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25 更新時間：12-02-06 00:52
畫師初來此地就了然，自己逃不過這世的命數劫難，他執一毛筆與一幀畫紙藏身在橋下，隻為求畫上一筆那人的容貌，連幾回都躲過他的眼皮底下，這回隻需最後一筆畫龍點睛，事情就圓滿落幕了。
遠處那人一身火紅，四周妖豔的紅，襯在他身後也相形失色，他架著一名男子，匆匆前來。
“放開我你這兔崽子，你有什麼資格定我生死？大爺還需你蹲下替我擦靴呢！”身後的人不斷罵囂，曼朱終於止步，放開手轉身，暗赭的眼眸直盯著他瞧，深不見底。
“隻不過是個喪家之犬，欺瞞君上，勾結黨羽，起兵叛亂，你認為你能去何方？”曼朱冷道，嘴邊勾出一抹輕蔑的微笑。
此世身為一介將軍，坐擁兵馬，底下兵卒千數，何人敢如此狂妄，男子怒不可遏，一拳飛起，尚未落下，就被震出幾尺之外，驚訝之餘，想要爬起卻馬上被人揪領拉上。
“將軍，你可知這裏是何方？”曼朱的臉龐在眼前，暗紅的雙眸熠熠生輝，危險而驚豔，他在將軍耳畔輕道：“此是黃泉路，你命數已盡，須經曆六道輪回的苦難方能投胎。”
將軍身驅一顫，曼朱滿意的微笑，聲線低沉危險：“今世欠下的債，後世償還，你逃也逃不掉。”
他一聽雙眼發狂，打掉曼朱的手，以為他反應不及，趁亂往後逃，跑了幾裏遠後，見身後的人沒追上前，他鬆一口氣。
身旁滿是綿延不絕的血紅，彼岸花妖異綻放，鬼爪花瓣恣意搖曳，發出咯咯聲響，此時他發現煙霧逐漸彌漫，暗叫不好，四周開始火光點點，他咽口水，繼續往後跑。
持續了幾步路，見前方輕煙散去，心想逃過一劫，正欣喜若狂，卻見眼前浮現一座古橋。
將軍安捺好惶恐的情緒，心想征戰數年，什麼詭譎多端的事都見過，不差這一檔，於是再繼續往後逃，跑到一半，眼前哪裏有路，隻佇立一座長橋。
他開始怕了，轉身想逃離這座橋，還沒舉步，就見身後依然是橋，他又轉回身，然而隻有橋，眼前無路。
他崩潰跪下，已然無路可逃。
畫師再見曼朱已是多日之後，他拖著一名毫無生氣的男子上橋，男子雙眼空洞無神，似是被嚇得不清，身上佩掛寶劍，身綬紫衣，判斷前世應是位將軍。
又是一個死第二回的可憐人，畫師心想。
這幾日來，他看過不下數人，上橋時都是這副奄奄一息的德性，花妖對於不乖乖就範的遊魂，皆是使以迷魂陣，讓他們困在黃泉路周旋時魂飛魄散，相較之下葉妖溫柔許多，畫師搖搖頭，他必須待到花落葉開之時，隻求這段時間別被花妖發現。
他在畫紙添上最後一筆，紙上栩栩如生的兩人，如火豔紅，如煙淡青，他輕歎一口氣。
孟大娘在桌上擺了一盞茶與一碗酒，對著曼朱道：“這幾回怎麼胡鬧的遊魂變多了？非要撒下陣法，黃泉路上都是迷魂霧，我對上麵也無法交代。”
“大約是過於貪戀凡世罷。”曼朱說道，舉杯一飲而盡，臉上滿是笑意，“大娘調茶功力更勝一回了。”
她大笑，自己喝一口酒：“這茶可是為你倆兄弟而製，我喝酒，遊魂喝孟婆湯，還有誰能喝茶呢？”
言訖，她從暗袋掏出兩樣東西，放置在桌上，曼朱見了笑意頓時退去，孟大娘緩緩道：“這隻紅玉簪是沙華特地留下贈你。”
曼朱看著桌上一隻紅玉簪與一片長葉，千年來那人總是在葉落之時，留下一片青葉，盼望自己帶在身上，然而他卻從未取走過。
“我不需要。”曼朱起身要走，孟大娘連忙拉住他問道：“難道千年以來你沒有過一絲想念？”
佛曰，花開彼岸時，隻一團火紅；花開無葉，葉生無花；相念相惜卻不得相見，獨自彼岸路。
“從無相遇，何來相思？”四周鮮紅如血的彼岸花照映在曼朱臉上，恍恍若若，掩蓋所有神情。
孟大娘緊抓著他手不放說道：“算大娘拜托你，留一瓣花也好，難道你真忍心讓那孩子再等上一千年？”
他無言以對，轉頭見案上紅玉簪的光采，隨周圍火光明明滅滅。
“倘若有一人，千年來與你站在同處，日日夜夜翹首而盼，隻願與你相見，你作何感想？”
曼朱愴然大笑：“實在太傻。”
滿山遍野血紅，鬼爪咯咯作響，似歎息無情，亦嘲笑有情，火紅的主人揚長而去，孟大娘緩緩將桌上長葉收起，留下一隻紅玉簪與一瓣血紅，她看著那瓣紅花輕笑：“那孩子鐵定不會相信……”
橋下弱水畔，畫師在紙上題完字，準備收進衣衽，一陣陰風起，吹落岸上花瓣，掉入忘川弱水，他詫異地環觀四周，在此地已久留數月，從不曾遇風起。
他隱隱覺得大事不妙，欲快步離開，陰風卻突然狂襲，一個措手不及，衣衽中的畫紙，就被卷到橋頭邊，畫師差點嚇出魂來，他左顧右盼確定沒有花妖身影，才敢躡手躡腳上前去，剛碰到紙緣，就聽得上方傳來危險的嗓音：“你是誰？”
畫師嚇得收手，抬頭果真看到一雙妖異的眼眸正眯著打量，他一時說不出話來，曼朱見他手上的畫筆，臉上盡是不可置信：“畫師……你是沙華領的遊魂？”
畫師止不住顫抖，他想今天若沒死第二回，絕對爬不出此地。曼朱視線移到腳邊的畫紙上，他彎腰拾起，紙上一紅一青，兩人談笑風生，青衣少年目似點漆，笑如春風，清麗致極，曼朱按下內心激動，向畫師冷冷問道：“這是什麼？”
“大人……這是沙華公子吩咐……他，他說想見您的尊顏，所以……”
“所以，他跟你交換條件，你替他畫我畫像是嗎？”曼朱眯著眼，身上紅袍彷佛燒起來一般，勢氣灼人，畫師全身發抖，齒間輕顫講不出一句話，隻能點頭應答。
曼朱心火怒起，他一把拎起畫師，臉上逐漸猙獰：“說，他跟你換了什麼條件？”
畫師被曼朱抓的生疼，他費力吐出幾個字：“斷……魂草……”
斷魂草，毒性強，卻可喚醒前世記憶。
曼朱大吸一口氣，睜著血紅的雙眸，在畫師麵前徐徐說道：“你知道這會害死他嗎？他叫你畫我，你就畫，那我叫你跳忘川，你跳不跳？”
忘川河，鬼魅滿布，盡是無法投胎的孤魂野鬼，遊魂入忘川，一千年後方能投胎。
畫師猛然驚醒，頻頻搖頭慌亂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啊……我不是有意的，實在是沙華公子……”
“不用再說了。”曼朱放下驚魂不已的畫師，他望著曼朱妖異的眸子，思忖著如何讀懂花妖的下一步。
不料火紅的衣袍緩緩逼近，畫師隻身難退，後方弱水三千，無可躲避之處，曼朱豔麗一笑，既血腥又絕美，他用力一踢，畫師應聲墜入忘川弱水，眾小鬼見遊魂落水，紛紛前來，身上的血肉被小鬼啄食，他在暗金色的河川大聲呼救，隻有曼朱站在岸邊冷眼凝望。
畫師此生最後一眼即是那雙驚豔三界，泯滅紅塵，無情的血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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