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13139 更新時間:12-05-10 09:39
血影教總壇,滿穀黃昏零落,一地狼狽。
雲滄身上衣衫有斑斑血跡,卻大多是別人的血,這世上能讓他流血的江湖人並不多,可是今日他身後剩下的血影教弟子也不多了。想到這裏,雲滄的神色更加冷漠,也不看剛剛走來的林嘉綺和圍住他的一眾江湖人士,青刀遙指不遠處那個身穿杏黃衫子,與林嘉綺在一起的年輕人,定定看他,淡淡問道:“陸寒江,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沒什麼話想要說麼?”
雲滄嘴角露出淡淡諷刺的笑意:“再不說,你可就永遠沒機會跟我說話了。”然而看向陸寒江的眼神深處終不免有些黯淡。
沒想到,血影教一朝覆滅,不是因為防備不周,實力不夠,竟是因為這個年輕人的出賣。
陸寒江,血影教十二香主之首,他一手栽培出來的少年。
陸寒江低下頭緊抿著唇,握劍的右手因為太過用力,指節處微微泛白,卻始終沒有看向雲滄。
“還不說麼……”雲滄忽然低低一歎,目光掠過滿地的屍首和鮮血,滿心的心灰意冷,大勢已去,自己卻是要做困獸之鬥麼。
手腕一翻,刀光凜冽,雲滄看向陸寒江,厲聲喝道:“陸寒江!給我像個男人一樣抬起頭來!”
陸寒江全身一震,眼神充滿掙紮和某種堅定,情不自禁地抬頭看向雲滄,往昔的稱呼脫口而出:“雲大哥……”
自四年前奉命潛入血影教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早晚會有這樣一天。隻是那時他不知道,自己會這樣懦弱,連麵對的勇氣都缺乏。四年過去,雲滄親自教導他已經整整四年了,這個一向對他如兄如師的男人,除了教主,從來都沒有被打敗的男人,如今卻因為他,被困在這裏。
雲滄硬朗的臉上露出難得的淡然笑容來,緩緩道:“好歹我也教了你四年,別給我雲滄丟人現眼,男子漢大丈夫,敢作敢當,你既做了,又為何不敢看我?也罷,你既不敢說,便由我來問。血影教待你不薄,你為何背叛教主?”
陸寒江澀然道:“我從沒忠於過教主,何來背叛?我本就是鼎劍閣的人,奉閣主之命潛入血影教,已有四年。四年前,因為鳳凰門倚仗毒藥為禍江湖,閣主派我潛入鳳凰門做探子,要我伺機拿到一份鳳凰門的《毒譜》。沒想到不到半年,鳳凰門便整個的歸順了血影教,我本已完成任務,要回鼎劍閣複命,隻是閣主忽然親自來尋我,暗中叮囑我繼續留下,探查消息,直到如今。”
一旁眾人聽見,也不由暗暗吃驚,未想溫如溪未雨綢繆至此。
“四年,原來竟是如此麼……”雲滄低低歎一聲,忽又皺眉道:“溫如溪果然城府過人,竟然四年前就開始著手對付我們了,當真是敏銳之極。可是四年前血影教風頭不盛,並沒有太大的動作,她如何這般謹慎?”
陸寒江搖頭道:“我並不知道,閣主天縱奇才,心思豈是我們常人才忖度的?”
這一點,陸寒江並沒有說謊,因為實在沒有必要,雲滄也隻能將這個疑惑壓在心頭,百思不得其解。
其實當時血影教確實沒這般張揚,溫如溪安排陸寒江潛入血影教亦是一場意外的收獲。溫如溪因皇家暗衛首領的身份,奉命監視靜王動向多年。靜王於六年前便將血影教收入麾下,供他驅遣,需知地方上江湖勢力大的幫派,幾可與當地官府分庭抗禮,又可替他做些明麵上做不了的事。也因此,溫如溪查了近一年,血影教才進入了溫如溪的視線,讓她起了鏟除之心。
而這一層,不知道溫如溪另一重身份的人,自然是永遠無法想通的。
雲滄收起歎息之心,橫刀淡淡道:“今日之敗,我無話可說,不過我血影教中人絕不束手就擒。拚卻一死,也決不讓你等贏得這般輕巧!”
“上!”
雲滄一聲令下,自己揮刀迎向這裏武功最高的林嘉綺,他身後僅剩的數十名弟子跟著一擁而上,個個悍不畏死,身手不凡。既存了同歸於盡之心,這些血影教弟子個個便都使些不要命的招式,一時間兩派混戰,打得異常慘烈。
陸寒江遠遠站在一旁,握劍的手微微顫抖,神情極其痛苦掙紮,最終還是選擇拔劍衝向了血影教的弟子們。
第一次覺得,手裏的劍這般沉重,幾乎讓他握不穩當。
雙方終究勢力懸殊,不多時血影教便敗下陣來,死傷越來越多。到最後,隻剩下雲滄與林嘉綺二人仍在決戰。
陸寒江的劍尖猶自在滴血不止,他卻連劍都未收鞘,隻專注地盯著場上正在拚殺的兩人,眼神變幻莫測。
雲滄使刀,刀法氣勢磅礴,大開大合,勢若千鈞,萬夫莫當。林嘉綺卻是用劍,劍法縱橫淩厲,招式奇詭,翩若驚鴻,矯若遊龍,狠辣之處,叫人防不勝防。兩人均是當世高手,往來之間,勝負難料。
雲滄的刀法,陸寒江再熟悉不過。在血影教的這些年,他不能暴露身份,但必須不斷往上爬,才能完成閣主交代的任務。血影教好手不少,要想出頭,必須有一身好本事。他生性倔強,不肯服輸,最初還不是香主的時候,他偷偷觀察完地形後,便夜夜獨自在湖邊練劍,勤奮勝過旁人數倍。一日碰巧被巡查的北門堂主雲滄看見,那人大理石一般冷肅的臉看著他,緩緩道:“我觀察你很久了。”
陸寒江當時便嚇了一跳,暗自警惕,看他這一臉嚴肅的神情,還以為是自己練的劍法漏了馬腳,讓這精明的堂主看出來了。卻沒想到,雲滄隻是淡淡看了他一眼,轉身便走了。
他略覺忐忑,但仔細想想,自己的劍法是閣主給的獨門秘籍,並非什麼名門劍術,料想他應該看不出來吧。卻從此每一夜他練劍之時,雲滄都會出現,偶爾會指點他的劍法與內功,更多時候卻是在一旁默默觀看,並無什麼動作。
相處久了,他便發現這位北門堂主並非什麼十惡不赦之人,隻是對教主忠心耿耿罷了。若非教主命令,他根本不會理會江湖恩怨。雲滄自此親自教導陸寒江,甚至數次對他都有救命之恩。雖然依舊冷漠,也沒有特別的關照,但兩人之間的感情,還是變得深厚起來。
陸寒江漸漸發現,雲滄看似冷漠,但每每對他卻是真心照顧教導,他惡言訓斥的時候,其實不過是在擔心自己。有時候陸寒江幾乎忍不住忘了,這個人,還是血影教的北門堂主,四大堂主之首。
終究是到了這一天。
陸寒江默默地看著雲滄和林嘉綺翻飛的身影,兩人功力相當,打了這許久,還未分出勝負來。在場眾人皆知林嘉綺生性高傲,定然是不許旁人中途插手的。打到最後,怕是隻會兩敗俱傷吧。
正自默然,忽聽身旁有清越的女子聲音響起:“陸大哥,你是在擔心林副幫主,還是在擔心那位北門堂主呢?”
陸寒江心中一凜,霍然向旁邊望去,隻見一位湖藍衣衫的清麗少女手握玉笛,靜靜地看著他,目光似是略有擔憂。
這個女孩子,好像方才林副幫主介紹過,似乎是四大家族中的弟子。陸寒江一時想不起,遲疑道:“你是……”
那少女悠悠一歎,道:“你果然記不得我了?
見陸寒江一臉茫然,少女眼中閃過刹那的失落神色,可是還是坦然笑道:“何靜初,安靜的靜,初一的初,現在總算能記住我的名字吧。”
陸寒江腦中資料快速閃過,沉吟道:“姓何……”他抬起頭看向這位秀麗的少女,確認道:“你是洛陽何家的二姑娘,永心小姐的嫡親妹子,靜初小姐。”
何靜初明媚一笑,音色清朗可愛:“正是,可是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客套呢,直接喚我靜初便好。”
“靜初……妹子。”陸寒江輕輕喚出這個秀氣的名字,頓覺十分親昵,略有尷尬,不由地在後麵加上二字,這才低聲道:“我不知道,如果可以,兩個都不要有事才好,雲大哥並不是很壞的人。”
何靜初微笑起來,正欲開口答話,一聲不輕的冷哼傳來。陸寒江和何靜初聞聲望去,右側的少年也看過來,隻不過他看的人是何靜初,眼神隱約溫柔。
白衣華美,眉目如畫,正是金華白家的二公子白霜刃。
陸寒江閱人無數,大致猜到了這少年為何對自己充滿莫名的敵意,他此刻心緒混亂,並不想與白霜刃計較。
何靜初奇道:“二哥哥,你哼什麼?”
白霜刃斜睨陸寒江一眼,一臉的驕傲神色,撇嘴道:“沒什麼,隻是覺得有的人真奇怪啊,剛知道人家名字,就巴巴地叫人家妹子,也不害臊!小初,你可別隨便結交什麼人,當心被騙了也不知道。”
果然是這樣,陸寒江淡淡苦笑一聲,心中暗歎,卻隻認真關注正在打鬥的兩人。非是他好脾氣,全因他心中實在掛念雲滄與林嘉綺的決戰,也不想跟白霜刃做口舌之爭。
何靜初一笑,眸光瀲灩,眉目婉約:“二哥哥,你這話說的不對。陸大哥雖是與我們不甚熟稔,可是他為了武林安寧忍辱負重,立下了大功呢。這樣的人,定是條好漢子,品行自然是極好的。”女孩子輕輕歎了口氣,帶著點憂愁地眼神注視著陸寒江,“何況,你看他對那位北門堂主的態度,既然不是很壞的人,他還是希望他的雲大哥沒事,能夠有改過自新的機會。這足以證明,陸大哥定是個重情重義的男兒呢!”
陸寒江在一旁聽到這話愣住,隨即十分感動,望向何靜初的目光便也帶了點溫和笑意,十分親近。
白霜刃也是一怔,似是沒料到喜歡的女孩子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見識原在自己之上。他本就是磊落灑脫之人,見自己一時小心眼兒,誤會了別人,立即拱手向陸寒江賠罪,語氣十分誠摯地道:“陸大哥,是我不好,誤會了你。你原是重情義的好男兒,是霜刃小人之心了,還請陸大哥勿怪。”
明了這白衣少年坦蕩之極,愛憎分明,亦是性情中人,陸寒江不由笑道:“白兄弟言重了,些許小事,不用放在心上。”
何靜初笑容明媚之極,開心道:“陸大哥果然是君子心性,大方得很。”見白霜刃在一旁微微挑了眉,女孩子笑得更開心,語調溫柔許多,“可是我二哥哥率性坦蕩,也是好男兒呢。”
“小初說的對!”白霜刃嘻嘻笑開來,五官更是風流俊美之極。
陸寒江便也一笑。
忽聞一聲壓抑著的驚呼,三人立即轉頭看去。這廂才不過幾句話的功夫,那邊場上勝負已分,陸寒江臉色微微蒼白。
林嘉綺持劍傲然而立,身姿挺秀如竹,雖則肩頭中了一刀,血往下流,但她畢竟是勝了。
“雲大哥……”
陸寒江動了動嘴唇,低聲喚道。
雲滄左手緊緊捂住傷口,他心口中了一劍,即使不死,也是極重的傷勢,怕是一生都會留下心疾。更重要的是,血影教弟子戰死殆盡,隻餘他一人,京城中想必閣主也已得手,那雲滄他……
陸寒江不由心口一緊,隱約有窒息般的痛楚。
雲滄嘴角一絲淡淡笑意,似是解脫般低聲一歎。
一聲鏗鏘的輕響,卻見林嘉綺單手握劍,一手負在身後,緩緩道:“雲滄,今日之戰,我雖勝了,卻是占了氣勢的便宜,實在不值得驕傲。你是一個難得的對手,刀法之妙,我想隻有我家五弟可與你一戰,我不想殺你,也希望日後你可與我五弟堂堂正正地比一場。來時溫閣主曾說,洛陽之事,一切由我負責,你罪不至死,我不想為難你,你走吧。”
此話一出,眾人竊竊私語,但卻無人出聲反對。
陸寒江一喜。
雲滄抬頭看著林嘉綺,即使這個時候,他的表情還是沒什麼太大的變化,無喜無怒,十分冷漠。最後雲滄看了一眼陸寒江,一語未留,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走開。眾人攝於他的氣勢和林嘉綺的吩咐,竟無人阻攔,瞧著他離去。
那樣深邃的無波的眼神,陸寒江一生都不會忘記。
天色越來越陰沉,一聲巨響,這場雨,終是下來了。
林嘉綺與一眾武林人士走進染血的前廳,目光緩緩掠過整個大廳,方悠悠道:“今日鏟除血影教,大功告成,終還中原武林安寧,各大門派也可重整弟子了。”
眾人紛紛鬆了一口氣。
參與此事的皆是中原武林數得上名號的門派,各派此次下了血本,派出的皆是門中精銳弟子,足見是下定決心。血影教多年盤踞,家底不弱,這次正邪兩道大戰,各派或多或少,都有傷亡。想要恢複,怕是需要一段日子。
忽然有一名青城派弟子低低歎道:“也不知蜀地那些兄弟們攻打血影教的分壇可還順利?”
“是啊……”
這話一說出,很多有親友門人參與攻打的江湖人紛紛附和,不免有些牽掛。
林嘉綺揮手道:“諸位大可放心,有溫閣主安排調度,必無大問題。今日天色已晚,大雨又至,諸位還是就在這穀中將就一晚吧。
“老四,你去安排一下房間和飯菜。”
喬鑫笑道:“二姐放心,交給我好了。”
眾人紛紛散去,隻有林嘉綺與陸寒江留了下來。何靜初本想邀陸寒江一起去吃晚飯,卻被白霜刃挽著胳膊拉走了。
白衣的華美少年眉目一派風流動人,嬉笑道:“小初,好不容易事情都了結了,咱們去吃飯吧,快走吧。”
“可是陸大哥他……”何靜初急道。
“走啦走啦!”白霜刃不由分說地將心上人拉走。
他雖驕傲,卻並不愚笨,陸寒江明顯心事重重,隻怕沒心思吃飯,還是留他一人靜一靜比較好啊。
林嘉綺淡淡問道:“你在擔心他?”
雖然沒有明說,但那個“他”指的是誰,二人心知肚明。陸寒江澀然道:“我出身名門,幼承庭訓,家中長輩教導大丈夫當坦蕩為人,光明磊落,行事不負俠義。可是我今日所為,終是……”
他忽然無話可說,眼裏的神采黯淡下來。
林嘉綺微微皺眉,上前幾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勸道:“陸兄弟,你切莫想太多,江湖事本就難辨是非。”她淡淡一歎,負手又道:“你總覺有負雲滄其人,不忍見他落到這般境地,想顧及你二人情誼,固然有些道理。誠然雲滄這人並非大奸大惡之輩,可這些年血影教為非作歹,中原武林那些名門正派又做錯什麼了呢?雲滄縱未次次親自動手,亦是幫凶,有今日下場,不是不能想到的。你身為鼎劍閣中弟子,行此秘事,原是本分。既然事已至此,何必多想,無謂傷懷。”
“你自己想想吧,我先走了。”
林嘉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離去,獨留陸寒江怔怔立在前廳,黯然神傷。
洛陽,何家莊。
雪終於停了,血影教之亂終於告一段落。江湖人盡皆知,鼎劍閣主溫如溪在京城與薛一楠對決,敗薛一楠於純鈞寶劍之下。經此一戰,溫如溪和鼎劍閣的名聲更是如日中天,而隨後溫如溪更是馬不停蹄地趕到洛陽,暫留洛陽何家處理圍攻血影教總壇的善後事宜。
今天已經是第十天了。
溫如溪放下手裏的卷宗,揉了揉太陽穴。忙起來的時候還不覺得,事情做完才覺得重傷未愈的身子困乏不堪。收拾好桌上的物件,溫如溪忽然抬頭向窗外望了一眼。
雲初退,月正明,雪初晴,幾樹梅花弄影。
溫如溪不由一笑,遂起身到院子裏走走。才到院子,便看見梅樹下的石桌邊,白如風抱著明月光獨自坐著。見他神情怔怔,心事重重的模樣,溫如溪於是踱步上前笑道:“白兄弟,真是好興致。”
“溫閣主。”白如風似是出神,聽見有人出聲招呼,立即抬頭看去,見是溫如溪坐到了對麵,臉上不由露出些訝然的神色,隨即輕輕頷首,道:“我見今夜月華宛轉,暗香浮動,一時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
溫如溪隨意一笑,音色清朗溫和:“雪夜寒梅,確是美景,白兄弟果然是風雅之人。方才我見你在梅樹下出神,可是有心事?”
聽見這樣直接的問題,白如風不由仔細看向她,見溫如溪言笑款款,神色坦然親切,毫無窺伺之意,一派大方氣度,才低低道:“溫閣主好眼力,白某確實有心事。”
溫如溪心念電轉,試探道:“可是與展兄弟有關?我見你二人素來形影不離,手足情深,怎麼你獨自在此賞景?”
白如風一怔,目光微微渙散,流露出些許孤寂之色來:“展大哥……展大哥他今早啟程去了天山,怕是要過段日子才能回來吧。”
“是為了雪姑娘?”思及前段時間千懺的擔憂,溫如溪已猜到了事情的緣由,心中暗暗歎一聲,才看著白如風道:“我聽葉莊主說過,展兄弟與雪姑娘,似是感情很好?”
白如風勉強一笑,右手緩緩摩挲著銀刀,緩緩道:“他們二人相識好幾年了,一直都很好。前段日子在京城,十三娘曾寫信邀請展大哥去天山賞雪,那時抽不開身,現下事情都了結了,展大哥自然要去赴約了。他本是想與十三娘一起,沒想到十三娘一早便先走了。”
“原來是這樣。”溫如溪見白如風微微低下頭,神色掩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看不分明,忽然心念一動,想起一事來,不禁有些遲疑,不知該不該對白如風說。
正在猶豫間,隻聽白如風輕輕笑道:“溫閣主,我有些累了,先回房了。此間景致雖好,但溫閣主為武林安寧操勞數日,還是莫要貪看景色,早些休息吧。”
“多謝費心,我坐坐便走。”
目送白如風的身影遠去,溫如溪暗歎一聲,決定還是不多嘴了。他二人兄弟情分深厚,這等事,終歸是展承光自己開口的好。
身後一雙無比熟悉的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溫如溪忍不住一笑,微微後仰。
“千懺。”
葉千懺癡癡地看著她的臉龐,俯身從背後擁抱住她,溫柔笑道:“累了麼?”
“沒事,對了,”溫如溪握住葉千懺的一隻手,也不改變姿勢,隻笑道:“我之前收到天山派沈掌門的書信,他說很快就會為他的大弟子莫青雲與小弟子雪十三娘成婚,而後舉行接任大典。你那師弟,似乎與雪姑娘相交甚深哪。”
尾音有些意味深長。
葉千懺輕輕歎道:“承光這次,怕是要傷心了。”
“我方才在這碰見白兄弟,本想告訴他,想了想還是作罷了,到底是自家私事。”溫如溪低歎道,“小兒女情長,最難說清了。”
葉千懺沉吟道:“白少俠與承光素來要好,也罷,待承光回來,恐怕還得他開解一番呢。”
“這倒是也行。”
二人相視一笑,共享這難得的良辰美景。
白如風走到門前,緩緩伸出自己的右手,腕間一線紅痕顏色愈發鮮豔,在月光下紅得觸目驚心。
他微微苦笑起來,抬頭望向天邊一輪圓月,喃喃自語:“展大哥,抱歉……”
天山,今年最後一場雪開始下了,紛紛揚揚如同一場舊夢。
雪十三娘與展承光默然相對,莫青雲見二人眉間一縷憂傷,都未開口,不忍打擾,便輕聲道:“師妹,展兄弟,你們有話好好說,我還有事,先走了。”
經過師妹身邊的時候,莫青雲有些憂慮地看她一眼,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最後卻隻長歎一聲,轉身離開了。
待他走遠,展承光上前幾步,站到十三娘的麵前,伸出手臂似是欲抓住她的手,最終卻還是慢慢放下,握緊了拳,低低道:“十三娘,你真的要嫁給莫大哥?”
雪十三娘緊抿了唇,美麗的臉龐上露出堅定的神色來:“是,去洛陽之前我便已經答應了師傅。回來之後,我便和師兄成婚,一起接掌天山派。”
“為什麼?”展承光忍不住問道,語調上揚,目光不解而受傷。
雪十三娘側過頭去,轉身看向天山上飄揚的飛雪,並未回答展承光的問題。沉默了一會兒,她才輕輕歎息道:“展大哥,你看這天山雪景,美麼?”
“十三娘?”展承光一怔,也隨著她的視線望去。此時飛雪綿綿,素色如錦,天地一片茫茫,瀟然銀裝,美不勝收,也不禁答道:“很美。”
紅裙獵獵的美豔女子又溫聲問道:“展大哥,你可還記得,我對你說過的,我的姓名麼?”
似乎隱約明白了十三娘想說什麼,憶起了初遇的情景,展承光澀然笑道:“自然記得。你說,你本是這天山棄嬰,被師傅無意中撿回了去,收了做弟子。因你在師門中排行十三,故得名十三娘。師傅又說你是在雪夜被他撿回,定是得了天山雪的庇佑,因此給你指雪為姓,所以得名雪十三娘。”
雪十三娘回頭看他,眼神中流露出淡淡笑意和傲意來,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柔情,隻聽她負手悠悠道:“展大哥,這天山是我的家,是我出生和長大的地方。這裏有我的親人,有我的牽掛,所以,我不會拋下它的。”
“和我在一起,不能讓你安心麼?”展承光低聲問道,“我並不會要求你拋下你的家和你的親人。”
雪十三娘輕輕一笑,神色卻有些黯然:“展大哥,你心中其實明白對不對?我們天山派中,論資質無人及得上我,師傅最大的心願,就是有朝一日我能將天山派發揚光大。可是我是女子之身呀,是不能繼承掌門之位的。論資曆,這掌門之位必須要留給大師兄。血影教將天山派毀得厲害,日後定是十分艱難,我知道師傅的心願,是我和師兄能夠成婚,一起執掌天山派,好讓它盡快恢複。”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所以展大哥,我不能嫁給別人,也不能嫁給你啦,你忘了我吧。我一定要嫁給師兄,這是我自願的。”
展承光心知已無可挽回,目光完全黯然下去:“十三娘,我想問你一件事,你一定實話告訴我。”
“你說吧,我一定不騙你。”雪十三娘十分溫柔地看著他。
展承光定定地注視著這個明麗的女子,聲音溫柔而堅定:“那時候我在京城,你為什麼寫信給我,邀我來天山看雪呢?”
雪十三娘苦笑道:“那不過是我和師傅的約定罷了。師傅說,知道我們感情很好,所以讓我賭一次。”
“若那時我來了,事情會不同麼?”展承光固執地問道,眉間卻是哀傷顏色。
雪十三娘輕聲歎道:“展大哥,你何必要問呢?你其實清楚的吧,即便你真的來了,也不會改變什麼。我那時便是知道你與白大哥手足情深,是不會在他有事的時候離開他,所以才賭的。”
“十三娘……”展承光低聲喚道,聲音溫柔而酸楚。
雪十三娘卻清朗笑道:“展大哥,我記得我以前與你說過的。你我自當勤練武藝,追求劍道,方能以手中寶劍,鋤強扶弱,替天行道,讓那血影教之流,從此再無膽子作惡。如此,才不負我手中寶劍,墜我平生之誌!我說過的話,我一定會做到!展大哥,你可信我?”
年輕女子目光炯炯,灑脫而坦蕩,隱隱有宗師風範。
展承光一怔,然後慢慢地笑起來,黯淡的眼神裏漸漸有了光彩,他撫上雪十三娘單薄的肩頭,終於恢複了一貫的溫和沉靜。
“十三娘,我信你!”
那些往昔,那些小兒女情思,終究隻能妥帖藏好,留在心裏。
白如風輕輕推開房門,林嘉綺見他進來,溫和笑道:“如風,你怎麼來了?”
“我來看看大哥。”白如風走上前站到林嘉綺身邊,看到二姐神色略帶憔悴,不複往日明豔顏色,有些疼惜,不由道:“二姐,照顧大哥我們也可以的,你自己傷勢未愈,也該多休息才行,別把自己累壞了。”
林嘉綺笑笑,目光柔和下來,道:“小五真是長大了呢,知道心疼姐姐了。放心,二姐沒事,這點皮肉傷,二姐還不放在心上。”她望向床上的溫錦城,眉間溫柔而略帶憂色:“倒是大哥,這次傷得不輕,需得好生休養。”
白如風屈膝蹲在床前,望著大哥仍然蒼白的臉色,低聲道:“大哥怎麼還沒醒?可是毒還未解?”
“剛吃了藥才睡下的。”林嘉綺伸手像母親一樣輕輕摸了摸白如風的頭發,淡淡歎道:“那花葉甚是歹毒,死了還不忘害人。大哥中的這毒對元氣損傷極大,雖有蘇三姑娘妙手相救,但要很快好起來,恐怕不是易事。”
白如風輕輕道:“相識這些年,大哥待我如兄如父,如風一直未能報答,心中實在不安。現在大哥傷成這樣,我心裏難過得緊。”他強笑著看向林嘉綺,溫聲道:“二姐,我素知你對大哥一片真心,雖未明說,可是大家都看在眼裏。待大哥好起來,你們還是早日成婚吧,我想三哥、四哥和小鸞都會很高興的。以後就算我不在,也會很高興的。還有,我去年無意得到一本鞭法秘籍,一直沒有機會交給小鸞,這次你幫我帶給她吧,我放到你房間的桌上了。”
“小五,你怎麼了?”林嘉綺微微蹙眉,看向白如風的眼神有些擔心,“好端端的,你為何說起這事來?什麼你不在?難道你家大人又有事吩咐你做?”
白如風一驚,心知二姐向來精明,也不敢露出太多情緒,隻笑笑道:“是啊,我可能要離開一陣子,所以今日來和你們道個別,我明天便要回京了。”
林嘉綺眉皺的更緊,有些不滿道:“什麼事這麼急?你家大人未免太不通情理了,血影教之事才結束就急著要你回去,連回趟杭州的時間都沒有麼?”
“二姐,你別生氣。”白如風握住林嘉綺的手,輕輕笑道,“我以前不也總是這樣麼,放心吧。二姐,你好好照顧大哥,也好好照顧自己,如風走了。”
說罷他便站起,含笑看著兩人,眉目淡靜從容,與往日一般無二。
林嘉綺心中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然而她一心放在大哥身上,也不及多想,便點了點頭,叮囑道:“我知道了,你自己一個人,凡事都要小心。”她又蹙眉歎道:“若是展兄弟在也好些,我便不這麼擔心了,他性子到底比你穩重些。”
白如風眼神一黯,隨即笑道:“二姐隻管放心,我會小心的,我先走了。”
“二姐。”白如風開門正要出去,忽然回頭喚道。
林嘉綺聞聲看向他,溫和應道:“怎麼了,小五?”
“沒事,我走了。”白如風嘴角勾起一抹溫暖的笑容,轉身離去。
翌日,小雨微微,蕭瑟清寒。
“三哥,四哥,我走了,你們回去照顧大哥跟二姐吧。”白如風一抱拳,隨即躍上馬,一勒韁繩,揚鞭而去。
韓元慶撓頭,看向喬鑫道:“老四,我怎麼覺得小五這次這次走的怪怪的呢。”
“也許是有急事,不能讓我們知道吧。”喬鑫皺眉看向白如風遠去的背影,不由暗暗道:“早晚叫小五離了那刑部,重回江湖來。”
白如風策馬剛出城,便看到護城河邊的柳樹下,碧衫女子撐著一把紙傘在等他。藍色傘麵上,幾支疏梅淡淡暈染開來,十分典雅美麗。
“白如風,我有話跟你說。”見他自馬背上一躍而下,蘇靜淡淡道。
白如風牽著馬走到護城河邊,默然看向蘇靜。
河邊柳樹早已枯了,枯瘦的枝條在寒風中微微顫抖。碧衫女子便是這裏唯一生動的顏色,可是到了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它們還是會綠意婀娜,層層纖弱柳條絆住離人的衣袖,一支折柳,期盼離去的人一路平安,早日歸來。
“蘇三姑娘,”白如風緩緩開口道,“你有什麼話,請說吧。”
蘇靜換了左手執傘,右手掀開他白色衣袖的一角,眼神深不見底:“顏色竟然已經這麼鮮豔了……”她定定地看向白如風,緩緩道:“我還沒有找到紅線的解藥。”
“沒事。”白如風輕輕收回手,聲音沉靜略帶安撫之意,“勞蘇三姑娘費心了,隻是這紅線之毒,非人力所能及,,姑娘不必為此煩惱。”
蘇靜右手負在背後,冷冷道:“這世上,還沒有什麼毒是人力所不能及的!終有一天,我一定會找出紅線的解法來!在此之前,你給我好好活著,免得砸了我蘇靜神醫的招牌。”
話音未落,蘇靜低頭自繡袋中取出一個碧色瓷瓶遞給白如風,待他接過,方淡淡道:“這是我自己配置的如意丸,瓶中有十粒,雖不能解紅線之毒,卻可以助你壓製毒性,延緩最後的發作,可保你一年無虞,你好生收著吧。”
白如風輕輕一笑,沒有拒絕,把瓶子收好。
蘇靜又冷冷叮囑道:“若不想這麼早死,最好不要妄動內息。紅線之毒,會慢慢耗損你的精力氣血,切記靜心休養為上。”
“多謝蘇三姑娘!”白如風抱拳謝道,心中十分感激。
他與蘇靜並無深交,也不知對方為何這般執著於自己的性命。自他知道中了花葉的紅線之毒那日起,便知曉自己時日無多,雖不甘心卻也無奈。蘇靜卻不肯放棄,執意要想盡辦法為他解毒,耗盡心血。
白如風低低歎一聲,如果可以,他並不想死。白衫青年的目光悠遠而深邃,望向寬闊的河麵。已是深冬季節,河麵結了厚厚一層冰,也不知幾時方能融化。
隻盼來年春暖花開。
蘇三姑娘靜靜看他出神,忽然問道:“白如風,你為何這麼著急回京城?”
白如風眼中流露出溫暖而疼惜的神采來,溫言道:“京城還有我想見的人,不看到她安好無恙,我不放心。”
“見到之後呢?”蘇靜沉聲道,“見了她之後,你就要遠走天涯了是不是?”
白如風淡淡苦笑一聲,歎道:“蘇三姑娘果然聰慧過人。若她平安,我便沒有什麼放心不下的事情了,自然要離開,隨便去哪裏都好。”
蘇靜卻緩緩搖頭道:“你不會放心得下,因為你還有一個人沒見到。”
白衫的青年一怔。
“展承光還沒回來,你自然無法跟他道別。”蘇靜低聲道,秀麗麵孔微微低下,染上一絲清愁,聲音卻依舊沉靜淡定,“等他自天山歸來,知你中毒不告而別,到處找不到你,以他對你的感情,他會很著急,會很擔心,怕你出事。”
白如風側過頭去,靜靜注視著死氣沉沉的河麵,道:“他不會知道的,沒有人知道我中毒了,若你不說,誰都不會知道的。”
“你以為我會幫你隱瞞麼?”蘇靜譏誚一笑,冷冷道:“他若問起,我自然會告訴他,我憑什麼替你隱瞞!”
白如風微微苦笑著看她,溫聲道:“蘇三姑娘,你何必如此?我已時日無多,實在不想累他為我奔波擔憂。他若知道我中毒,定然不會放棄為我尋找靈藥解毒,我不想見他如此傷心。”他忽然長歎一聲,悠悠道:“蘇三姑娘,你可知失去至親之人是何種滋味?我已嚐過太多,實在不想展大哥為我如此。”
蘇靜猛然一震,藍色紙傘微微一動,臉上血色慢慢褪去,喃喃道:“我怎會不知失去至親之人是何種滋味……這世上,再無人比我更加清楚這痛徹心扉的滋味……”
傷心往事以記憶的姿態席卷而來,蘇靜忍不住全身顫抖,連唇色都微微發白。當年師兄死的時候,那種傷心絕望到發狂的滋味,她永生難忘!
白如風有些愣住,似是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勾起了她的傷心事,讓她如此痛苦,一時對這好心相救的女子,心中不免十分歉疚。遲疑一陣,白如風還是緩緩伸出手撫上她的肩膀,輕輕拍了拍,語調溫和沉靜:“蘇三姑娘,逝者長已矣,存者且偷生。你至親之人若泉下有知,見你如此傷心,隻怕是要不忍了。”
“我知道。”蘇靜抬起頭,生生壓下眼眶中的淚水,看著白如風,“白如風,你這般在意他,不與他道別,也許此生再難相見,你不後悔?”
白如風緩緩搖頭,澀然笑道:“如果這樣能讓他不那麼傷心,我自是沒什麼好後悔的。”他低聲歎息,眉間一縷溫柔,“我知他心性最是堅韌,若是見不到我的屍首,他隻會認為我在某個地方好生活著。他是不會相信我死了的,這樣也好,以後他身邊有十三娘相伴,想必也不會那麼孤獨寂寞了。”
“那你自己呢?”蘇靜倏然動容,隻覺不忍,“無人伴你,日後痛苦也好,快活也好,便隻剩你一個人,你不會孤獨寂寞麼?”
白如風輕輕笑道:“我已經習慣了,沒什麼不能忍受的。”
他忽然悠悠歎道,“蘇三姑娘,你不明白,我少年身世坎坷,親人喪盡,如今這世上,便隻有展大哥一人,乃是我至親之人。這份牽掛,便是我結義兄妹們,也無法相提並論。不瞞你說,那時我見他與十三娘親昵相伴,心中著實不是滋味兒,因為我不想失去展大哥。可是現在我反而慶幸,還好展大哥身邊還有十三娘,總算是個圓滿。我這一生,寂寞的時候太多了,最後的日子,也沒什麼。有些事,終有盡頭,寂寞也一樣,隻是欠你的約定,怕是做不到啦,來生再還吧。”
白如風回身一笑,躍上馬背,打馬揚鞭道:“蘇三姑娘,我走了,你多保重。”
蘇靜忽然揚聲喝道:“白如風,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一個心願啊……”
竭盡全力的呼喊聲在風中遠遠散落開來,獨留餘音淒涼。
目送他遠去,蘇靜緩緩伸開右手,指尖散發出淡淡幽香,碧衫女子喃喃道:“白如風,我不會讓你像師兄一樣死去的。有這千裏之香,我總能找到你。終有一日,我會找到解藥來解你的紅線之毒,你不能死,你不能死……”
如是反複喃喃數遍,忽然想起一個人來,蘇靜撐著紙傘轉身蹣跚著離去。
京城,大相國寺。
今年不知為何,越是接近年關,雪初停,雨卻連綿不絕。趙勤跪在蒲團之上聽著外麵的淒寒雨聲清幽,靜靜誦經。年少的公主傾城奪目的麵孔上,眉間一縷愁痕,說不出的淒涼豔色。
“若水妹子。”
隨著這聲呼喚響起的,還有衣袂翩然的破風聲,以及點塵不驚的落步之聲。
各種輕微的聲響突如其來,在安靜的大殿內格外清晰,趙勤的臉上卻絲毫不見驚懼訝異。
長發微微晃動,少女回過頭,目光溫柔而憂傷地注視著身後素藍衣衫的青年。良久,方溫婉一笑,眉目間依稀一縷愁痕,柔聲喚道:“展家哥哥。”
展承光上前幾步,走到她麵前蹲下身來,雙手扶住她單薄纖弱的肩膀,輕聲喚道:“若水,你認識我麼?是如風對你說的?”
“是啊。”名喚趙勤,亦是白若水的少女幽幽一歎,放鬆了一直挺直的背脊,跪坐在蒲團上,抬眼望向這個一身掩不住的倦意卻依然形容磊落的鄰家哥哥,輕柔道:“哥哥說,你會來找我。”
展承光一怔,隨即急道:“若水,我一到京城就聽說惠國公主帶發修行,你出什麼事了?你知道你哥哥去了哪裏麼?他中了毒,傷得很厲害,我必須馬上找到他,他很危險!
“展家哥哥,你別著急。“白若水握住他的手,目光幽幽,哀弱而溫柔:”你聽我說。七哥哥意圖謀反,被皇兄識破了,皇兄把七哥哥幽禁於大相國寺。將軍他,為了保住自己的家族,也死了,所以我現在在這裏,希望一切罪孽到此結束,祈求佛祖憐憫,寬恕我們,也希望哥哥一生安好,長命百歲。”說到這裏,她清澈的目光也黯淡下來,十分淒涼。
其間細節不足為道,趙勤並未解釋,然而寥寥數語,展承光也能想象得到這個單薄的女孩子承受了怎樣的痛楚和憂傷。
展承光頓生不忍,緩緩撫過她的秀發,柔聲喚道:“若水,你別傷心,還有我們呢,我們也是你的親人。”
想到那日哥哥懷中的溫暖,趙勤不由凝視著眼前的人。他有著和哥哥一模一樣的疼惜眼神,一樣的寬闊懷抱,一樣溫暖的手掌,趙勤情不自禁地撲入他的懷抱,低低輕喚,聲音宛轉嬌弱,猶帶稚氣:“哥哥……”
展承光目光憐惜不已,靜靜安慰她片刻。有頃,方溫聲道:“若水,如風來過了是麼?”
“是,半月前來過。”趙勤自他懷中抬起頭來,微微仰臉看他,幽幽道:“哥哥來看過我,但是也走了。”
展承光急道:“他跟你說了什麼?可有告訴過你他去了哪裏?”
“哥哥說……”
展承光凝神看去,少女花朵一樣的臉龐溫柔而嬌弱,目光卻是清澈如泉,一派天真自然,隻聽她輕輕道:“哥哥說,展大哥不要找他,也不用擔憂,他很好。”
“他竟這樣說……”
展承光怔怔無言,沉默良久方歎道:“他到底還是不信我,若真當我是至親大哥,又怎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是這樣的,哥哥不是這個意思呀!”趙勤急忙解釋道,“展家哥哥你不能這樣說哥哥,他隻是不希望你為他擔憂,為他奔波而已呀。”
展承光低聲道:“既是至親之人,我怎能不為他擔憂奔波!也罷,他不過是個孩子,總有一日我會找到他,倒是定要好好教訓他一頓……”
“展家哥哥,”趙勤眼神憂傷地看著他,神色略顯困頓,似乎不明白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若水。”展承光緩緩撫摸著她冰涼的臉,溫柔叮囑道:“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想來你那皇帝哥哥也不會再為難你了,自己千萬要保重。若水,展大哥也要走啦!你放心,總有一天,展大哥一定會把你哥哥平安帶回來。等到那時,我們一起來看你。若水,妹妹,你要珍重!”
“若水你要聽話,你要在京城等著我們回來,好好等著,我會把哥哥還給你。”
“展大哥,若水會聽話……”
趙勤眼神溫暖而柔軟,目送他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京華的夜色中。
展承光獨自撐傘走在京城寧靜的夜色裏,長街盡頭空無一物。他忽然想起當年在太湖邊與白如風重逢的夏日來。
那樣美麗的夏日,他與白衣少年初次重逢的時候,自己臉上欣喜的表情,以及踏水而來的少年瞬間綻放的明媚笑容。
明亮而肆意,溫暖而生動。
展承光忽然微微笑起來,黯淡的眼神緩緩明亮生動起來。
如風,我們又失散了麼?沒關係,我總會尋到你的,像那麼久以前一樣。
江上花無語,天涯人未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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