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椒漿醉生

章節字數:4871  更新時間:12-06-08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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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炴城坐落於渭湯東北,西接崇嘉東臨北海南連賈州。炴城以外,就是北部廣大的邊塞之地。因此炴城的兵力配置乃渭湯第一,軍機營遍布要塞各個關隘。近些年來,自打七年前的高陵之戰,中原大敗匈奴,以破竹之勢大捷以來,北方戎狄和渭湯一直相安無事。偶爾還能看見一兩個著著皮氈裘的匈奴商人挎著大大小小的牛皮包裹在炴城大街上鋪了地毯販賣戎狄部落的酒器漆器獸頭,炴城民眾對於這些胡人是恨到了骨子裏,不過近年來是好了很多,這些匈奴商人販賣的小物件漸漸也有漢人問津了。

    城內城外,炊煙覆蓋了狼煙,歌舞升平拂去了昔日的烽火號角。炴城大街小巷,一片安康。

    渭湯的名門望族基本上都羅列在了玉渚,但是到了炴城,卻不得不提這裏的百裏家族。百裏府又名泰安府,位於炴城千機湖六曲橋畔。鬆柏高疊,層林染碧。一座紅牆碧甍的府邸氣勢恢弘地坐落在參天古柏挺擎兩旁的大理石路麵盡頭。路過此地的行人在匆匆走過的同時,都會忍不住回頭看那麼幾眼。泰安府的主人乃當朝伴隨先帝多年的太尉大人,百裏淩雲,現在已經辭官在家,頤養天年。百裏淩雲的正室乃妝姬夫人,產有一子,名易。側室蕙氏,產有二女。

    雖然百裏家男丁不興,但是百裏淩雲膝下的長子百裏易卻十分爭氣。這孩子不但生的玲玲瓏瓏,格外討人喜歡,還異常聰慧,一歲識千字,三歲能作詩,到了六歲各種詩賦詞篇那是信手拈來。果然,不負眾望,小百裏易在十六歲時就以力壓群雄的一篇《山河賦》令先皇龍顏大悅,批了他的狀元。

    奈何好景不長,就在上任不到半年的時間,當年那個端正溫良的小百裏易卻學會了不司其職,不理朝政。卻遊戲花叢,終日酒肉,縱情聲色於煙花柳巷之中。所以當時的人都感歎,物是人非啊,腦海中那個翩翩美少年穿著大紅的狀元衣,騎著高頭大馬意氣風發地享受著人群的祝賀的場景還曆曆在目,如今卻換了這幅摸樣。這件事越傳越大,鬧得也越加洶湧。百裏淩雲是氣得目眥欲裂,妝姬夫人一夜白了烏發。而先皇氣得幾次貶了百裏易的職,但因為惜才,沒有要了他那條自以為是的小命。先皇去世之後,戊勵王上任,百裏易已經被貶謫到了黍州偏涼一帶。江山代有才人出,也早有人頂替了他的位置。百裏易這個名字似乎也在青史上被慢慢抹去。。。至今,那些還記得他的人,卻始終沒有明白令他性情大變的原因。

    這一日,卻圍了不少人在千機湖的另一端,一臉好奇地眺望著那一畔的泰安府。沒人敢靠近,就連離那麼遠七嘴八舌爭論的聲音都細弱蚊鳴。不知是誰放出了消息,說多年未回炴城的百裏易回來了,懷裏還抱著個三四歲的孩子。這消息一放出去,全城各大客棧飯店一下子炸了鍋,人們都爭先恐後地要去瞧瞧好戲。不過等到人流湧進了六曲橋,看見的卻是大門緊閉著森嚴無比的泰安府。有早早來了的人道“百裏易進去了一會了,不知道裏麵發生了什麼事!”此話一落,中華人就踮起腳尖將頭仰得高高的。有人提議爬牆去看,很快又被否決了。

    正當眾人還在相商著計策七嘴八舌時,棗紅的大門倏地一下子打開了。。。

    霎時間,嘈雜的人群靜了下來。。。眾人統一扭頭,目不轉睛地盯著緩緩跨出門檻衣如落雪的人。。。

    百裏易麵潤似玉,天穹的青光將他的麵容氳染得有些不實。他還是一襲白衣,發束玉冠。一雙狹長的狐眸饒有深意的上挑。眼中多年的紈絝已不見,清清明明,望天的時候明淨地有些易碎。人群中已經有女子小聲驚呼出來。。。多年不見,百裏易竟然出脫出這般容貌。難怪有那麼多的女子少年為她茶飯不思。。。不過下一刻,那些女子的眼神又有些惋惜怨念地落到了百裏易的胸前。

    看樣子又要下雨了呢。看了一眼天色,將潑墨的竹骨紙傘握在手中,輕輕拍了拍臉上掛著淚珠使勁攥著自己衣襟熟睡的擷兒柔軟的身子,神情不勝溫柔。回頭,繡有流雲紋的長靴摩擦著質感陌生的大理石地麵,百裏易抬頭凝視著高高懸起光亮可鑒的牌匾,歎了口氣。眼中的情緒難以分辨。

    百裏易轉身,用手指輕輕抵了抵微微泛紅的鼻尖,二話不說的走出了參天的鬆柏帳裏,匆匆踏過了六曲橋,連餘光都沒有掃那些目瞪口呆的人一下。。。仿佛那黑壓壓的一片人隻是空氣罷了。

    百裏易走後,眾人似乎都沒有反應是怎麼回事。。。這廝是百裏易麼?一點也不像他往日招搖的作風,大夥不歡而散,隻有幾個頑固分子還等在那兒,說是要等真正的百裏易出來。

    那幾個人自然是等不到的。因為,百裏易可能是最後一次回這個家。

    抱著擷兒在卯風客棧落了腳,下樓想點寫粥菜給擷兒,就看見了小二引著幾個黑衣黑裾,連紗鬥笠遮麵,提著劍的人進了客棧。為首的腰間別著一枚泛著森光的猰貐青銅飾,其他的幾個中有一名女子,隻有她將左手手背裸露了出來,慘白的麵上卻畫了一隻魍狐,也是陰陰森森的。其他的幾個除了一身黑,就沒有其他標誌了。客棧大堂內的食客,古怪地打量著這些著裝怪異的來客。那幾人也沒有覺得不自在,找了一張桌子坐下。

    百裏易輕輕笑了,笑得不倫不類。慢慢搖下樓,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嗑瓜子,喚來小二要了一碗鮮菇雞肉羹,又要了一壺抱月釀,幾碟小菜,抽了筷子就吃了起來。那幾個黑衣人坐在百裏易右邊不遠,亦是匆匆點了菜。

    “昨天我幾個兄弟和我說的,遠一點邊塞那邊死了好多人了!都不敢上報給朝廷!”前方坐了一桌人,看來是藏虎穀弟子的打扮。

    百裏易托著腮,饒有興致地瞅著右邊那桌黑衣人。。。那幾個黑衣人不知是什麼原因,突然一齊放下了筷子,一個比一個坐得端正。

    “就朝廷現在這個熊樣!還敢上報麼?我怕是連蠻子們攻進了玉渚那些狗官都沒幾個察覺到的!”另一個大漢放下了筷子,攤手以示無奈。

    “我聽他們說,這些人的死狀十分可怖,也不像被鈍器所傷。。。倒像是被投了毒”臉上有一道疤男人突然壓低了聲音“沒準是瘟疫。。。”

    “胡說!”身材微胖的那個大漢打斷了他,湊近他耳邊小聲道“我聽說那些人的死狀和我們穀在武林大會上死的那幾個兄弟的狀況差不多。。。”

    刀疤男人警惕地掃了四周一眼,斂了目光,示意大漢不要說了。那大漢還想說什麼,眼珠子骨碌一轉,又覺得自己說的似乎太多了,趕緊停了撕了燒雞就啃了起來,一雙三角眼警惕地四周掃著。

    百裏易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換了個姿勢托著下巴,好笑地打量著那桌黑衣人。領頭的男子率先拿起了筷子,其他人才拾筷夾菜。啖食完畢,付了銀子,向掌櫃要了幾間房,提劍依次上了二樓。

    酒液微涼,百裏易眯眼飲盡,喉頭一番暢快。起身,有些惋惜地看了那桌藏虎穀的弟子,端著鮮菇雞肉羹,付了銀子,上了樓。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外麵就像炸了鍋似的嘈雜起來了。

    百裏易翻了個身,打了個哈欠懶懶地撐了一隻手臂在床榻上,揉了揉眼。起身去開窗,見運河畔已經圍了一大圈人,不知道是在幹什麼。身邊的擷兒卻在亂踹被子,還咿呀不清地說著夢話。百裏易輕柔地勾了勾嘴角,捏了捏擷兒香嬌玉嫩的小臉蛋,笑得極其溫柔。

    幫擷兒掖了掖被角,確定把他裹得嚴嚴實實之後,才擁了件薄衣。下了樓,才看見客棧裏大部分人都湧出去了,展櫃的和小二守著店,但是眼珠子還是沒忍住望運河畔看。

    轉眼間,秋季已經快過去了。炴城裏蒙上了一層模糊的冬意。泠泠湖風撫上了百裏易清冷的麵,額前的垂發有些散亂。晚秋的運河,薄薄結了層湖霧,乍一看還以為是層薄冰。如煙如霧的湖柳,隨風搖曳著,尖細的青葉也凝了霜露,看起來有些暗沉。人群都湧在了一旁的石橋下,似乎在說著死了什麼人。百裏易沒有過去,徑直靠在了一棵柳樹上,攏了攏被風刮得零散的薄衣。一雙狹長的眼微微上挑,冷冷地凝視著人群外圍那幾名黑衣人。

    死的正是藏虎穀的那幾名弟子。據說官府來人驗屍時,沒發現什麼體外創傷,看跡象應該是窒息而死的。不過是什麼人殺人要用這種手段?一刀解決了不更痛快?若是一個人還好理解,可竟是這五人同時喪命的。

    下午藏虎穀的人來認了屍,卻沒有追究下去。官府才查不出什麼眉目,這事也就算草草結了。不過就這麼一件事,又弄得炴城人心惶惶的。本來以為是門派之間的恩怨,有人卻將那幾名藏虎穀弟子昨日在客棧說的話混了進去。人們的心態都是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的,希望朝廷能給個申明什麼的。

    夕陽從山壑出掩去了半張臉,夜色從那重疊的樓宇間漸次爬上了青灰的天空。。。晚間客棧裏來了個胡子花白的算命先生,說近日有熒惑伏紫薇,渭湯將有大劫。唯一能逃避災火的去處隻有西北方受河神庇護的陰涼之地。客棧裏的食客起初還饒有興致地聽著,後來轉念一想,西北方向不正是連隻鳥都懶得飛進去天地之塹,赤州麼?

    食客嗤之以鼻,三兩起著哄,說著算命先生八成也是個騙子,這麼大了不在家抱孫子還出來騙人,害不害臊啊。

    老先生也沒說什麼,隻是歎息著搖了搖頭。幹枯起皺的手指顫巍巍地從破布兜裏掏出了一枚銅板,慢慢擱到了桌上,算是茶水錢了。收拾東西,正準備離開,衣襟卻被人拉住了。

    “老爺爺等等,我想算一卦。”老人回頭,渾濁的目中映出了一個口含著紫葡萄粉雕玉築的小男孩。擷兒穿了件小紅褂,聲音軟軟的,眼睛又大又亮,含著百裏易給他剝的葡萄,漂亮的像個小姑娘。

    老先生嗬嗬一笑,土黃的臉上疊起了層層象征著衰老的皺紋,卻笑得十分慈祥。擱了東西,重新坐了下來,用手撐著膝蓋笑吟吟地看著擷兒“小朋友想算什麼啊。。。”擷兒回頭看了看手裏拿著一張暈開了墨跡的紙,一臉瞧好戲的百裏易,搖了搖頭。

    老先生笑著來過擷兒柔軟的小手“小朋友生的真是漂亮,吉人自有天相,老朽也不便說什麼了。”朝百裏易點頭示意,起身又收拾東西。走了兩步,又被擷兒喚住了。隻見擷兒跑了過來,端著個瓷托,上麵羅著晶瑩欲滴珠玉般的葡萄。老先生先是愣了愣,然後又大笑了起來。見過算命給錢的,不過這給葡萄的還沒見過。擷兒又將蓮藕小手探前了一點,老先生這才象征性的從裏麵抓了幾顆葡萄,吸了一顆在口裏。“謝謝你啊小朋友,這是我吃過最好的葡萄了。”老先生挎起了行囊,朝擷兒揮揮手,又向百裏易拱了拱手,出了燈火彌盈的客棧,踏夜而去了。

    擷兒跑到百裏易身旁,有些不解的問“爹爹分明是想幫那老先生的,為什麼不給他銀子呢?”百裏易細長的眸子漫開燈火,煞是嫵媚。他清了清嗓子,笑道“有些人,可以不顧一切去求銀子。可有些人,卻視銀子如糞土。而這兩種人缺少的,都是人間的真情。”摸了摸擷兒柔軟的頭發,百裏易放下了蹺在長凳上的腳,攜著酒盅飲了一口。門牗外的月光清淺如水,皎白如雪。月華透過大紅的燈籠,旖旎而不實。

    “這位兄弟見解實在獨到,不知在下可否請教閣下的大名?”說話的是名身著玄色小袖齊膝直裾身形高挑的美男子。流雲烏發大方整潔地由綠綢束於背心。男子笑時,頰邊有淺淺的酒窩,不甚勾人。

    百裏易淡淡掃了那名男子一眼,狹長上挑的眼中驀然迸發出了玩味的神色“百裏易。”男子沉吟了一會,又笑道“原來是百裏家的大公子。在下柳拂。”百裏易點了點頭,拉了條板凳,將擷兒抱到了腿上,示意柳拂坐下。柳拂依舊是笑如春風,禮貌的回了禮,拂衣而坐。“不知柳公子有何指教。”百裏易取了一個空酒盅,倒滿了酒,推到了柳拂麵前,雙眼卻一直望著月亮。柳拂也不生氣,拿了酒盅就喝。喝完很是矜持地擦了擦嘴“抱月釀果然名不虛傳,柳某還要謝過百裏公子的酒了。。。”見百裏易的目光落在遠處,又道“公子似乎心情不大好呢。”百裏易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看來還是在下太唐突了。。。”柳拂自顧自的笑了“在下見公子見解獨到,隻是想請教一下公子對於昨日那幾名藏虎穀弟子談及之事的看法。。。”“沒看法。”話音剛落,百裏易就突然冒出了一句。柳拂眼眸沉了沉“在下倒是認為,不出百日,渭湯必破。。。”百裏易卻突然噗呲一下笑出聲了“破了才好啊,正和我的意。”柳拂有些不明所以,又問道“百裏公子不是渭湯人麼?怎倒反而希望自己國家被匈奴攻破呢?”

    百裏易半晌沒有說話,少時拉著擷兒站了起來,笑得極其妖冶。居高臨下對一臉不解的柳拂道“柳門主不是早就知道原因了嗎?何必在這兒惺惺作態不恥下問?”柳拂不慍不怒,雲淡風輕地笑道“隻可惜了在下與百裏公子,一個是落花有意,一個是流水無情啊。。。”百裏易收了腳步,驀然冷笑“易某早就將那些東西度之於外了,柳門主若要繼續,在下無權幹涉。隻是易某還是要盡點君子之道,好言相勸柳門主一句。抱月釀清甘適口,後勁卻是很大的。。。”

    柳拂淺淺一笑“哦?是麼。。。”搖晃著酒盅裏似乎是泛著微微月華的酒液。“可惜,柳某就是喜歡後勁大的。。。”

    “隨意。”百裏易撂下了兩個字,抱著擷兒上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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