河北邊的山因為土質是一片紅色,因而稱為小紅山。兩河之間還夾著一座山,這座山以前沒有名字,因為工人們要在這裏安家落戶,所以就給它取名叫安家山。安家山很早以前就變成光頭了。大小龍河在安家山腳下彙合在一起向東流去,稱為雙龍河。雙龍河是渭河的一個支流。事實上它隻是一條季節性河流,一年大部分時間幾乎是幹的,汽車可以在河底暢行無阻,但是到了雨季洪水卻真的像猛龍下山一樣,可以把汽車般大小的石塊衝得遍地翻滾,所以誰也不敢把這隻活老虎當病貓看。
大川人世世代代以務農為生,沒有見過汽車火車,不知道有電燈電話,直到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公路才通到這裏。大川曆史上最重要的事件發生在1965年,那年夏天,一個叫劉天明的人,帶著100多人的02工程先遣隊從北京來到了安家山腳下,在一個亂葬崗上搭起了十幾座帳篷。這片亂葬崗也沒有名稱,因為地勢較高,人們就稱它為高地。高地與安家山之間隔著一條溝,從地質變化上分析,高地曾是安家山的一部分,後來因小龍河水的衝擊,這部分山體垮塌下來,成了單獨的一塊。先遣隊到達之前,縣委縣政府就出了一個安民告示:由於重大工程施工需要,此地已被征用。凡是有親屬安葬在此的,請在一月之內遷出,凡按時遷墳者,政府發給適當數額的遷葬費,並由親屬所在公社、大隊協助妥善安置,一月內未遷出的,在施工期間受到破壞概不負責。因此,高地上到處是剛剛挖開的墳坑,那些挖出來的已經腐爛了的棺材板子,散發著難聞的氣味,加上對死人的不愉快的聯想,讓人直想吐。
劉天明已經五十歲了,這次來西北,很多年輕幹部不願意來,強調這困難那困難,可是誰家沒困難?要說困難,劉天明家裏是最困難的,前不久,老伴中風癱在了床上,家裏五個孩子,沒有一個成年的,像他這樣的情況,和上級領導一說,肯定是會照顧的。可是他是工人出身的幹部,這次支援三線,建築公司有一半以上的職工要走,思想動員工作很難做,他不能在動員工人們的時候說一套,輪到自己另做一套,因此,就是有天大的困難,他也得去。於是他主動報了名,並且要求率領先遣隊做好02工程的先期準備工作。
隊伍剛一到達,問題就來了,首先是沒水喝。地方幹部為了迎接他們,動員安家山上的老鄉抬來了一桶桶的窖水,水是渾濁的淺黃色,還飄著麥草棍和羊糞蛋。剛從北京來的工人們,不知道窖水對於農民來說有多珍貴。這些經過長年沉澱的窖水,已經算是很清了,可是他們一口也喝不下去,劉天明走到跟前看了看,讓食堂的大班長馬上想辦法架火把水燒開。不一會,水開了,劉天明帶頭舀了一碗,吹了吹,喝了兩口,的確不好喝,澀,還有股苦鹹味,但是他還是硬著頭皮把一碗水喝了,嘴裏還一個勁地說:“不錯嘛,來來來,大家都嚐嚐。”
在他的帶動下,幾個老工人喝了一些,可是年輕人大部分不肯動,寧願渴著也不喝。劉天明道:“大家將就一下,等咱們的設備一到,馬上先給大家打一口井。你們今天不喝,明天連窖水也沒有了,咱們得到小龍河裏去打水喝,那水是什麼樣子你們都看見了吧?”
來時他們路過大龍河,河裏的水簡直就是黃泥湯子,工人們一聽今後要喝河水,一個個直皺眉頭。但是他們是有思想準備的,並沒有發太多的牢騷。兩個年輕人腿快,跑到縣城裏買了一些白礬回來,往水裏一放,水很快就清了。可是,喝了這些白礬水,第二天大部分人就拉不下屎來了,劉天明早就料到了這一點,讓食堂準備了香油,給每人發了一點,可是有人喝了香油還是拉不下來,隻好請隨隊的醫生來解決了。
黃土高原上缺水、缺雨,一年大部分時間是晴天。夜晚,天空雖然是暗藍色的,但是仍能感覺到它的潔淨,一塵不染,漫天的繁星閃閃爍爍,像是有什麼話要對這些新來的人說。高地還沒有通電,在城裏生活慣了的人們睡不了這麼早,便仨一群倆一夥地坐在帳篷門口聊天。一群剛參加工作的年輕人不知從哪裏聽說趙爾丹是老紅軍,圍過來請他講長征的故事,趙爾丹說:“俄沒有參加過長征,俄是在紅軍長征到陝北以後參加革命的,是個紅軍尾巴。”趙爾丹不善講故事,被年輕人纏得沒辦法,隻好說:“要不俄給大家唱個歌吧。”說著,趙爾丹唱了起來:
東山上那個點燈呀西山上那個明,
一馬馬那個平川呀親妹子,瞭也瞭不見個人。
你在你家得病呀我在我家裏悶,
稱上的那個梨兒呀親妹子,送也送不上那門。
想親親那個想得呀心發那個愣,
你身上那個得病呀親妹子,我心上疼。
人前頭那個想你呀哈哈哈哈笑,
人後頭那個想你親妹子淚蛋蛋拋!
過去從來沒有人聽過趙爾丹唱歌,在大城市裏也沒有那種唱山歌的環境,可是一到了黃土高原,趙爾丹不由得就想唱。一首歌唱完,大家紛紛圍了過來,要他再來一首,於是趙爾丹清了清嗓子又來了一首:
想親親想得俄手腕腕軟,呀呼嘿,
拿起個筷子俄端不起個碗,呀兒呦。
想親親想得俄心花花花亂,呀呼嘿,呀呼嘿,
煮餃子下了一鍋山藥蛋,呀兒呦,呀兒呦。
頭一回眊妹妹你不在,呀呼嘿,
你媽媽打了俄兩鍋蓋,呀兒呦。
……
這一首還沒唱完,幾個老工人圍上來打趣說:“該打!我看打兩鍋蓋還是少的。”
“想不到老趙還會唱這樣的酸曲呀?”
“二蛋,你唱的那是什麼呀?想老婆啦?”
“就是,年輕人唱唱還差不多,你也好意思唱這玩意?”
這一說,說得趙爾丹不好意思了,年輕人依然不依不饒,還要他唱,趙爾丹道:“那幫老家夥笑俄呢。”
“不怕不怕,我們不笑!”
“大家別起哄啊,讓趙師傅再來一個!”
趙爾丹不好意思再唱情歌,於是又換了一首:
山丹丹那個開花呦背窪窪紅,
哎呀,信天遊永世唱不完。
背靠黃河哎麵朝天,
哎呀,咱窮苦人吃飯靠大山。
東山上糜子西山上穀,
哎呀,黃土裏笑來黃土裏哭。
抓一把黃土呦撒上天,
哎呀,信天遊永世唱不完。
趙爾丹正唱著,劉天明走了過來,也悄悄地坐在一邊聽。等他唱完,劉天明問:“你唱的這是信天遊?”
趙爾丹問道:“你咋知道?”
“聽說過一點。可惜就是歌詞太老了點,你們誰有本事填幾曲新詞,把咱們建築工人也唱一唱。”
幾首黃土地的歌把大家唱得興奮起來,非要讓他把剛才那首唱完不可。他剛要開頭,錦生突然喊了起來,“你看,那是什麼?”大家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一看,隻見幾團淡藍色的火苗從墳地裏飄了起來,像是要著火又著不起來的樣子。空氣中一點風都沒有,那幾團火苗便停在墳頭上不動,不一會,又隨著空氣的流動飄飄忽忽地動了起來,既沒有方向,也沒有移動的慣性,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不知是誰喊了一聲:“鬼火!”
錦華一聽是鬼火,尖叫著竄到趙爾丹身邊,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帶著哭腔說:“趙叔,快把它打跑呀,嚇死人了!”
趙爾丹安慰她道:“不怕,俄小時候給人家放羊經常看見鬼火,你不惹它它不害你。咱們這麼多人怕它做啥!”
趙爾丹這個解釋並不能消除錦華的恐懼。這時祥子說道:“什麼鬼火!這就是課堂上老師說的磷火。人死了,骨頭幹了,骨頭裏的磷在一定的溫度下就會燃燒起來。”他這一說,解除了許多人的恐懼,可是也把大家十分感興趣的那點神秘感驅散了。其實年輕人在這個時候倒寧願有人講點鬼故事什麼的聽聽,然後再逗得錦華這樣的女孩子們吱哇叫喚一陣才有趣。於是一個年輕人故意喊道:“你們看,鬼火飄過來了!”
一陣微風吹起,三三兩兩的鬼火果真朝帳篷這邊飄了過來,這回幾個女孩子齊聲尖叫起來,錦生站起來說道:“祥子哥不是說了嗎,那是磷火,怕什麼?不信我敢站到跟前去,你們看著啊!”說著,錦生朝那些飄著鬼火的墳頭走了過去。大家靜悄悄地望著他。錦生走出一百多米,突然站住了,他略一猶豫,撒腿便往回跑,跑到跟前已經是氣喘籲籲了,大家一起站起來問他,怎麼了?怎麼了?錦生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那邊,有狼!”
一聽說有狼,劉天明走了過來,從腰裏拔出一支手槍,說:“哪有狼?帶我去看看!”年輕人也紛紛抄起鐵鍁、鎬頭,跟著劉天明打狼去了。可是他們在墳地裏繞了半天,也沒見到狼的影子,於是大家紛紛嘲笑錦生是被鬼火嚇破了膽,劉天明道:“這個地方可能真有狼,大家加點小心,晚上解手別一個人出來!”
這一會鬼火一會狼的,嚇得那些女孩子們不敢回帳篷裏睡覺了。劉天明無奈,隻好派了幾個老工人輪流值夜,這才算把女孩子們安定下來。
錦生沒有撒謊,第二天晚上狼群就來了。不過他們不是衝人來的,而是衝食堂白天殺的那兩口豬來的。值夜的姑父發現了他們,把大家喊了起來,眾人衝到食堂一看,那兩口豬的肉還都在,隻是下水被狼群叼走了。先遣隊隻有兩支手槍,一支劉天明帶著,另一支是保衛幹事的。於是劉天明派人到縣武裝部借來了十支步槍,選了九個精壯小夥,由趙爾丹率領,負責打狼和高地的保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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