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446 更新時間:12-02-18 23:29
正是半上午的時間,生產隊裏的人大多都下田幹活了。柯青漢撐著竹篙,把木船往回撐,船中還坐著洪微。
柯青漢今天是去給稻田打水(灌溉),清晨就撐著船,把水泵運到了田頭——他們家的稻田,離村莊子有兩裏路,而兩個生產隊間都有水溝,大多人家就用木船做運載水泵、犁或者稻穀的工具。
洪微家大田也在柯青漢家的不遠處,今天洪微一早就跟著柯青漢的木船,說是趁著早上天涼,給家裏稻田薅草。等柯青漢打好了水,也幫著洪微一起薅草,好在田裏草不多也不難薅,兩人幹活快,半上午就都幹完了。
“哎,有信二爺家的月季開得真好。”洪微坐在船上,一直和柯青漢說著話,眼看著就到了村莊子,他指了指一戶人家的院子——那家人的房屋,臨著北麵的一個小池塘,故而靠水的地方,沒有院牆,在這個方位一眼就看得到院子裏的情形。
“我之前也想在家門口栽點月季,但是……”
柯青漢聞聲看了過去,果真是好一大片的月季,紅豔豔的,開得很美麗。
“喜歡?”他問起洪微,說著就把船靠了岸,在樹樁上係好。
洪微拿起自己的竹籃和割稻鐮刀,忙是跟著上岸,一見柯青漢直接往前走,也忘了對方的問話:“青漢哥,你水泵不搬回家啊?”
柯青漢回頭對他笑了一笑:“先不回家。”
“不回家去哪?”
幾分鍾後,柯青漢與洪微就站在了有信二爺家的院牆外。
“你是要,”洪微問道,“去偷……摘月季?”
柯青漢對他點頭:“他家院子裏那麼多月季,又長了許多草,摘幾個枝子,不會有人發現。”
“可是這要翻院牆才……”洪微的話沒說完,柯青漢一個縱身就攀上了牆頭。
洪微嚇了一跳,忙道:“青漢哥,你翻人家院子,要是被逮到就壞了!”
“沒事。”柯青漢不在意,坐在牆頭對洪微吩咐了一聲,“你等著。”便是跳了進去。
院子裏很多草,月季擠在一起,占了快半個院子了。柯青漢小心地拈了幾根枝子,月季莖上都是刺,不太好折。想了下,他對牆外揚聲道:“小微,把你的鐮刀遞過來。”
“哦。”
自牆頭上接過鐮刀,柯青漢把自己看中的幾根月季枝子,一根一根小心地割斷,大約折了八九枝花後,他翻到牆上,把月季都送到了洪微手上:“放到籃子裏。”
說完,他便又落進院子裏,用鐮刀把之前自己折掉的幾根枝子,從根處割斷,撿起莖葉藏到了堆積在牆根處的腐木堆裏。
等柯青漢回到了船上,洪微跟在他身後,還心驚膽戰地開口:“青漢哥,剛才我真擔心有人會看到。”
柯青漢回道:“我之前看到他家人都在田裏幹活,這半上午的路上也沒幾個人。”
洪微左右一瞧,見確實沒人,便歡喜地拿了一朵月季:“真漂亮。”隨即又有些猶疑,“我們偷摘人家的花,不好吧?”
柯青漢說道:“他家那一院子月季,根本沒人打理,看樣子也不太稀罕。今晚我送幾條黃鱔給二爺喝酒。”
洪微笑說:“哪有你這樣強買強賣的!”
“再順便問二爺挖一棵月季秧子,回頭給你栽在家門口。”
“青漢哥,你真是太奸詐了。”
柯青漢沒再接話。不問自取,即為盜,自然是極不好的行為,但是他喜歡看洪微歡喜的模樣。雖說送黃鱔讓有信二爺家挖棵月季肯定沒問題,但秧苗子今年估計是開不了花的,若讓他開口說再摘些月季花……他一個男孩子,實在有些奇怪。
“小微,上船。”
柯青漢撐起竹篙,他們家的船平時都是靠在稻場邊,還得再往前走一截路才到。
洪微笑盈盈地坐在船上,擺弄著月季,挑了一朵還沒完全開放的花,用鐮刀割掉了底下的莖,插在了自己的辮子間。
看著洪微滿足的笑臉,柯青漢不由得也微笑了,隨即又有一種莫名的心疼——表麵看來,洪微愛美的程度似乎有些過了分。
柯青漢卻是在洪微一次無意間說起的話裏,推斷得出,這幾年,關於這人的流言太過難聽,而洪微幾乎沒有能說話的人,所以疲累了或者空閑了,便開始喜歡對著鏡子打扮自己,沉迷於一個人的世界,才能夠忘掉疲憊與不快。
“這幾朵花,回家放在臉盆裏養著。”洪微說道,“其實這莖插到土裏,搞不好還能活的。”
柯青漢搖了搖頭:“沒必要,晚上我給你討一株秧子,月季也不難養,明後年就能長一大簇。”
洪微聽了,便是咧開嘴:“那我在家等著。不過你阿爺要是知道你把黃鱔送給有信二爺,會不會罵你?”
柯青漢皺了下眉:“他這兩天都沒回家。”聽母親的話,這幾天父親手氣好,贏了不少,那些個牌友自然不願歇下,就拉著他一直繼續賭,甚至晚上就在那裏過夜。
洪微一聽,也是沉默了許久。
船靠了稻場邊,柯青漢搬起水泵,洪微也幫忙,將水泵抬到板車上,隨後一人拉板車,一人幫忙推著,一同回了家。
當晚,柯青漢給有信二爺家送了兩條七八兩重的黃鱔,果然討來了月季秧子,還不止一株兩株,全都給了洪微。
洪微高興得立馬就在前門和後門,各栽種了幾株。柯青漢幫著一起種花,等回了家,柯母就為黃鱔的事情嘮叨起來。
恰巧醉醺醺跌回家的柯父聽到一句:“將近兩斤的黃鱔哎,能賣三四塊錢了,怎麼說送人就送人了。”當下怒火上頭,順起一把笤帚朝柯青漢頭上砸去。柯青漢隻是微微偏開了頭部,左肩膀被狠狠地打中。柯母嚇得連忙扶上柯父,兩人推推搡搡地進了房間。
麵無表情地在肩膀上捏了一下,柯青漢拾起了笤帚和被不小心砸翻的簸箕,把地上的東西清理了下,也便回了自己的屋。
日子跌跌絆絆地過著,自柯青漢初中畢業,已經過了大半年。大雪都下了好幾場,馬上要過年了,雖說冬天農活輕,但年底事情多,修葺房屋、打掃內外,什麼事情都是柯青漢與他母親二人做,每天也是忙得腳不沾地。而柯父,依然是除了吃飯、睡覺外,幾乎不著家。
這半年多,柯家的重擔子,都落在了柯青漢肩上,好在他能吃苦、力氣大,以往也沒少幹活,屋裏屋外什麼事都會做,倒沒有不適應。不太忙的時候,他還是不顧柯母的反對,總會去洪微家幫忙幹些力氣活。
而洪微,對柯青漢也是更加地貼心,拿著當初的五十塊錢,在趕集時買了毛線、布料,用自家種的棉花,給他自己與洪父做了新棉襖、毛線衣外,也給柯青漢從頭到腳做了一套。
這兩個十幾歲的少年,不經意間,仿佛成了彼此唯一的依賴。
寒風呼嘯。
柯青漢提著豬肉,腳下踩著泥巴一深一淺地走過前屋巷子,就見到洪微站在自家門口,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青漢哥,”幾乎在這同時,洪微笑著對柯青漢招了招手。
“等一下。”柯青漢對他說了聲,便先回了自家。
還有兩天就是除夕,東頭一戶人家殺豬,他家訂了十五斤的豬肉,柯青漢正是取這豬肉回來,一進屋,柯母一邊忙著切麵,一邊吩咐他道:“拿秤稱一下,看是不是給了十五斤。”
柯青漢拿起自家的秤,勾起豬肉:“是十五斤。”放下秤後,他把豬肉放在籃子裏掛起來,洗手擦臉後,就再次出了家門。
洪微給柯青漢又織了一條圍巾,替對方圍好後,說道:“差點給忘了。還好之前毛線買的多,還剩了一些。”
柯青漢垂眼看了看胸前的圍巾,無意識地瞟了眼堂屋——洪父每到冬天,腿腳更是不靈,這樣的冷天都是在床上度過的——壓低聲說:“你穿上靴子,我們去一趟你家的稻場。”
“稻場?幹什麼?”
“去了就知道。”
洪微略歪著頭,打量了下故作神秘的柯青漢,眼珠子轉溜了幾下:“好吧。”
洪微家稻場離後門也就二三十米的路。天寒地凍的,外麵沒幾個人。柯青漢帶著洪微來到草堆一旁堆積的碎瓦前,便彎下腰,把蓋在上層的幾塊瓦揭開,身體卻是猛地一僵。
“怎麼了?”洪微瞧著他神色不對,不解地伸頭看去。
柯青漢盯著碎瓦間的空隙,半天不說話——那裏,還有幾塊紅殷殷的碎肉。
洪微瞧了一會,也就明白過來,頓時笑得前俯後仰:“青漢哥,你真憨!”
柯青漢無奈地站起身,怕這笑的人別嗆著風,輕拍了拍洪微的後背,眼睛卻依然瞄著碎瓦處:他原本取了自家訂的豬肉,想到洪微家肯定沒稱肉,就偷偷地割下了一大塊肉,繞了一大圈子的路,先把肉藏在了這裏,隻等著把豬肉送回家,再帶著洪微過來取,結果……
“你難道不曉得,這附近很多狗貓啊!”洪微慢慢止住笑,“把豬肉藏在這,肯定沒一會兒就給人家的狗貓給叼了。”
柯青漢苦笑:“我知道。”但是天氣冷,也沒見到有貓狗在外跑,他還以為……哪知這一小會兒的工夫肉就沒了。
洪微輕輕靠在柯青漢身上,不再取笑他:“青漢哥……你對我真好。肉沒了就沒了,前些天大塘分魚,我家也分了十幾斤的,而且今年殺了一隻雞,過年夥食不會太差。再說,我家雖然窮了點,總歸不是吃食堂的年代。”
柯青漢想到被狗或貓叼走的肉還是有些遺憾,但眼下如此也沒了辦法,再回家偷割豬肉,總共就十五斤,怕是很容易被父母發覺。
“你太瘦了。”瞅著洪微尖尖的下巴,柯青漢歎氣道。
洪微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拽起柯青漢的手臂往家走:“我要不瘦點,青漢哥怎麼會心疼我呢!”
“……”
“哎,明天你會上街嗎?我家還有點東西要買。”
“嗯,我幫你帶?”
“不用,明兒一早你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洪微說道,“現在除了準備過年的事,家裏也沒別的好忙的。我們上街,你要請我吃包子和饃饃。”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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