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43 更新時間：13-07-03 17:14
寧武皇仁光九年錦文軒刻本《異聞錄》載：
扶桑畫師淺溪，居泰安，喜繪鯉。院前一方荷塘，錦鯉遊曳，溪常與嬉戲。
其時正武德之亂，藩鎮割據，戰事頻仍，魑魅魍魎，肆逆於道。兵戈逼泰安，街鄰皆逃亡，獨溪不舍錦鯉，未去。
是夜，院室倏火。有人入火護溪，言其本鯉中妖，欲取溪命，卻生情愫，遂不忍為之。翌日天明，火勢漸歇，人已不見。
溪始覺如夢，奔塘邊，但見池水幹涸，蓮葉皆枯，塘中鯉亦不知所蹤。
自始至終，未辨眉目，隻記襟上層迭蓮華，其色魅惑，似血著淚。
後有青岩居士聞之，歎曰：魑祟動情，必作灰飛。猶蛾之投火耳，非愚，乃命數也。——
又一年夏至，窗外蟬鳴不斷。
我打開手中的畫卷。
一幅畫在書桌上漸漸鋪展開來，慢慢露出畫上一尾火紅的錦鯉。
魚鱗上的紅，紅得仿佛要連同畫紙也一起燃盡成灰一般。
“先生，這尾錦鯉好生漂亮！”身後冒出一個腦袋。
到了學生來學畫的時辰了嗎？
“先生，這是你畫的嗎？”
我摩挲著畫上的錦鯉：“是。”
“可我怎麼從來沒有看過先生畫錦鯉？”
我淡淡笑起來。
我再也畫不出更好的錦鯉了。
我的指尖從錦鯉身上輕輕劃過，仿佛穿過了水樣的這些年，又觸摸到那些過往。
那是仁光九年的夏至，維持了兩年又九個月的安德之亂剛剛開始的時候。
泰安城。
“淺公子，又來買筆墨麼？”我走進慣常來的墨齋，墨齋的掌櫃看到我，對著我拱了拱手。
我點頭。
掌櫃的問：“還是照著往常的慣例來？”雖是問話，卻已動手拿起了東西。
掌櫃的將拿出來的東西理好，叨叨道：“南邊戰亂一起，連這大街上都冷清了下來。聽城裏來的流民說，前個兒宜安已經失守。現在這街上的店鋪是關了一家又一家，許些人都拖家帶口地往北邊投親奔友去了。按照這勢頭，怕是戰火會燒到泰安，我這墨齋也開不了幾天了，淺公子也得早作打算啊。”
我對著掌櫃笑了笑，算是謝過他的關心。
付完銀子，走出墨齋的時候，還能隱隱還聽得後麵傳來掌櫃的歎息。
“世道艱難啊……”
我回到城北的小院，我的家。
任外邊如何恐慌彌漫，這座小院裏還是一片安寧。
眼下剛入了夏，院子裏的荷塘中，卻已開了滿塘的荷花。
將手中的物件放到荷塘旁小亭子裏的石桌上，順手取了石桌上的糕點，行至荷塘旁的一塊原石上，席地坐了下來。
不多時，一尾紅色錦鯉從層層荷葉從遊了出來，一口咬上了我垂到水裏的衣角上。
我笑了笑，撚了點糕點灑到水上。
那尾錦鯉登時鬆開了嘴裏的衣角，奔著糕點的碎屑而去。
不一會兒，水麵上的糕點就被吞了個幹幹淨淨。
“嗬。”我再次忍不住笑意。
那錦鯉仿佛聽得懂我在嘲笑它似的，尾巴拍了拍水麵，火紅的的鱗片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小家夥。”我拿著糕點的手伸進了水中。
錦鯉一下子竄了上來，眨眼間奪去了糕點，還在我指間輕啄了一口。
我就勢在錦鯉的頭上撫了撫。
錦鯉見著我空空的手，吐了一個水泡，沉入了塘底。
涼滑的觸感直指間離開，我站了起來，回到亭子裏，展開新買的宣紙，提起筆。
我叫淺溪，是來自扶桑的畫師，一年多前初來安泰，便尋了這處院子落腳。
院子裏的荷塘是原就有的，而這錦鯉，滿塘隻得這麼一條，上任屋主也不知從何而來。
我卻不管這錦鯉從何而來。
提筆收勢。
一盞茶的功夫，一條錦鯉已躍然紙上，魚鱗那火紅的顏色似要連同畫紙一起燃盡成灰般。
我拿起畫，隨意卷了丟進一旁的畫簍。
不論怎麼畫，總感覺少了幾分靈動。
又取了桌上的桂花糕來到塘邊：“小家夥。”
水麵平靜無波。
這條錦鯉真是成了精了。我搖搖頭，小家夥莫不是還在惱我笑了它？
隔了半月再上街，街上更冷清上幾分了。
我來到墨齋，卻見墨齋已門戶深鎖，不知道掌櫃的和鋪子裏的夥計是否也往北邊投奔親友去了。
斂了斂眉眼，往回走去。
“前麵那位公子請留步。”
現在街上隻我一人，莫不是叫我？
我回過頭。
一個老道士疾步走了上來。
“這位公子，我觀你身上妖氣縈繞，可遇見過什麼怪事？”
我搖頭：“未曾。”
“那便怪了。現下戰事頻繁，魍魎魑魅，肆逆於道。貧道乃青岩居士，奉觀主之名下山除妖，公子可能領我至乃府上一觀？”
我再搖頭：“道長需知，子不語，怪力亂神。”
老道士甩了下拂塵：“公子不聽貧道之言，定有禍事。”
能有什麼禍事？
我轉身離開。
還是這小院裏清淨。
我坐在了荷塘邊的那塊圓石上。看一陣風過，滿塘荷葉此起彼伏，搖曳生姿。
那尾火紅的錦鯉慢悠悠地遊了出來。
“小家夥，我今日沒有買到紙墨。”
錦鯉吐了個泡泡，繞著我伸進水裏的指遊了兩圈。
我用指腹蹭了蹭錦鯉的肚子：“小家夥，戰火將及，你怕麼？”
錦鯉翻了個身，露出白白的肚皮。
“又想要桂花糕了麼？”
錦鯉又一個翻身，濺起一波水花。
我失笑：“小家夥，你該不會就是那老道士說的妖精吧？”
不出十日，又傳來如安失守的消息。
如安和泰安僅隔了兩座城池。
消息一傳到泰安，當日，泰安城中，十室九空。
但隻要待在這座院子裏，我就覺得日子仿佛凝滯似的。
城裏的墨齋早就全關了。
紙墨都已殆盡，我鎮日裏能幹的也就是逗弄著這條的鯉魚。
“小家夥，對門的王嬸昨日跟我告別，說要去漢江尋她的女兒女婿去了。”我也不管這條鯉魚聽不聽得懂，“如果我要走的話，你跟不跟我走？”
錦鯉轉了個身，尾巴一甩，一道水花濺到了我臉上。
我擦了擦臉上的水痕：“如果真的帶著你上路，我看不出十日，你就要變成一條魚幹了！”
話音剛落，頓時又一道水花潑到了臉上。
等我擦完臉，池塘裏哪還有鯉魚的影子。
我輕笑：“小家夥，放心，我不會走的。”
雖然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喜愛這尾錦鯉。
好像至那日第一次看到水中一躍而起的火紅後，就再也移不開目光了。
城中的店鋪都已關了，也沒了地兒買蠟燭。
為了省著點用，我隻好每天天剛黑就上床睡覺。
真真的日落而息。
這一日，實在是睡不著，我便點著蠟燭，尋了一本書看起來。誰知對著書，反而恍恍惚惚地睡了過去。
再次睜開眼時，周圍彌漫著一層火光。
我恍恍惚惚隻覺得熱。
我想，若能不被燒死，以後夜裏，我是情願躺在床上輾轉也不要點什麼蠟燭看書了。
迷迷糊糊間，眼前蕩開一抹紅，似血著淚。
“小家夥？”
不對，小家夥不過是一尾小錦鯉，怎麼會出現在這火海裏。
“笨畫師，我可比你大了好幾百歲！整天叫我小家夥，你有這個資格麼？”
耳邊傳來清亮的少年嗓音。
“修煉了幾百年，本來想著捉弄夠你，再吸了你的精元，我就能修成人身了。誰知道，我現在竟然要為了你燃盡這些年的修為。”
火紅的衣襟在眼前晃動，模模糊糊能看到上麵暗金色的蓮花花瓣層層疊疊舒展開來。
“老子這次真是虧大了。都怪你這個笨畫師，天天來煩我，擾了我心中清淨。還有你畫的那些畫，難看死了，哪有我真身的半分神彩！”
我努力睜大了眼，想看看是誰在說話，眼皮卻越來越重。
“喂，笨畫師，這泰安城真的不能待了，明兒一早你就走吧。對著你看了一年多，我都看厭了……”
耳畔的聲音漸漸地飄遠了，我的眼皮再也撐不住地合上了。
“嘰喳喳。”
哪來的鳥，一大早吵人清夢。
我揉著額頭坐了起來。
昨晚我仿佛做了一個很離奇的夢。
不對！我怎麼會躺在地上？
我猛地清醒過來。
入目的一地焦黑木炭，不正是我每夜睡覺的地方。
“笨畫師……”
耳畔的輕風中似乎夾雜著輕柔的呢喃。
我回過頭。緩緩緩緩地站了起來。
荷塘，怎麼會變成這樣？
怎麼會這樣？
我撒腿奔到平日裏坐著的那塊原石上。
昨日的碧葉綠水紅花，怎麼會變成了一塘的裂土枯荷。
小家夥！
我跳下荷塘，雙腿一軟，跪了下來。
耳邊響起一聲歎息。
我茫茫然看過去。
之前見過的那個老道士撫著花白的胡子，搖頭又歎了一聲、
“你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嗎？”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仿佛從很遠的地方穿來。
“沒想到啊，沒想到，原來觀主說的妖物有情，竟然不假。”老道士望向我，歎，“這位公子，你還不明白嗎？”
我抓著手下的萎成一團的幹枯荷莖。
明白？明白什麼？
我隻想知道小家夥去哪了。
老道士甩了一下拂塵，一跨步，不見了身影，隻有蒼老的聲音從空中傳來：“魑祟動情，必做灰飛。猶蛾之投火耳，非愚，乃命數也。”
留下我一個人呆呆地跪坐在原地。
“笨畫師……”
耳畔又一陣清風劃過，似乎夾帶在輕輕的呢喃。
學堂裏，年幼的學生呆立原地，惶惶不知所措。
隻因他的先生不知為何，突然之間，淚流了滿麵。
——
微博上聞得此歌，並見文案，故事一幕幕如在眼前
唯惜筆力不足，獻醜了
附：
《錦鯉抄》
作詞/文案：慕清明
作曲/和聲：銀臨
編曲/混音：灰原窮
二胡：彈棉花的GG
演唱：雲の泣銀臨
蟬聲陪伴著行雲流浪
回憶開始後安靜遙望遠方
荒草覆沒的古井枯塘
勻散一縷過往
晨曦驚擾了陌上新桑
風卷起庭前落花穿過回廊
濃墨追逐著情緒流淌
染我素衣白裳
陽光微涼
琴弦微涼
風聲疏狂
人間倉皇
呼吸微涼
心事微涼
流年匆忙
對錯何妨
你在塵世中輾轉了千百年
卻隻讓我看你最後一眼
火光描摹容顏燃盡了時間
別留我一人
孑然一身
凋零在夢境裏麵
螢火蟲願將夏夜遺忘
如果終究要揮別這段時光
裙袂不經意沾了荷香
從此墜入塵網
屐齒輕踩著燭焰搖晃
所有喧囂沉默都描在畫上
從驚蟄一路走到霜降
淚水凝成詩行
燈花微涼
筆鋒微涼
難繪虛妄
難解惆悵
夢境微涼
情節微涼
迷離幻象
重疊憂傷
原來訣別是因為深藏眷戀
你用輪回換我枕邊月圓
我願記憶停止在枯瘦指尖
隨繁花褪色
塵埃散落
漸漸地漸漸擱淺
多年之後
我又夢到那天
畫麵遙遠
恍惚細雨綿綿
如果來生太遠寄不到諾言
不如學著放下許多執念
以這斷句殘篇向歲月吊唁
老去的當年
水色天邊
有誰將悲歡收殮
蟬聲陪伴著行雲流浪
回憶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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