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45 更新時間:12-12-09 21:14
冬至。這是上古丹青大軍返回瑞都之後的第三個月。瑞都天地皆被雪染成了白皚皚的一片,遠遠看去,仿佛天地相接。地平線以上的地界裏,鍍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霧,隱約可見,長長的冰刺從房梁上懸下來,不時的又有幾根落地斷裂。寬街窄巷內有人搖鈴而過,在這一片稀薄混沌之中,尖利的鈴聲將大地震得四分五裂。此刻,緊閉大門的繁府內,懸梁繞起一線青煙。再往院內一看,那往日裏的一池春水已化作了滿園的浮冰,冰下一紅一黑的影子正不緊不慢的擺來擺去,這據說是繁府如小姐養的鯉魚。湖旁有一座檀木小亭,亭內有一人影,她手抱暖爐,身穿素色棉袍,兩頰凍得泛紅,兩隻漆亮的眸子正直直的望著湖心。
這時,不遠處,身穿夾紅小襖的姚碧雲嗑著瓜子手拿食盒走了過來。姚碧雲喊了一嗓子,“小姐。”繁如瀲方轉過頭來,衝著姚碧雲狡黠一笑,“來啦。”姚碧雲給了她一個白眼,順手從食盒中拿出了一碗清湯麵,繁如瀲還沒來得及皺眉,便將一碗麵狼吞虎咽下了肚。姚碧雲突然出言,“小姐,你也不問問林鴛?”繁如瀲先是一愣,又笑了,“她自有主張,輪不著我操心。再者說,我都自身難保了,問了也白問。”姚碧雲撇了撇嘴,又言,“是是是,你們兩個,一個離家出走的理所應當,一個裝病裝的冠冕堂皇。”繁如瀲嘴角一緊,緩言,“胡說八道,你啊....是不知道這裏麵的事兒。”姚碧雲一臉被人小瞧之後的表情,“又小看我了不是,這瑞都內外要是有我姚碧雲不知道的事兒,那估計別人也都不知道了。”
繁如瀲轉過身,吧唧著嘴抻了個懶腰,麵上老神在在,“您請,您請,不讓你說再憋壞了你。”姚碧雲漫不經心問,“小姐你說,這鴛少對秦逸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說有情吧,情到深處還透著那麼點恨,說有恨吧,這秦逸死後鴛少又一直不怎麼對勁,我本來以為她會在到達瑞都之前跑出去,誰知道人家到了瑞都之後還結結實實的過了半個多月,前兩天見著我的時候還問你來著,今兒個早上怎麼就又悄不吭聲的在林府內沒了影呢?信也不留一封,就這麼走了?”繁如瀲會意一笑,“傻丫頭,你又不是不知道,林嶽那不要臉的東西,自打回了瑞都之後就性情大變,這林老將軍一走,林大將軍也不管事兒了,他還沒經手幾個月就將祖上那廉明正直的美德糟蹋的差不多了,林鴛那性格哪受得了這個,估計是找她哥哥鬧了幾次,林嶽煩了,就給林鴛關起來了唄。林鴛硬撐了一個多月,熬過了林老將軍的喪事,反正留在瑞都也是給她自己添堵,倒不如走了的好。”
姚碧雲問,“就這樣?”繁如瀲淺笑著搖了搖頭,“自然不是。林鴛有時候是莽撞點,但也沒莽撞到這種程度。還有別的事。”姚碧雲一臉好奇追問,“什麼事兒?什麼事兒?”繁如瀲卻見狀一抹嘴,剔著牙言,“唉...麵太鹹了,不想說。”姚碧雲猛地起了身,“等著。我給你找壺茶去!”繁如瀲幽幽的接話,“再來兩盤醬肘子就著說。”姚碧雲點了點頭,風風火火的去了。這邊繁如瀲卻正暗想著,待會兒該編個什麼謊把這傻丫頭給騙過去。唉,實話她是知道的,但卻不能跟旁人說,更不能跟姚碧雲說,因為姚碧雲一知道了,那滿城的人就都知道了,所以啊...有些實話還是爛在肚子裏的安全些。
林老將軍的死,根本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而為之。這點繁如瀲看得出來,既然她看得出來,那林鴛也就看得出來。所以她呆在瑞都的一個月裏不僅是為了等過林老將軍的喪事,更甚的則是為了查出這蓄意之人究竟是誰。於是林鴛便在各大家族中都安插了眼線,繁如瀲相信就連自己身邊也會有林鴛的人,但她不好奇,更不想好奇。這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但繁如瀲感覺的到,有一股力量,正驅使著這冷繁林陸四大家族,四分五裂。林老將軍被人謀害,冷家冷清年冷雲華二人至今未歸,陸家陸錦繡下落不明,那老狐狸陸延卿一定心知肚明,這件事,絕對會成為日後陸家的一大隱患。
而繁家...繁家....繁如瀲長姐繁榮若被封貴妃,一個月前,祈帝亦下了一道聖旨讓繁如瀲入宮為妃,繁如瀲不願意,但也心知此時局勢微妙,不可硬來,隻得裝病拖延,然後...這一拖就是一個月,一個月裏麵,祈帝並未遣人監視,甚至沒有強行送來禦醫號脈,仿佛將自己遺忘了一般,雖是如此,繁如瀲卻依舊是夜夜驚起,噩夢連連。她常常夢到靈川戰場之上的毒蛇將自己逼至高台,又常常夢到當日唐詩含笑看著自己墜落觀望台,她每夜驚起之時,常常感到徹骨的淒寒,她感覺的到,一隻無形的手正在將瑞都之中翻江倒海,這漆黑寧靜的天幕之下,風雨欲來....風雨欲來。
要說,有一件事讓她想不通,那便是林鴛的突然出走。她不知道林鴛真正出走的原因,也隱隱約約的感覺她不該知道。隻這一件,便使得她的思緒有如亂麻一般。看似每件事情都合理,可這些看似合理的事情連在一起一旦連在一起又都會變得完全沒有邏輯。繁如瀲亦曾粗略的想了想,能讓林鴛走得如此突然的也隻有兩個原因,第一,她沒找到仇家,但現如今手頭上有比找仇家更重要的事。第二,她找到仇家了,卻動不了手。可不管是哪一種,這幾天以來,繁如瀲都想不出個所以然,想到這兒,繁如瀲不禁皺了皺眉,抿緊了唇角收了笑臉。
不遠處,姚碧雲款款而來,“小姐!有你的信!”繁如瀲皺著眉抬手接過,字跡潦草簡短,墨跡幹澀,是林鴛的字。上寫,“爾等身旁之人,皆不可信。切記!切記!”這一行小字仿佛就如同一根銀針一般戳進了繁如瀲的心裏,她緊咬著牙,吃痛皺眉,一旁等待的姚碧雲按捺不住了,忙問,“誰的信?什麼事?快說快說,別欺負我不識字!”繁如瀲忙展了展眉,“無礙。泠月郡主的信,也沒什麼要緊的事,客套幾句而已。”姚碧雲點點頭,“噢。”看那神情仿佛也未曾當真,而後又言,“對了小姐。方才我聽人說雲華公子回府了。”繁如瀲猛地一挑眉,撇出一道彎彎的笑靨,“噢?走,換身衣裳,跟我出去溜達溜達?”
半晌,繁府門內出來了兩位少年。一位風度翩翩身穿素色長袍,手持折扇,另一位扭扭捏捏,手持瓜子半斤,小步跟在後麵。然後她二人就這樣明目張膽的走著走著就走出了繁府,而後對目一笑,走入了噪雜的大街。二人在府內待慣了,甚少出門,故衣衫單薄的很,錢也沒怎麼帶,沒走幾步隻得找了個窯子街深處的小茶館,聽著門裏門外姑娘們的鶯聲燕語,坐在火爐前,喝著餛飩湯,吃著羊肉麵。這時跑堂的小夥計顛了兩步到了二人身前,“二位客官您今兒個可算是有眼福了,隔壁窯子裏那數一數二的窯姐兒今兒個下海,給咱們管子裏串一出貴妃醉酒。”
繁如瀲問,“哪個窯姐兒?”小夥計擺出一副那還用說的表情,“客官您可別跟我這逗悶子,您可這這條街四處問問,這街裏最出彩的窯姐兒不就是隔壁花街裏麵的圓圓姑娘嗎。您可別說您不知道。”姚碧雲從碗裏伸出半張臉,“還真不知道。”小廝一臉的惋惜,“那您可得好好瞧瞧,嘖嘖嘖,那模樣,那臉蛋,那嬌滴滴的嗓子,是個男人都喜歡。可惜被陸沿揚那孫子給包了,真是便宜那小子了!”繁如瀲聽著聽著撲哧一笑,想不到陸沿揚這口碑也不怎麼樣嘛,這時小廝又發話了,“得得得,圓圓姑娘到了,您先看著,我等會兒再伺候了。”
果然,不一會兒,一位麵蒙絲帕身穿桃紅色夾襖的姑娘走上了台來,媚眼彎彎如線,身段纖細秀美,想來也是有幾分姿色的。半晌,一開鑼,那姑娘嫋嫋婉婉走了幾步,回眸一笑,一把扯下了絲帕,紅唇細細彎彎,麵白如銀盤,“咣當!”繁如瀲手上銅勺掉了地,姚碧雲抬眼看了看繁如瀲,隻見她一臉的匪夷所思,便順勢也抬頭一看,“咣當!”姚碧雲將茶杯扔入了湯碗,繁如瀲顫顫悠悠的說出一句,“你看出來了吧。這人...這人正是當日陸沿揚身旁的那譚雲娟啊...”
此刻,茶樓上方,空曠曠的暗室之內,二人飲酒邀明月,身穿金絲合縫錦袍的陸沿揚正笑嘻嘻的看著一旁身穿雪色長袍的冷雲華,月華之下,陸沿揚那對琥珀色的眸子溫潤的仿佛浸透在了酒汁之中一般,他翹著腳鄙夷的撇了撇薄唇對冷雲華言,“我說什麼來著,她就算有病也是裝的。”一旁冷雲華漆黑的眸子映著窗外漣漪四起的湖光,他並沒有像往日一樣,掛著滿麵的純良,隻是微微皺著眉,讓人不知他此刻心中所想。半晌他歎了口氣,清冷的聲音猛地撞入酒杯裏,“陸沿揚...你小看她了。別看她表麵上一副頹唐懶散的模樣,其實她心裏麵也不比我幹淨多少。”
陸沿揚一聲嗤笑,“不不不...我才不關心她是不是表裏如一。我隻是好奇....嘶...你說祈墨研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了,要模樣沒模樣,要身段沒身段的,擺著當個花瓶都嫌占地兒。”冷雲華唇角彎出一抹淺笑,“祈墨研看上她什麼了....他隻看上了一點...就是她姓繁。她不姓冷,不姓陸更不姓林,隻是因為她姓繁而已。陸家囂張,林家握兵,冷家狡詐,唯有繁家....中庸...中庸的很。不爭權不奪勢,中庸的好,中庸的聰明。祈墨研心急得很,第一個拿林家開了刀,你別得意的太早....下一個說不定就輪到你陸家了。”陸沿揚哈哈大笑,“那陸某我就借你吉言了。”冷雲華鼻中一哼,閉目仰頭飲空了一盞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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