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08 更新時間：12-02-07 19:12
朔風一夜，撥散離人繾綣。
白衣卷桃，枯枝落紅紛零。
嶽禾裟蜷身臥在窗欞旁，目光遊散在浮動著渺渺白光的天邊。偶有幾縷綠絛從窗外的柳樹枝上輕輕拂過雕刻著古樸紋飾的窗框。
來悅客棧。正是嶽禾裟此時棲身的場所。一停店名，便知道店主是老實生意人。
小店雖然簡陋，倒也清簡雅致。嶽禾裟的房間是在二樓西偏第三間。推窗而望，正對著渭湯皇都玉渚最繁華的街道---榮安。
這一眼望去，寬闊的街道兩旁到處都排布著鱗次櫛比的腳店、酒家、商鋪。大街上行人來來往往，車馬川流不息，絡繹不絕。
嶽禾裟原本好靜，素來不喜如斯繁華。可是眼下為了躲避沈韻懷的搜尋，也隻好暫時選了個最危險也最安全的地方落腳，待平息幾日便再作打算。
來悅客棧對麵便是生意好的異常的紅羅肆。難怪，禾裟目光停頓在對麵張燈結彩，斷續的飄出紫檀嫋嫋琴瑟悠長的酒家牌坊上。輕輕一笑，暗忖道：難怪自己剛進到這家店時就看見了掌櫃的那不亞於看見天子親臨的訝異表情，眼珠子一直停在自己身上轉，最後停在了自小掛於腰間的那塊佩玉上，好不自在。神色怪異地收了幾粒碎銀子，一臉疑惑地把我引上了樓。真正上了樓，才知道這店裏根本就沒有住幾個人，而且住在這兒的都是些維生困難的外鄉人，攜妻帶兒，滿臉愁容。本來就不大的客棧不免顯得更冷清了。
嶽禾裟取下來剛剛被掌櫃的八爪魚般的黏性眼光直直打量的佩玉，瑩瑩青光，流熒如星，潺動如水。一枚蒼勁有力的楷體字，仿佛有生命般的鐫刻在這塊上好的美玉之上。
裟
裟兒…那個人總是喜歡這樣喚自己。
思緒不住飄飛，嶽禾裟怔神，指尖的觸感清涼膩滑…
“裟兒是不是很喜歡青玉啊…”男子眼眸一彎，清亮的琥珀流光就從他微微翕合的雙睫中流淌出來，美若畫扇。他伸出修長的十指，一枚耀眼但不灼目的物什晃漾在眼前，在旖旎的日光下氤氳出極美的清澈華光。青如荷蓋，明若星辰。蒼勁而又秀美的一個‘裟’字完美的籠括在了這塊青玉之上，散出澈明的微光。
“這個就送給裟兒了，我們兩個一人一個哦，別無其他了…”溫暖的大手撫上了我飽滿的額頭，如春的笑意旁，另一枚青玉華光澈明似青空。“我這枚上有一個‘韻’字，和裟兒的是一對呢。”男子輕輕說著，雙唇翕合如碟翩躚…
容顏逐漸模糊…不覺。才發現是自己的視線早已模糊。伸手胡亂地擦了幾下，靠窗，微涼的晚風吹幹了臉頰上的鹹澀，也帶走了莫名的惆悵，心裏變得空落落的…
已不知是坐了多久，掌心中捏著的那枚青玉已經和自己有了一樣的溫度。見華燈初上，酒肆逐漸燃了門扉外的鶯黃燈籠…白日的客潮逐漸散去，夜間的市集又突地冒了出來。
湯茶攤鋪，紙燈物什，歌舞町院，煙柳之地…數不勝數。
玉渚似乎永遠繁華，白日寒夜一如。
繁華於我無關。
輕劍一提，便掩上了紙窗，側身於床榻正欲歇息，卻聞見了窗外傳來了一陣子的瓷器碎裂聲。翻身開窗，見人潮漸漸聚攏到了街對麵的紅羅肆，想也不用想，這動靜是從紅羅肆傳來的。本想應該是某些紈絝鄉紳酒足飯飽後的潑皮無賴，輕瞥了一眼，正欲並窗，眼尾卻掃到了從長街一頭逐漸湧來的一列齊整的隊伍。
霎時間，方才還喧鬧的大街此時卻像中了蠱般鴉雀無聲。其中有蹊蹺…
抓起了一旁的連紗蓑笠，便出了客棧。
最後一絲徘徊在天際的夕光被黝黑吞沒，潮濕的寒氣隨著暗夜的降臨卷集著枯黃的落葉湧入了皇都，寒風盈袖。嶽禾裟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擠到了人群最前。眯了眯眼，隔著薄紗一層，打量著漸漸湧來的那列長隊。
入夜，點點火光跳躍在長隊之中，漸漸彙集成了一條瑩黃火龍…榮安大街上的人流自覺地朝兩邊靠去。
來的人數不過一兩百，不足為奇。而另嶽禾裟驚異的卻是隊伍中的人全是妙齡女子！
白紗扶搖秋風颯，丹朱絳紅櫻唇點。
雖說這些白衣女子都以輕紗掩麵，不過單看這玲瓏婀娜的身段，就已足以讓大街上那一個個神色異樣的男人想入非非了…嶽禾裟仿佛聽到了身後此起彼伏的嘖嘖讚歎聲。
輕軟的白綢遊魚般的裹著玲瓏的身段，銀線圈邊，紅蘇委腰，廣如流雲的袖間皆綴著一點櫻紅似血的紅桃。每過之處，馥鬱滿袖…柔荑紅燈提，撚鶯黃流蘇。儀態翩躚，恍若神仙妃子…
待這支四溢這芬芳的隊伍緩緩飄到了紅羅肆門口，大街上的人都呆愣了眼…
領頭的四名女子分別著有玄、靛、紫、藍四色紗衣，袖處層紗間豔桃風鼓翩躚。與尾隨其後的白衣相比，這四名女子氣質上更加脫俗超塵，質氣馥蘭。
嶽禾裟似笑非笑。自己雖被懷王雪藏在深閣中，但對於這說來險惡的江湖還是稍有了解的。隻看這極柔極陰的隊伍，以及袖間殷紅如血的桃花便知曉了八分。
少頃，在大團寥寥雲煙般女子的簇擁下，一架雕有異獸星輪的華貴大輦從長街一頭緩緩逼近，最後停在了紅羅肆門口。
周遭人群吸氣聲此起彼伏…恐怕在渭湯國土上沒有哪一個會把這端坐在大輦之中的人認成他人。這名豔冠天下的人界修羅。
除了桃夭教教主東方嫣，還能有何人有如斯能力？這麼多芳華少女，皆俯身在她的容顏之下，成為了桃夭的忠實教徒，除了江湖上六美之一的東方嫣，還能有何人？
而這桃夭教，恐怕是要獨占紅羅肆了。
須臾間，兩道白影疾風般從紅羅肆中閃出，如碟攏翅般緩落到了大輦之前“啟稟教主，紅羅肆內的閑雜人等皆被清掃出樓，還請教主屈尊入樓！”女子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天寰間，四下卻異常安靜，仿佛連銀針落地之聲都清晰可聞。半晌，才從熏香繚繞的大輦中飄出一聲慵懶的輕哼，蘭氣呼得散在大輦外的彩綢輕顫。這便算是回應施令了，百媚千嬌中竟帶著一絲不可逆的威嚴。
“魑遊待令！”玄衣女子抱劍行禮，隻等她們的大尊主東方嫣發號施令。青褐色的垂縵間，隱約透著一婀娜倩影，微微傾側的姿勢，美到讓人真以為那是九天玄女涉塵投下的幻影…雖然看不到麵容，但怎麼想也絕對是一位絕世佳人，怎麼也不能和傳言之中殺人無數的嗜血修羅聯想到一起…果然，看事物還是不要被表象迷惑了。嶽禾裟打了一個寒噤。
帳內人兒皓腕輕揚，隊前的四名彩衣女子便先進了紅羅肆，接著大輦就被抬了進去。嶽禾裟皺了皺眉。這桃夭教主還真會擺架子，不知又會惹出什麼事端。
這不暗忖將盡，事端就來了。
“老子還以為來的是什麼大人物呢！呸！還不是臭婆娘一個？和少爺我擺什麼臭架…”一名穿金戴銀的富家弟子仄歪著腦袋，抱著半壺酒，一臉痞氣地在原地搖擺著，手指紅羅肆破口大罵。
看來是剛剛從紅羅肆被趕出來的，還喝的發起了酒瘋…周圍人倒吸一口涼氣。
話音未落，那人便橫在了大街上，撲起漫天的灰塵…一枚銀針直直釘入了咽喉，封住了口不擇言的話語。手腳抽搐了幾下，便不再動了。而他的麵目並未可怖，隻是比死前扭曲幾分…
人群見狀，立刻四下尖叫著散退，嶽禾裟被驚惶的人流推搡到了一個茶湯鋪前…一名白衣女子從紅羅肆裏漫步而出，剛剛還亂作一團的人群此時又像被施了定神術般不動了，生怕一個動作不對便性命不保…
嶽禾裟揉了揉撞疼的手肘，沒好氣地瞟了瞟周圍愣得跟個木頭似的還在發抖的人，歎了口氣。
“吃不到的葡萄總是很酸…想你這種臭男人教主見得多了，該死。”女子輕描淡寫地扔下這句話，冷冷的掃了人群一眼，麵無表情地邁回了紅羅肆。袖間的桃花妖異如血。
嶽禾裟差點沒一口水噴出來…
吃不到的葡萄總是很酸？那女人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兒了，以為誰都喜歡她似的！
方才的好感現在絲毫不剩。仔細望了一眼還未寒透的橫屍，嶽禾裟有點反胃…這應該是他第一次看著一個大活人在自己麵前死去，逐漸僵硬…平日沈韻懷把他保護的很好，老是說江湖險惡不肯讓他涉險。雖然是以暗衛的名義呆在他的身邊，不過手上從來卻沒有沾上鮮血…
真正的殺戮…以後還會有很多。
那名男子雖然口不擇言，不過也不至於落得如此下場！桃夭教也太無法無天了吧！胸中憋著一口悶氣，攪合著一陣陣反胃惡寒，額頭上不斷冒出冷汗…
這是什麼滋味…
一拳打在了客棧的門楹上，緊閉雙眼，咬住了發白的嘴唇。自己怎麼能這麼窩囊！
曾經的那個嶽禾裟已經不存在了！
突然很想大吼出來…
可自己又能做些什麼？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桃夭教居然公然行凶，如此簡單地奪去了一個鮮活的生命…而這條人命的來頭也不小，竟然是當朝禮部尚書卓禮的二兒子卓錦。
更甚的是，一向愛子的卓大人和卓夫人得到消息後伏在兒子屍首上哭了好幾個時辰直到暈厥，卓家大子當朝右將軍卓文冠對著紅羅肆紅眼咬牙切齒了數時辰，身後有精兵數百，卻一直未敢衝進紅羅肆替他一向寵愛的弟弟報仇…
而紅羅肆裏麵和外麵的狀況似乎截然相反…沒有劍拔弩張，倒是琴瑟歌舞，鍾磬照鳴…茶煙瓊漿，似乎外麵的事與她們無一點幹係。
這件事一傳開，在皇城鬧得沸沸揚揚…
於是各種傳聞便浮出水麵。說東方嫣與皇城中某位炙手可熱的人物有染，但實則恨透了男人，隻是純粹的利用關係…
還有就是桃夭教的實力，很多人猜測今年的武林大會翹楚非桃夭莫屬。這點禾裟也分析過。雖然不想趟這趟渾水，不過就這滿大街的流言蜚語你擋得住？
從那兩名普通教徒飛身下樓迎接東方嫣的身法來看輕功雖然未到登峰造極，但卻能用‘疾風之勢’來形容。特別是最後要了卓錦小命的那一針，不偏不倚，正中廉泉。手法幹脆果斷，毫無半點拖泥帶水。這樣的穩、準、狠，絕非是一朝一夕方能修成。雖說桃夭教上下都是女子，用針又無半點柔弱之態…這樣看來，那個東方嫣又會是一個多麼可怕的人物…
“東方嫣可是一名質氣豔絕的奇女子！那叫一回眸就傾人城啊！但見過她麵貌的卻在少數…”嶽禾裟下樓準備打水洗漱，還未到樓梯口就聽見下麵鬧開了，說的無非是東方嫣的所謂的‘風流韻事’。來悅客棧生意本不大好，這下倒好，東方嫣一來，把紅羅肆的閑雜人等全都清掃出門，自己一人對這個偌大的客棧喝茶聽曲兒。這些人無去處自然就擠到了對麵的來悅客棧。
掌櫃的倒是樂意了，和店小二忙得不亦樂乎，價錢也漲了不少。這下嶽禾裟之前對來悅客棧的半好不好的印象也全部抹殺了…
更甚的是掌櫃的一邊招呼客人還一邊向著對麵的紅羅肆鞠了鞠手，笑得跟朵花兒似的…
又是那一來就不動聲色把皇城鬧得雞飛狗跳的東方嫣東方大教主。嶽禾裟沒好氣地白了掌櫃的一眼。再加上大廳圍坐在一堆的浪蕩之士口裏蹦出的關於東方嫣的無賴之言，更是一肚子悶火。細眉一蹙，扔了盆子就上樓，身後掌櫃氣得胡子發抖，咿呀叫喚左耳進右耳出…
誰知剛剛邁步進屋，卻又被一柄打橫的鎏金玄蘇折扇攔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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