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2487 更新時間：12-06-09 11:42
沈灼建議皇帝坐馬車，可莫驚風偏要騎馬。從澶關到嶢穀關，戰場上塵煙未散，空氣中夾雜著濃濃的血腥味。亂鴉貼著斜陽飛過，發出淒涼的悲鳴。幾隻蒼鷹俯衝下來，在屍體上啄食。莫驚風端坐馬上，麵容肅穆。眼前這一幕幕猙獰的畫麵，在他岩石般冷峻的外表下掀起滔天巨浪。
他隻是踏著戰爭的殘骸而來，就已經在腦海中留下了深刻而尖銳的印象。何況那個親自經曆戰爭，親手揮劍殺戮的人？
五弟他，此刻心中會有怎樣的感受？一場無妄之災，起因在他身上。縱容朕一而再、再而三地開導他，他心中的結隻怕從未解開。
他微微側首，去看跟在他後麵的黎夕。這少年臉上的表情就像天際飄來的暮靄，蒼茫而蕭索。他的目光投得很遠，但卻是自閉的，仿佛根本沒有看到周圍的一切。
這表情多像五弟啊！隻是，他到底不是五弟親生，到底是曾經的南寰太子。父子情與江山社稷，在他心中孰輕孰重？人心，永遠是最難捉摸的。若他心有異誌，留他在軍中，隻會危及五弟、危及大胥。
嶢穀關，剛剛經曆一場慘烈的戰爭，像一隻筋疲力盡的野獸，匍匐在地，微微喘息。掛在天邊的斜陽像它的眼睛，被血染紅了，疲憊中透出勝利的快意。
龍戰軍訓練有素地收拾殘局，井然有序。
大將軍軒轅度的府邸已被徹底翻查、清理，駐進莫靜塵的親兵，以備皇帝下塌之用。聞聽皇兄要親臨嶢穀關，莫靜塵吩咐守城兵丁及時通報，自己在大將軍府內沐浴更衣，脫去血跡斑斑的戎裝。
侍衛銘越服侍莫靜塵沐浴，解開外袍時，莫靜塵皺了皺眉，一縷血跡沿著肩頭流下來。銘越驚道：“王爺，你受傷了？”
“沒事，被參橫的刀頭劃過，一點小傷。”
“屬下以為王爺身上都是別人的血，原來王爺也受了傷……”語聲已經微顫，素無表情的侍衛，此刻不覺流露出心疼之色。
莫靜塵微笑：“打仗之人誰不受傷？我又不是第一次受傷，別大驚小怪了，去拿些傷藥來，稍稍包紮一下即可。”
待銘越退出，莫靜塵靠在浴桶上，心頭湧起濃濃的倦意。一場戰爭，屍骨無數，雖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敗西盍軍、奪下嶢穀關，可是其中的艱辛與慘烈，卻不是寥寥幾筆可以蓋過的。
而參橫……當他想起參橫的時候，他的心髒收縮了一下，有隱隱的鈍痛。他已經分不清是該恨這個人，還是同情他。
當參橫在戰場上看到他的時候，眼裏瞬間閃現的光芒，令莫靜塵心頭大震。他的目光太複雜，複雜到他無法細細辨別。混合著失而複得的驚喜，以及被傷害的憤怒，還有想要征服他的強烈欲望。那雙眼睛裏有地獄的火焰，陰鬱而狂野。仿佛不惜焚毀別人，也焚毀他自己。
莫靜塵忽然覺得，參橫走火入魔了，此時的他已經沒有理智。他想給他當頭棒喝，也許，那是殘忍的，可他必須這麼做。
所以，他化身為修羅，讓那場血淋淋的戰爭在澶關與嶢穀關間酣暢淋漓地上演。
眼見軒轅度重創，眼見自己手下的將軍一個個死於莫靜塵之手，眼見龍戰軍士氣高漲、驍勇無敵，參橫紅了眼。自從他登基為帝，經曆過十幾次戰爭，征服了西部十幾個部落，可從來沒有哪一次像遇到莫靜塵這樣一敗塗地。
他瘋了一樣與莫靜塵廝殺，完全不顧自己本就受了內傷。莫靜塵這次才真正領教了參橫的實力，這個男人，不僅是帝王之才，而且有著極強的戰鬥力。他甚至打上了癮，想借參橫痛痛快快激發出自己體內的潛力，直到被參橫的刀頭劃傷，他才不再戀戰。發揮全力一擊，將參橫連人帶刀震飛出去。
他本來可以追過去補一劍，可是他不忍心。他仍然希望參橫能夠幡然悔悟，及時終止這場戰爭。這樣對清影、對六弟妹都好，更可成全燕卿的心意，他實在不想看到那個善良溫馴的男人受到傷害……
將莫驚風接進關內已經明月高懸，莫靜塵看到黎夕跟在自己皇兄後麵，心事重重的樣子。他暗想，必是皇兄把魏軻與參橫勾結的事告訴夕兒了，夕兒這孩子，心裏一定痛極了。
大將軍府內設下簡單的宴席，莫驚風犒勞眾將。
宴後莫靜塵對黎夕道：“匆匆進城，還未安頓好一切，你今晚暫時與爹住吧。”
黎夕點頭應是。莫靜塵發現，他並沒有像平時那樣歡喜雀躍，而是神思恍惚地跟在他後麵，縹緲得像個影子。莫靜塵心裏一痛，走進房間便轉身拉住他，看著他的眼睛道：“夕兒，你怎麼了？抬頭看著爹。”
黎夕像牽線木偶一般，一點點抬起頭來，身子卻軟下去，跪倒在地：“……爹，夕兒……”淚水應聲而落，他的眼圈頓時紅了，抓住莫靜塵的手，哽咽道，“夕兒害爹中毒，罪該萬死……求爹責罰……”
“夕兒！”莫靜塵心疼地拉他，“起來，爹不罰你，不是你的錯。”
“是，是我的錯，是我……”黎夕仰起臉，眼裏蓄滿淚水，痛楚難當，哀哀懇求，“爹罰我，爹罰我吧，否則……夕兒不能原諒自己……”
“傻小子……”莫靜塵低歎，把黎夕強拉起來，卻忘了黎夕左臂有傷。聽黎夕一聲悶哼，他連忙鬆開，黎夕卻又借勢跪了下去，以額觸地：“爹……”
莫靜塵低頭看著這個因為自責而變得卑微的孩子，心頭陣陣絞痛。一定要讓自己身上痛，才能忘掉心裏的痛麼？
“夕兒，爹不曾怪你，你無須自責。”
不，我怎麼能不自責？是我向你隱瞞表哥的事，是我把桑石帶回家。如果你早知道表哥在背後策劃複國，你會加以防範。而如果我早有警惕，你就不會遭桑石暗算。是因為你對我的信任與寵愛，你才放任我把桑石留在身邊。我怎能不恨自己？
見黎夕執拗的樣子，莫靜塵暗暗歎氣。他往後退，坐進椅子裏，吩咐道：“夕兒，你過來。”
黎夕膝行過去：“爹……”
莫靜塵一把撈起他，把他摁在自己腿上。黎夕的臉騰的一下燒起來，爹要打自己屁股麼？“爹……”求饒般地低喚，卻立刻罵住自己。明明是自己請求責罰的，難道爹怎樣罰我，還要由我來決定麼？
高高大大的少年，伏在莫靜塵腿上，臉漲得通紅，卻不敢躲閃。漆黑的眼眸中交織著憂傷與羞愧，喃喃道：“請爹責罰。”
罰過後，心裏會好受些麼？可是又要如何麵對皇命？皇上同意與爹商量，爹會做何決定？會讓我服從皇上的安排？還是為我推脫？
莫靜塵揚起手掌，重重地一掌拍下去，打在黎夕臀上。黎夕身子一震，緊接著火辣辣的疼痛從身後襲來，臉上更燙，他把頭埋在莫靜塵膝上，像隻鴕鳥一般。
可是，感受到莫靜塵腿上傳出的溫暖，他的心頓時寧靜下來，幾乎是貪戀著這種感覺，忘記了身後的疼痛。
莫靜塵沒有訓斥，隻是把手掌揚起又落下，一連打了十下，才抬起黎夕的臉，柔聲道：“夕兒，覺得疼麼？”
“疼，爹。”
“那麼，心裏好受些了麼？”
一句話，黎夕的眼淚又嘩地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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