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石鏡密室淩波步,求藥同遇木婉清(二)

章節字數:10441  更新時間:12-01-25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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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滄海!

    我們走了進去,看著麵前這座白玉的雕像,雕像穿著一件淡黃色的綢衫,不知怎的竟微微浮動,雲鬢上鬆鬆挽著一髻,鬢邊插著一隻玉釧,上麵鑲著兩粒小指頭般大的明珠,瑩然生光,白色的肌膚裏透著紅色,眼睛用黑寶石雕琢,仿佛閃著水汪的眼波,這雕像竟不似雕像,而比那蠟像還要真實幾分!我想起金庸對這座雕像的描述,說這個雕像的女子眼光似乎始終圍著你轉,於是左轉右轉,果然見她的眼光隨著我轉動。段譽也學我轉來轉去,大叫一聲:“奇了!”

    金庸說,這眼光中神色難以捉摸,似喜似憂,似是情意深摯,又似黯然神傷。如不是今日親見,我無法想象這是怎樣一雙眼睛,可是我終於看到了,看到了以後,隻覺全天下的女人都失去了光彩。

    好一個天下無雙的李滄海!好一個情深意重的無涯子!

    “神仙姊姊,小生段譽今日得睹芳容,死而無憾。姊姊在此離世獨居,不也太寂寞了麼?”段譽在一旁深深一揖,眼光竟再也離不開這座雕像,自言自語道:“不知神仙姊姊如何稱呼?”說完又左找右找,東側的石壁上題著很多字,最後一句是“逍遙子為秋水妹書。洞中無日月,人間至樂也。”

    段譽看了一會兒,總是呆呆出神,再不然就是喃喃自語,突然說道:“神仙姊姊,你若能活過來跟我說一句話,我便為你死一千遍,一萬遍,也如身登極樂,歡喜無限。”說著雙膝跪倒,拜了下去。

    這情種!我笑了笑便鼓勵他道:“大哥,你看麵前還有一個磕頭的蒲團,你既然說自己冒犯了神仙姐姐,不如磕頭賠罪?”

    “此言甚是!”段譽這呆子竟然還說甚是,不過他若不呆,怎麼能找到北冥神功呢?隻見段譽剛磕了一個頭便叫道:“賢弟,神仙姐姐足上有字!”

    “什麼字?”我無所謂地問,反正什麼字我自然知道。

    “右足鞋上繡的是‘磕首千遍,供我驅策’八字,左足鞋上繡的是‘遵行我命,百死無悔’八個字。”

    “看來神仙姐姐料到以後會有人來到這裏,給來人留下話了。”我忍住笑,對段譽道:“大哥磕不磕?”

    “我們私自闖進神仙姐姐的居所,磕首千遍,原是天經地義之事,若能供其驅策,更是求之不得,至於遵行這位美人的命令,不論赴湯蹈火,自然百死無悔,絕無絲毫猶豫。”段譽已經完全著了李滄海的魔,我點頭道:“大哥說的有理,可惜就一個蒲團,等大哥磕完我再磕好了。”

    “如此甚好。”段譽喜滋滋地開始磕頭,沒見過磕頭還磕地這麼開心的,真是傻瓜!等你找到神功,咱們對半分,我磕頭的事情到時恐怕早忘到天邊去了。我見他一邊磕一邊數,到五六百下的時候顯然有點支持不住了,忍不住道:“大哥,不如餘下的我來替你吧,咱們兄弟二人一條心,總共磕一千個就是了。”

    “不行,定要磕到一千個,否則豈非對神仙姐姐的大不敬!”段譽執拗著繼續磕頭,我在心底歎氣:一個大好青年,從此泥足深陷……哎,都說段譽其實對王語嫣也算癡情,依我看他與無涯子一般,都是愛上了李滄海,隻為李滄海一尊雕像動了心,王語嫣不過長了相似的一張臉罷了。

    等他磕夠一千個頭,好像是要站起來,卻突然仰麵倒在了地上,看來是頭暈眼花了。我忍住笑上前扶他,他卻道:“沒事沒事,我磕到八百下的時候看那蒲團下麵好像有東西,你取來看看是什麼。”

    “八百下?!”我簡直想揍他,八百下的時候就看見了,何苦再磕那兩百下!轉念一想本來他磕頭的目的就與我所期待的不同,他非要磕夠一千個才覺得對得起神仙姐姐。於是伸手進那小蒲團裏麵去掏,是個綢包。

    秘籍秘籍秘籍秘籍……我的心跳都加快了,段譽見我手裏的東西笑道:“原來神仙姊姊早有安排,我若非磕足一千個頭,小蒲團不會破裂,她賜的寶貝就不會出現了。”

    綢包上寫著幾行細字,段譽讀道:“汝既磕首千遍,自當供我驅策,終身無悔。此卷為我逍遙派武功精要,每日卯午酉三時,務須用心修習一次,若稍有懈惰,餘將蹙眉痛心矣。神功既成,可至琅嬛福地遍閱諸般曲籍,天下各門派武功家數盡集於斯,亦即盡為汝用。勉之勉之。學成下山,為餘殺盡逍遙派弟子,有一遺漏,餘於天上地下耿耿長恨也。”

    段譽讀完一驚,道:“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自然不會明白,我明白了又不會對你說,所以咱們就別管這是什麼意思了,先看秘籍再說。我立刻就要打開綢包,段譽叫道:“賢弟不可!我不要學武功,殺盡逍遙派弟子的事,更是決計不做。你若看了這裏麵的東西,學了裏麵的武功,豈不是也要出去殺人了?”我看他神色猶豫,便誘導他說:“可這是神仙姐姐的命令……這……這如何是好?”段譽的臉上猶豫之色更甚,喃喃道:“神仙姊姊的命令焉可不遵?我向她磕足一千個頭,便是答允供她驅策,奉行她的命令。可是她教我學武殺人,這便如何是好?”

    “大哥,不如先打開看看是什麼東西,學不學另論,怎麼樣?再說神仙姐姐叫你殺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人,對不對?”

    段譽想了想,點點頭道:“她叫我們學她的逍遙派武功,卻又吩咐我們去殺盡逍遙派弟子,這就真正奇了。嗯,想來她逍遙派的師兄弟、師姊妹們害苦了她,因此她要報仇。她直到臨終,此仇始終未報,於是想收個弟子來完成遺誌。這些人既害得神仙姊姊這般傷心,自是大大的壞人惡人,盡數殺了也是該的。孔夫子說:‘以直報怨’,就是這個道理。爹爹也說,遇上壞人惡人,你不殺他,他便要殺你,倘若不會武功,惟有任其宰割。這話其實也是不錯的。”

    “對對對,不錯不錯。”我趕緊把他另外的話補全:“何況神仙姐姐早已仙逝,她的仇人說不定早就老死了,不一定要咱們動手殺人。”

    段譽坐直身子撫掌道:“賢弟言之有理!如此我們便快看看裏麵的東西吧。”

    我趕緊打開了綢包,裏麵果然是帛卷,錦帛展開來,第一行就寫著“北冥神功”四個大字,後麵寫的是本派的武功特色,再往下看就是李秋水畫的“自畫像”了,不過這自畫像也是裸女圖,段譽一見“啊”地叫了一聲,慌忙對我道:“快些合上!”然後緊緊閉起眼睛。

    畫風倒算是細膩,但中國傳統的水墨毛筆畫始終不如西方油畫素描來的逼真,這種圖畫對我來說比清水還清水,不過對段譽來說快要比上春宮圖了。看段譽麵紅耳赤的樣子,我強忍笑意,對他道:“大哥,你看,這裏寫著什麼?”

    段譽始終好奇,還是睜開眼睛看了一眼,說道:“以下諸圖,務須用心修習。”

    我對宋朝的字認得還不是很多,有一部分需要靠猜測,所以才叫他自己看。心想這遊戲不地道,既然是遊戲,就應該方便玩家才是,總麼不弄成簡體字呢?想完我說道:“既然神仙姐姐這樣吩咐了,我們應當照辦才是。”

    段譽想來也有禮,於是點點頭,與我同看起那幅圖,看的他臉上一陣紅一陣青,一會兒展顏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突然抬起手打了自己兩巴掌,我本來看那上麵的字就吃力,最後終於在卷末看到繁雜而漂亮的四個大字,仔細一研究,肯定是淩波微步四個字。隻是畫上足印密密麻麻,不知有幾千百個,自一個足印至另一個足印均有綠線貫串,線上繪有箭頭,十分繁複。最後寫著一行字道:“猝遇強敵,以此保身,更積內力,再取敵命。”

    “大哥,這上麵的東西我都看不懂。”我實話實說,段譽看向我,想必以為是我讀書少的原因,安慰我說:“沒得要緊,我大體懂的,再教你就是。”

    於是我暗自高興,剛想把秘籍揣起來,就聽見段譽道:“賢弟,能不能……能不能把卷軸交予我保存?我……我……”“你思慕神仙姐姐,所以想留著她的東西是不是?”我說完見他雙耳都紅了,於是將秘籍遞給他,他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裏,還待對著雕像發呆,我徑直向著左側的月亮門走了過去,他一看我走了,才回過神跟上,那門後也是一個房間,裏麵有石床,還有嬰兒的搖籃,壁上掛著七弦琴,石幾上是未下完的珍瓏棋局。

    段譽一個人在一旁看著屋內的東西發呆,一會兒看著搖籃發呆,一會兒又喃喃自語,一會兒鎖眉,一會兒突然又笑了。看來他真是為李滄海瘋了。最後他看著珍瓏棋局不動,我便不管他,反正他一時半會兒破不了棋局,我更不會下棋,看也白看。於是自行走到“琅嬛福地”裏麵果然一排排的列滿木製書架,可是架上卻空洞洞地連一本書冊也沒有。王夫人那廝真狠,就不知道留個一兩本!我忿忿地想,段譽跟進來看了看,鬆了口氣,然後對我道:“我們還是出去吧。”

    又來到雕像麵前,段譽看起來沒完,我趕緊道:“大哥,你看那裏有條石級,說不定能出去!”

    段譽看了看石級,又看了看雕像,歎氣道:“神仙姊姊,今日我身有要事,隻得暫且別過,救出鍾家姑娘之後,再來和姊姊相聚。”說完咬咬牙拿起燭台便隨我一起登上了石級,一步三回頭,看得我都要發飆了。

    我突然就緊緊握住他的手,段譽一驚,手裏的燭台一晃,差點掉下去。

    我“深情”而鄭重地凝視著他,一字一字對他說:“大哥,我發誓,你將來定能再與神仙姐姐相聚!”不過不是她本人,而是是極像外祖母的王語嫣罷了。

    他見我說的實在真誠,忍不住回握住我的手道:“賢弟,多謝!”

    真是情種,喜新厭舊,見了神仙姐姐忘了鍾靈,見了木婉清忘了神仙姐姐,見了王語嫣忘了木婉清,反正最後能娶王語嫣,所謂與神仙姐姐重聚也沒說錯。我笑了笑,與他一起走了出去。

    走著走著,聽見水聲隆隆,我們相視臉上皆有了喜色,走到石級的盡頭是一個小山洞,從山洞出去,竟然看見了一條大江!段譽喜道:“這是瀾滄江!”

    我們看了看地勢,雖然河水淹不到洞口,可要上岸也不容易,於是兩個人當下手腳並用艱辛地爬了上去,結果上麵沒有路,好不容易看到一座橋,可那橋竟然是鐵索木板橋!搖搖晃晃比雲霄飛車還驚悚!一個浪頭過來,竟然還能沒過橋去!

    當初看這一段的時候隻是關注段譽獲得秘籍了,把他如何墜崖,如何找到密室,如何從密室裏出來,出來又遇到怎樣的難關一眼帶過,心裏還覺得段譽這小子運氣未免太好,如今自己跟著來了一遍,才知道有付出才有回報啊!

    段譽我們兩個心驚膽戰地好不容易走過了木板橋,我的腿肚子都打顫了,在橋邊休息了一陣,我跟在段譽身後向萬劫穀走去。

    天可憐見,我全身又痛又累,可接下來的事情多得很,我要怎麼應付啊?

    我們按照鍾靈的指示,在九株大鬆樹的第四株後麵,撥開長草,樹上出現一洞,我們對視一眼,段譽道:“這‘萬劫穀’的所在當真隱蔽,若不是鍾姑娘告知,又有誰能知道穀口竟會是在一株大鬆樹中。”

    我們鑽進樹洞,段譽摸到大鐵環,用力提起,木板掀開,下麵便是一道石級,我走在後麵,下去後拖著木板放回原處,然後沿石級向下走去,三十餘級後石級右轉,數丈後折而向上,段譽又道:“在這裏建造石級本是容易不過,可是這些石級,比之神仙姊姊洞中的反而遠為不如。”我嘴裏應是,心想,雖是實話,但你眼裏還有什麼比得上無量山洞?走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平地。

    眼前大片草地,盡頭處又全是一株株鬆樹。走過草地,隻見一株大鬆上削下了丈許長、尺許寬的一片,漆上白漆,寫著九個大字:“姓段者入此穀殺無赦”。八字黑色,那“殺”字卻作殷紅之色。樹上釘著一枚鐵釘,釘上懸著一柄小鐵錘

    段譽道:“這穀主幹麼如此恨我姓段的?就算有姓段之人得罪了他,天下姓段之人成千成萬,也不能個個都殺。鍾姑娘叫我別說姓段,原來如此。她叫我在九個大字的第二字上敲擊三下,便是要我敲這個‘段’字了,她當時不明言‘段’字,定是怕我生氣。敲就敲好了,打什麼緊?”說完就從樹上取下小鐵錘提起來向那“段”字上敲去。鐵錘擊落,發出鋒的一下金屬響聲,段譽一驚,隨即又敲擊了兩下,掛回鐵錘。

    過了一會,隻聽得鬆樹後一個少女聲音叫道:“小姐回來了!”語音中充滿了喜悅。

    段譽道:“我等受鍾姑娘之托,前來拜見穀主。”那少女“咦”的一聲,似乎頗感驚訝,道:“你……你是外人麼?我家小姐呢?”段譽見不到她身子,說道:“鍾姑娘遭遇凶險,我等特地趕來報訊。”那女子驚問:“什麼凶險?”段譽道:“鍾姑娘為人所擒,隻怕有性命危險。”那少女道:“啊喲!你……你……你等一會,待我去稟報夫人。”段譽道:“如此甚好。”

    不一會兒一個十六七的丫鬟出來對我們道:“夫人有請。”

    我們跟著丫鬟彎彎轉轉,來到一間瓦房前,丫鬟將我們請進屋內,奉上茶,道:“公子請用茶,夫人便即前來相見。”

    剛喝了兩口茶,突然就聽見環佩叮咚作響,從內堂裏走出來一個婦人,容貌清秀,與鍾靈相似,身著一間淡綠色長衫,我趕緊站起身,這就是俏藥叉甘寶寶了。段譽站起身來,長揖到地,說道:“晚生段譽,拜見伯母。”說完自己“哎呦”一聲變了臉色,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段譽和甘寶寶都看向我,甘寶寶問道:“不知這位是……”

    “晚生可不姓段,晚生姓莫,單名一個然字。”我也行禮,甘寶寶點點頭,斂衽回禮道:“二位公子萬福。”說完目光落到段譽的身上,猶豫開口:“你……你姓段。”段譽看了我一眼,神色中大有後悔之意,說道:“晚生姓段。”

    “公子仙鄉何處?令尊名諱如何稱呼?”甘寶寶立刻問道,段譽還沒來得及編,我就搶先道:“鍾夫人,我們今天來是有要事,片刻也不能耽誤了。”段譽立刻點頭道:“不錯,晚生途中遇險,以致衣衫破爛,好生失禮。令愛身遭危難,晚生特來報訊。隻以事在緊急,不及更換衣冠,尚請恕罪。”

    鍾夫人本來神色恍惚,一聽之下,似乎突然從夢中驚醒,忙問:“小女怎麼了?”

    段譽便將我們在無量山上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也提到了我們跌落山穀,但是隱去了無量山洞和神仙姐姐。說完後甘寶寶臉上掛著擔憂的神色,歎了口氣道:“這女孩子一出去就闖禍。”段譽趕緊說道:“此事全由晚生身上而起,須怪不得鍾姑娘。”

    鍾夫人怔怔的瞧著他,低低的道:“是啊,這原也難怪,當年……當年我也是這樣……”段譽道:“怎麼?”鍾夫人一怔,一朵紅雲飛上雙頰,她雖人至中年,嬌羞之態卻不減妙齡少女,忸怩道:“我……我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說了這句話,臉上紅得更厲害了,忙岔口道:“我……我想這件事……有點……有點棘手。”

    正在此時,忽聽得門外一個男子粗聲粗氣的說道:“好端端地,進喜兒又怎會讓人家殺了?”

    鍾夫人吃了一驚,低聲道:“外子來了,他……他最是多疑,兩位公子暫且躲一躲。”段譽道:“晚生終須拜見前輩,不如……”鍾夫人左手伸出,拉住了他的手臂,右手拉著我的手臂,將我們拖入東邊廂房,低聲道:“你們躲在這裏,千萬不可出半點聲音。外子性如烈火,稍有疏虞,你們性命難保,我也救你們不得。”

    我趕緊點點頭,甘寶寶露出溫柔地一笑,這一笑之下段譽也點頭,她便出去了。我趕緊趴在縫隙中向外看去,果然見一個黑衣的漢子進來叫甘寶寶夫人,可惜背對著我們,看不見鍾萬仇那張醜得出神入化的臉。外麵一陣說話,說的正是鍾萬仇請來四大惡人,而四大惡人中的嶽老三是如何可惡凶殘,蠻橫不講理。而我也終於在這期間看到了鍾萬仇傳說中的馬臉!還有那個距離太遠的眼睛和鼻子!我強忍住不笑出聲,知道這時笑出來不妥,可是咱們的段公子終於沒忍住,看到鍾萬仇哄甘寶寶而打自己的臉,立刻就破功了。他一笑立刻就知道不好,慚愧地看了我一眼,這時鍾萬仇已經踢開房門,將我二人拎著領子拎了出去。喝道:“你們是什麼人?躲在我夫人房間裏幹什麼?”轉而麵對著鍾夫人道:“阿寶,你……你……又……又…”

    “什麼又不又的?又什麼了?快放下二位公子,他們是來給咱們報訊的!”“報什麼訊?”鍾萬仇轉頭看了看我和段譽,隻對著段譽道:“臭小子,我瞧你油頭粉臉,決不是好東西,你幹麼鬼鬼祟祟的躲在我夫人房裏?快說,快說!隻要有半句虛言,我打得你腦袋瓜子稀巴爛。”說完砰的一拳擊落,喀喇喇一聲響,一張梨木桌子登時塌了半邊。

    段譽怒道:“我姓段,你要殺就快快動手。不清不楚的胡言亂語什麼?”

    鍾萬仇提起右掌,怒喝:“你這小子也姓段?又是姓段的,又……又是姓段的!”說著竟然有了哭腔,我實在是受不了了,說道:“鍾穀主,他姓段,我卻姓莫,我們兩個從未見過鍾夫人,今日是來給你們報信的,鍾夫人知道你總是亂吃醋,怕你傷了我們才讓我二人留在房裏,你未免多心了。”

    “當真?你們從來沒見過……沒見過阿寶的麵?”

    段譽回道:“我們進穀不到半個時辰。”

    鍾萬仇喃喃自語道:“對,對,阿寶已有十年沒出穀去了,十年之前,你還隻八九歲年紀,自然不能……不能……不能……”轉而看向甘寶寶,甘寶寶叫道:“還不放下兩位公子!”他趕緊聽話地放下我們兩個。段譽看著我低聲道:“愚兄又是因笑連累了賢弟。”

    “算了,不笑也就不是你段譽了。”我無奈道,“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已經難得,兄長是泰山崩於前而笑無礙,算得上人上之人了。”

    鍾萬仇聽我們說完,喃喃道:“泰山崩於前而笑無礙……段譽?段譽?你……你爹爹是誰?”

    “我名叫段譽,字和譽,大理人氏。我爹爹的名諱上正下淳。”

    鍾萬仇還沒反應過來,隻聽甘寶寶一聲尖叫,聲音都顫了:“你爹爹是……是段……段正淳?”

    “正是。”

    鍾萬仇才納過悶來,大叫:“段正淳!”這三字當真叫得驚天動地,霎時間滿臉通紅,全身發抖,叫道:“你……你是段正淳這狗賊的兒子?”

    段譽怒道:“你膽敢辱罵我爹爹?”“我為什麼不敢?段正淳,你這狗賊,混帳王八蛋!”鍾萬仇好像恨不得把全天下罵人的話都搬出來。

    段譽聽了沉思片刻凜然道:“鍾穀主,想來你在穀外漆上“姓段者入穀殺無赦”九個大字,必是恨極了我爹爹,才遷怒於所有姓段之人,你既跟我爹爹有仇,就該光明正大的了斷此事。你有種就去當麵罵我爹爹,背後罵人,又算甚麼英雄好漢?我爹爹便在大理城中,你要找他,容易得緊,幹麼隻在自己門口豎塊牌子,說什麼‘姓段者入穀殺無赦’?”

    這幾句話正說到鍾萬仇的痛腳,鍾萬仇哀嚎一聲:“我不是怕鬥不過你爹爹,我……我是怕……怕你爹爹知道……知道阿寶住在這裏……”說完掩麵哭道:“我是膽小鬼!我是膽小鬼!”然後哭著奔了出去。

    這一變故段譽可是看愣了,不由得向我看來,也許是我臉上的表情太平靜了,竟然隻是笑,沒有驚訝,反而讓段譽更不解了,問道:“賢弟,你明白其中是何故了嗎?”

    我笑道:“我倒是看明白了,不過就不知道鍾夫人自己心裏明不明白?”

    甘寶寶聽我這樣說,見我看著她,臉上立刻紅雲萬裏,但還是凝視著段譽,問道:“段公子,令尊這些年來身子安好?一切都順遂罷?”

    我知道後麵她要問一大堆的東西,於是攔住段譽,自己開口道:“鍾夫人,我大哥的父親身體強健猶如年輕人,而且看上去真是一點都不顯老,他不但沒有落下武功,而且……哎呀,總之很好,很好,好的不得了!咱們還是快去就鍾姑娘吧!”鍾夫人聽後略微發愣,一下子就知道我看透了她的心事,臉色緋紅,眼含淚水,點了點頭,說道:“如今家裏有貴客,外子實在脫不開身,我與二位前去救我女兒。二位稍等,我留個字條便來。”說完轉身回屋寫字條去了。段譽驚異地看著我,問道:“賢弟怎麼知道我爹爹的近況?”

    “大哥信不信我?”“自然是信的。”“信我就等咱們出穀再說。現在救鍾姑娘才是要緊。”段譽點點頭,甘寶寶很快便出來了,段譽問道:“伯母會解閃電貂的毒麼?”甘寶寶搖頭說不會,段譽說道:“伯母既不會治療貂毒,隻怕神農幫不肯便放了令愛。”

    “誰要他們放人?神農幫膽敢扣留我女兒,要脅於我,那是活得不耐煩了。我不會救人,難道殺人也不會麼?”

    段譽一驚,與我對視一眼,突聽身後一聲大叫:“阿寶,你……你到哪兒去?”回頭一看,果然是鍾萬仇追來了。鍾夫人伸手一邊架住我們一個,喝道:“快走!”我隻覺身子一輕,疾竄而前,不由自主了。

    甘寶寶始終沒有鍾萬仇武功高,何況還提著我們兩個人?雖然頃刻間奔出數十丈,但鍾萬仇終究追了上來,他追上來也不管我,徑自去抓段譽的後心,定是要置段譽於死地!我一驚之下用力一撞甘寶寶,提氣疾奔之時本就不得穩當,我這一撞硬是把我們三個都撞了個倒地,鍾萬仇未料如此,身形一頓,甘寶寶已經站起身,大喊道:“你們兩個快跑!”說完拔出劍一劍刺進鍾萬仇的身體裏。

    鍾萬仇顫聲道:“阿寶,你……終於要離我而去了?”甘寶寶本沒想到他會不躲,慌了手腳,叫道:“我又不想傷你,你為甚麼不避?”鍾萬仇苦笑道:“你……你……要離我而去,我……我還不如死了的好。”說著連連咳嗽。甘寶寶道:“誰說我離你而去?我出去幾天就回來的。我是去救咱們女兒。我在字條上不寫得明明白白的嗎?”鍾穀主道:“我沒見到甚麼字條。”甘寶寶道:“唉,你就是這麼粗心。”三言兩語,將鍾靈被神農幫擒住的事說了。

    段譽看了我一眼,說道:“這……這真是一塌糊塗!”說完撕下衣襟,手忙腳亂的來給鍾萬仇裹傷。鍾萬仇忽地飛出左腿,將他踢了個筋鬥,喝道:“小雜種,我不要見你。”對鍾夫人道:“你騙我,我不信。明明是他……是他來叫你去。這小雜種是他兒子……他還出言羞辱於我……”說著大咳起來,這一咳,傷口中的血流得更加厲害了,向段譽道:“上來啊,我雖身上受傷,卻也不怕你的一陽指!上來動手啊。”

    段譽這一交摔跌,左頰撞上了一塊尖石,狼狽萬狀的爬起身來,半邊臉上都是鮮血,說道:“我不會使一陽指。就算會使,也不會跟你動手。”我一看他受了傷,忙扯過他手裏的衣襟,先給他包頭,說道:“你放心,鍾穀主現在心裏歡喜地很,不會有事的。”鍾萬仇又咳了幾聲,怒道:“我有什麼歡喜的?這小雜種沒有實話,你叫你老子來!我要殺了他!”他這一發怒,咳得更加狠了。甘寶寶拿出殺手鐧道:“你這瞎疑心的老毛病終究不肯改。你既不能信我,不如我先在你麵前死了幹淨。”說著拾起地下長劍,便往頸中刎去。鍾萬仇一把搶過,臉上登現喜色,顫聲道:“阿寶,你真的不是隨這小雜種而去?”

    甘寶寶嗔道:“人家是好好的段公子,甚麼老雜種、小雜種的!我隨段公子去,是要殺盡神農幫,救回咱們的寶貝女兒。”鍾萬仇聽妻子說並非棄他而去,陪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算是我的不是。不過……不過,我既追來,你又幹麼不停下來好好跟我說個明白?”鍾夫人臉上微微一紅,道:“我不想你再見到段公子。”鍾萬仇突然又起疑心,問道:“這小……這段公子,不是你的兒子罷?”

    甘寶寶又羞又怒,呸的一聲,說道:“你胡說八道甚麼?一會兒疑心他是我情郎,一會兒又疑心他是我兒子。老實跟你說,他是我的老子,是你的泰山老丈人。”說著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鍾萬仇一怔,隨即明白妻子是說笑,當即捧腹狂笑。這一大笑,傷口中鮮血更似泉湧?

    甘寶寶流淚道:“怎……怎麼是好?”鍾萬仇高興地伸手攬住她腰,道:“阿寶,你為我這麼擔心,我便是立時死去,也不枉了。”甘寶寶暈生雙頰,輕輕推開了他,道:“兩位公子在這兒,你也這麼瘋瘋顛顛的。”鍾萬仇嗬嗬而笑,甚是歡悅,笑幾聲,咳幾下。

    甘寶寶看了丈夫幾眼,說道:“我不去救靈兒啦,她自己闖的禍,讓她聽天由命罷。”扶起了鍾萬仇,向我們道:“二位公子,你們去跟司空玄說:我丈夫是當年縱橫江湖的‘馬王神’鍾萬仇。我是甘寶寶,有個外號可不大好聽,叫作‘俏藥叉’。他倘若膽敢動我們女兒一根毫毛,叫他別忘了我們夫妻倆辣手無情。”她說一句,鍾萬仇便說一聲:“對,不錯!”

    段譽猶豫著,我知道他怕這樣救不了鍾靈,於是自己對甘寶寶道:“是,知道了。”段譽想了想便道:“我們兩人馬上出發。”說完發足便行,鍾夫人又叫道:“段公子,我還有一句話說。”輕輕放開鍾萬仇的身子,縱到段譽身前,從懷中摸出一件物事,塞在段譽手中,低聲道:“你將這東西趕去交給你爹爹,請他出手救我們的女兒。”

    段譽道:“我爹爹如肯出手,自然救得了鍾姑娘,隻不過此去大理路途不近,就怕來不及。”鍾夫人道:“我去借匹好馬給你,請你們二位在此稍候。別忘了跟你爹爹說:‘請他出手救我們的女兒。’這十個字。”不等段譽回答,轉身奔到丈夫身畔,扶起了他,徑自去了。

    段譽攤開手,手裏是隻鑲嵌精致的黃金鈿盒,揭開蓋子見盒中有塊紙片,色變淡黃,時日已久,紙上隱隱還濺著幾滴血跡,上寫“庚申年二月初五醜時女”十一字,段譽驚訝對我道:“這紙上的字筆致柔弱,似是出於女子之手,可這是誰的生辰八字?”

    我笑道:“鍾夫人要你交給你爹爹,你說呢?”

    段譽聽了我的話沉吟道:“庚申年,庚申年……那是十六年之前……難道是鍾姑娘的年庚八字?鍾夫人要將女兒許配給我,因此要我爹爹去救他媳婦?”

    我“噗嗤”笑了,這段譽自大的本事比他爹有過之而無不及,今日他不過看到鍾靈的生辰八字就認為鍾夫人有意將女兒許配給他,與段正淳那日在少林見葉二娘,連是否曾經相識都不記得,就要給人家名分一事一般有趣。

    這時候突然聽得一個男子聲音叫道:“二位公子!”我們回過頭,看見先前在屋內看到的那個和鍾萬仇說話的家仆,他對我們行禮道:“小人來福兒,奉夫人之命陪段公子去借馬。”

    段譽道:“甚好。有勞管家了。”我卻叫道:“等等,你家夫人叫你去借幾匹馬?”

    “夫人吩咐借的馬是日行千裏的良駒,隻得這一匹,夫人說由段公子騎此馬先行到大理城去,莫公子可以先住在穀中。夫人還叫小人告訴莫公子不用擔心,段公子定能將解藥取回。”

    “不行!你去告訴夫人,我不需要千裏良駒,隻要在穀內給我找一匹好馬就行,我……我先行到神農幫處,怎好讓鍾姑娘一個人留在那裏!”我胡謅道,來福兒果然聽話地回去,不一會兒再出來時,已經牽著一匹馬出來。

    我趕緊牽過馬,看了看果然是健壯的好馬,段譽已經對我道:“如此賢弟可先行一步,我盡快到大理城找幫手來。”

    “我還是先同大哥一起去借馬,鍾夫人既說是借馬,想來馬的主人定是位不同凡響之人,我擔心大哥萬一借不到……”

    “莫公子盡可放心,那馬的主人與我姑娘是朋友,多少會賣我家姑娘幾分薄麵。”來福兒給我來了這麼一句,我立刻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一驚也不敢說話了,段譽哈哈一笑道:“賢弟擔心為兄,為兄的自然高興了。那就先一道去借馬吧。”

    “對對對,我們走。”我趕緊拉著我的“寶馬”,同段譽並肩跟著來福兒走,段譽突然道:“不知賢弟剛才怎麼說出了我爹爹的近況?”“大哥,你沒看出來麼?”“看出來什麼?”“算了,天機不可泄露,你很快就知道了。”我笑道,“至於講令尊的那一段,你仔細想想,哪一句是說我認識令尊?”

    段譽仔細想了想,突然笑了起來:“的確,‘身體強健猶如年輕人,而且看上去真是一點都不顯老’不過都是些好話,而‘沒有落下武功’自然是從我在無量山上告訴鍾姑娘你們兩個的話裏聽出來的。賢弟當真是聰明得緊!”

    “哪裏哪裏……”我嘴上應付著,心想你才是好記性呢,竟然一個字都不差!想著拍了拍健壯的“寶馬”,段譽有些奇怪地問我:“賢弟為何有馬又不騎?”“那個……兄長沒有馬,我也不好騎馬……”“不如我們都上馬,我也有些累了。”“不行!”我大叫一聲,段譽更奇了,問道:“為什麼不行?”

    “嗯……我怕它累著。”我含混帶過,段譽卻愣了愣後爽朗大笑了起來。

    笑什麼,我是怕它累著嘛!累著它,以後被人追殺的時候跑不動,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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