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輕雨  六

章節字數:4324  更新時間:12-10-10 14: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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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覺得無限疲勞,什麼都不想想,就著衣物躺倒在床上。然後,閉上眼睛,想要沉睡。像那種冬眠的動物般不知流年地睡去。像潦草地畫完人生的過程,匆匆走向結束。

    閉上眼,我總能看到一片汪洋。塵世的泡沫流淌其中,化成抹不去的傷。一朵朵浪花,像是三月的雨,纏綿在一起。而汪洋裏的世界,冰冷似空城。

    我沉睡其中,不願醒來。

    她漸漸睡去,呼吸輕得如同夢幻,麵容平靜,沒有褶皺。脖子上的黑痣像是暗夜中的眼睛。

    半夜,她被一陣刺鼻的焦味給熏醒。轉瞬睜開眼睛,想起了那個燒水壺的插頭還沒有拔掉。於是,迅速翻身起床,打開燈。走到廚房處,定了一會。水壺裏的水已經完全燒幹,外邊的塑料也被燒掉了一塊。她把廚房處的總電源關了,才小心翼翼地拔掉了燒水壺的插頭。然後將這隻壞掉的壺丟進了垃圾簍。

    做完這一切,她又躺到了床上,看著頭頂上的天花板發呆。眼神空洞而寂寞。

    床頭的鍾早就過了十二點,初涼還是沒有回來。

    或許她不回來了。和以往自己在這裏的很多個晚上一樣,離開得無蹤無跡,像是消失在了黑夜裏。大抵要淩晨的時候甚至天亮才會回來,這已經是她的習慣。她想,並且理解,也沒有過多擔心。

    再也無法睡著,習慣性地想要去爬山,想要看暗夜中幽綠的山脈。然而,卻空無一物。

    她覺得失落,但沒有很大的情緒波動,表情依舊蒼白。想要遏製住自己的思想,不讓其恣睢四方。卻徒勞無功。那些關於黑色,年華,天堂,死亡,哥特,流浪,遠方,寂寞的畫麵,像是一場如期舉行的宴會在她腦中安靜演繹。

    她開始閉上眼睛,假象地體驗一場一個人的死亡。試著不讓自己有任何感覺,試著忽略頭頂的燈光,試著忽略黑夜的幽微,試著忽略自身處於這塵世間。試著去擁抱地底的潮水,撫平波浪,抵達虛無的盡頭。

    淩晨四點鍾的時候,初涼回來了。她輕輕走進房裏,努力讓自己不發出一點聲響。房間的燈亮著,輕雨閉著眼睛躺在床上。

    輕雨,你睡了嗎?她問道。

    輕雨沒有回答她,睜開了眼睛。

    然後,初涼沉默下去。她看上去非常疲憊。妝容散亂,頹靡而不安。

    她換下了高跟鞋,然後脫掉吊帶衫,穿著內衣坐在床上。神情索寞。

    輕雨側眼能看見她,以及被燈光照出來的一部分陰影。投在床上,歪斜著。她的皮膚非常白,像是小孩的溫暖笑容。肚子上長了一圈薄薄的贅肉,但看上去非常性感,幾乎無懈可擊。像是某種透明的光環。

    我想要離開這裏,但我沒地方可去。初涼點了一支煙,520的薄荷口味,女性專用的那種。

    輕雨默默聽著,不說話。

    在這個年齡階段,沒有一定的經濟保證,很難體驗天遙地遠。錢能給你的遠遠比你想象中的要多得多。隻要你活著,就離不開它。

    輕雨明白這些,所以每當父母說錢就是她的未來她的一切她的夢想的時候,她都不欲去說些什麼。即使內心排斥。

    有時候,我感覺我真的無路可走。初涼深吸了一口煙,表情淪陷得像是在吸食毒品。這樣的生活我並不想要,輕雨。我知道我會過早地死亡,我知道青春期不該有如此陰鬱的心裏,其實我什麼都知道。但我不想違背自己的意願,哪怕是一次也不想。

    她看上去非常痛苦,如同一個人行走在黃昏的沙漠裏。

    輕雨坐起身來,定然看著她,眼神慎重。

    不管怎麼說,你都應該照顧好你自己。初涼。人世的種種並不是我們能奈何得了的,某些時候,我們需要學會妥協。隻有這樣,我們才能安然到老。她說。

    可我並不想活到那個時侯。初涼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把手中的煙頭丟到地上,然後又撥開打火機,點了一支。

    然而,隻是一刻,她的情緒速速平定了下來,再也不起波瀾。像是她把包裹她的那層紛亂的糖衣剝掉在你麵前,然而在你來不及看清她的本性時她又穿了回去。

    一切,又回到那個迷裏麵。剛剛的那些仿佛隻是雲煙般的夢幻,一場華麗的空。

    她快速地抽完手上的那支煙,然後收拾衣服走進了衛生間。

    輕雨低頭看著地板上欲滅不滅的煙頭,怔怔出神。

    衛生間裏麵傳來冰冷的水聲,嘩然擊在地板上。初夏的天氣雖然熱了起來,但冷水衝在皮膚上還是感覺到冰寒,甚至刺骨。尤其是在這氣溫驟降的夜裏。但初涼喜歡這種感覺,她幾乎很少用熱水。即便嚴冬的時候也是如此。她知道這對需要溫暖成長的身體有很大的弊端,但還是在義無反顧地堅持這些頑疾。並且深入骨髓。

    水龍頭裏麵流出的水嘩嘩作響,敲動靜止的夜。

    輕雨在床上坐了一會,突覺饑餓感襲來,便默默下了床,然後至廚房處拿了方便麵和礦泉水。她微微看了衛生間一眼,微弱的燈光刷在玻璃門上麵,能看見她崎嶇美好的身影。高大妖美如同正在噴薄的青春。

    在這時,初涼突然打開了門,赤裸著身子站在她的麵前,神情漠然地說,你要是餓的話,我等下煮麵條給你吃吧!

    輕雨別過頭說,不用了。然後,她不再看她,徑自走出了這塊地方。

    泡麵是那種一包一包的,九塊錢能買一打。她拆開包裝,把調味劑拿出來放在床上,然後掰下一塊一口咬了下去。她吃得非常急,整包幹泡麵吃完都沒喝一口水。吃完一包後,她又走至廚房處,看著麵前剩下的四包泡麵,猶豫了一下,又拿了一包。

    這次,她並沒有像上次那般狼吞虎咽。而是就著水一口一口吃了下去。整個過程極其緩慢,如同對慢性毒藥的享受。

    每個人都會有一些癖好,並且在固執地堅持。如同初涼如同蘇海如同她。

    初涼從衛生間走出來的時候,隻穿了一件吊帶睡衣,單薄且透明。一眼能看見睡衣裏麵裹著的年輕身體。對於這些方麵,她好像非常願意把自己坦誠,沒有半點避諱。但輕雨知道並非如此。她有深藏的一部分,在大眾麵前難以釋懷,連她都不能輕易去觸碰。在那一部分上,初涼設了一根防線。如同一道隱沒的地雷,你一闖入便是兩敗俱傷。

    初涼脫掉鞋子,躺在床上,很快便睡去。

    輕雨凝望著她。她的睡容非常平靜,像是安靜的柔和燈光,不去探索的話根本就觸摸不到裏麵隱藏的灼熱和尖銳。她如此安靜地睡去,像是不會再醒來一般。卸下瘋狂,卸下迷藏,卸下往昔日一切。這樣的她讓人眷戀。

    輕雨站起身來,到床頭拿上衣服,這是以前她在這裏留宿時留下的。新鮮幹淨的衣服,上麵被初涼噴了某種香水,所以散發著淡淡的餘味。然後,她拿著衣服走進了衛生間。裏麵的空間非常狹隘,站上她放了兩隻桶一個盆幾乎再容不下他物。她打開噴頭,水一下從噴嘴裏麵傾瀉而出。她穿著衣服站在下麵,表情麻木而從容,像是牆壁上久無人理的青苔。

    水流順著她的頭頂灑下,如同一條條冰冷的蛇。嘩嘩聲充斥耳邊,她閉目感覺呼吸都變得冰冷起來。這種略帶刺激體驗的感覺,爬遍全身的痛與快。她想起了與初涼相遇的時候,喧豗的教室裏,一個安靜一個熱鬧,仿若是兩塊磁鐵。她喜歡這個在喧鬧場合有著明亮眼神的女子,以及那時候她毫不保留的坦誠。

    衝完後,她穿上內衣褲走了出來。頭上裹著一條毛巾,發梢處在不停滴水。像極了一尾脫水的魚。

    她光著腳,努力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吵醒熟睡的初涼。

    夜,非常的靜。仿佛隻剩下初涼的呼吸聲。她走到床邊,從煙盒裏拿了一支煙,然後放在嘴邊,用打火機把它點燃。煙味清冽,有些嗆鼻,但她不討厭這種感覺。

    深夜的煙圈,像是人寂寞背後的雙眼。看透了一切,看得最後說要離開。縱使千般不願,還是得分離。這是無可更改的結局。

    很多時候,試著去習慣比違逆要輕鬆得多。

    連續抽完幾支煙,她躺在床上,離初涼很近的地方,閉著眼睛,也不管頭發還在滴水,便匆匆睡去。

    醒來的時候,看了看梳妝台上的鬧鍾,已是十點整。房間裏麵還是漆黑一片,隻是從陽台處冒進來了一小片亮光,幽邃而透明。房裏麵涼濕濕的,散發著古怪的冷氣。輕雨刺著腳下了床,回頭看初涼時她依舊睡得沉重,並未察覺時光的移去。

    已經十點了。她看著床頭的鍾,心下有些模糊。像是香煙裏麵的迷蒙氣味在久久纏繞。順手理了理頭發,依然有大片沒幹的地方,散發著古怪的熱氣,觸動手指上的皮膚。

    沒有一點風,整個房間裏麵非常沉悶。她回過頭看了初涼一眼,迅速走至衛生間,進行洗漱。

    或許是衛生間裏麵的水聲太過張揚,沒一會兒初涼便醒了過來。她神色沉靜,沒有半絲不適,好像上學遲到根本就是身外之事。

    初涼!輕雨叫了她一聲,刷完牙,胡亂地洗了把臉,然後跑回了房裏。換好衣服,坐在床上發呆。

    等下到學校的時候差不多十一點,第四節課,蘇海的課。她覺得呼吸有些鈍重,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按住了心房。

    初涼在衛生間裏麵細細弄了一陣才出來,麵上掛滿水滴,映得她的皮膚更加白皙透明,宛若初生。

    她走至梳妝台那裏,拿上一張麵巾紙把臉上的水珠擦幹。然後從床頭隨便拿了兩件衣物,換上。牛仔中褲,黑色短袖,球鞋。她看上去非常青春。

    等下蘇海如果問起來,說我們幹什麼去了,你就說陪同我上醫院了。我討厭別人在我耳邊囉裏囉嗦的,那感覺非常難受。初涼說完,從梳妝台上的小櫃子裏麵拿出了一卷紗布,一卷醫用膠帶,以及半瓶紅藥水。然後在輕雨的注視下用一把尖刀在左手手腕處重重劃了一下,再迅速將那卷紗布在手腕上的受傷處纏了幾圈,然後用膠紙粘上,順便到上麵灑了幾滴紅藥水,動作嫻熟至極。

    如此辦法,沒人去懷疑。她用最決烈的方式來保持自己,來遵循自己的意願。即便自傷。

    這樣的初涼。

    輕雨的目光緊了緊,咬著嘴唇沒說什麼。

    她知道,她熱愛自由,幾乎到了無人能阻的地步。哪怕是半點束縛與違逆,她也不願意。寧願以決然的方式來獲取自己的追尋。無所顧忌,如同野風。

    暖色的天,陽光似荼蘼花開。這座城市在藍天的映照下如同一片不可觸摸的深海,而她們是海底穿行的魚。

    寂靜的海域,浪潮無聲翻滾。水底布滿了暗礁,以及各種各樣的魚。他們從彼此的身邊擦過,然後各不相幹。古老的節奏,像是哥特裏的城堡。

    輕雨的MP5裏麵正在播放那首《命懸一線》。

    有人反複說著誓言,用力相信信念,離去時卻倉促像一陣煙。

    世界從來沒有所謂永遠,一切越美也就越會變。快門企圖凝固時間,不知舉止膚淺,誰能夠把幸福存進相片。

    一刻海水一刻火焰陌路同途並肩淪陷從開始之後到結束之前,什麼操控種種收攏成掌中的線,讓所有表情都影射終點。

    有人曾沿著世界繞幾圈,最完美飛機舷窗中的側臉,在雲端回憶過一生畫麵到最後哭泣在墜毀的一瞬間。

    有人曾站在金字塔的高點,最廉價數不清妒忌與羨豔,走過了這段萬人簇擁路逃不過墓碑下那孤獨的長眠。

    一句話從生澀說到熟練,台風雨造訪了風球第幾遍,總有人情願去吞下謊言看不到甘甜後要背負的鎖鏈。

    一首歌從深情唱到敷衍,壞掉的卡帶它倒不回從前,總有人相濡以沫二十年卻輸給天真或妖冶的一張臉。

    ……

    此時,那個叫河圖的男子的聲音已如落花般散去,餘音似線纏繞著她。她忽然看到了那些晚上的自己。

    空闊的山頂,長風撕裂的夜,翻飛如沫的頭發。星辰似人,月如青春,蒼穹換時光。

    如此世間,如此一生。

    走到學校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一點。半個小時的路程。坐車的話,短短幾分鍾。不過,她們不習慣坐車,也不似其他女孩子一般在太陽下撐傘而行,防紫外線防得嚴重。

    她們喜歡陽光觸摸皮膚的感覺,灼熱的帶著一種細碎的癢痛,像是一隻長滿繭的粗糲大掌在上麵挪移。

    烈性陽光的味道,隻有那種有著偏執愛好的人才有心去體驗。就如同隆冬凜冽的朔風,一樣要潛藏尖銳的人才會去喜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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