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672 更新時間:12-10-19 10:29
晚自習下課,九點半。月朗星缺,路燈昏蒙。
輕雨和流年走在人潮擁擠的校園裏。
樹木旺盛,撐起的天空聚集了大片陰影。路燈光奮力搖晃,人頭攢動中,似乎暗黑得看不見幾米之外。她們並排走著。
輕雨,去你家吧。流年再次提出了要求。
她說的很肯定,語氣中的意思很明顯:不管輕雨點不點頭她都要去。她一邊看著輕雨,一邊和路過的同學打招呼或是有幾句應酬。得心應手。
這學校的大部分人她都認識,而且這大部分人的大部分人都跟她玩得很好。她說話的時候,一直是笑著的。
輕雨一直沒有說話,默默看著前方,走得很慢。
我真的不想回那個家了,至少現在不想。雖然我無時無刻不擔心紀霜白。輕雨,我挺喜歡你家的。流年無比認真地說道。
輕雨還是沒有說話,但她的這種沉默卻更加用力了。平淡的表情,仿佛抵達了喜怒哀樂的盡頭。
她說,輕雨,我挺喜歡你家的。
往事的缺口突然破裂,成群的風向裏麵呼嘯。黑暗裹著嚴寒入侵,她突然覺得不能呼吸。四歲時,十四歲時,或許再次眨眼,已到了二十四歲,亦或更遠。歲月的輪回是件無法阻止的事,人事紛紛,蒼老和新生不斷更替。有許許多多的事情能沉沒在時光河裏,但也有許許多多的事情不能忘記。一生,或許更長的時間。
生命的沿承,從來就沒有盡頭。然而,這卻是別人的事了。
她開始想起那個午後,滿口泥土味,陽光刺目得像是一場掠奪。父親和母親勞累疲憊的臉突然在腦海裏複活,亦或一直以那樣的形式定格著。各種歎息,各種無奈,各種痛苦,成群結隊。她想起了兩個嫁到山外邊的姐姐,已經很久沒見到她們了。二姐葉空雨出嫁的時候她才十歲,她不過比她大五歲。那時,葉空雨是初中畢業。但畢業之後便一直在家裏幫忙幹活,她明白父母是不打算讓二姐去上學了。葉空雨的成績不算好,但很愛學習,對學校亦有諸多不舍。那個夏天她一直過得渾渾噩噩。父母事忙,也沒怎麼管她。直到過了整個季節,她對上學覺得無望,並且不再提起。
入冬的時候,葉空雨跟人匆促定親,然後沒幾天便嫁到山外邊了。經過一個秋天的沉定,她的眼神從空蒙變成了怨恨,那種帶有強烈性質的,直到離開這裏的前一刻前一秒。輕雨看得明明白白,葉空雨她根本就不同意那門親事。在她結婚的前兩天,輕雨去問過自己的母親,亦為她做過一些挽留,但無濟於事。缺錢,這是個一年四季的家庭疾病,帶有強烈侵蝕性質,讓每個人都深深染上。在麵對男方的優厚聘禮時,她父母也隻能默然認同,將葉空雨的感受丟至一邊。
母親告訴她,輕雨,你隻有十歲,我們不可能讓你嫁出去。再說,你學習成績還算可以,我和你爸商量過了,絕對不能讓你輟學。我們隻是希望你長大以後能好好工作,努力掙錢,帶我們走出這裏,不再受製於田地間和別人的壓製下。
她問,你們活著就是為了錢?一輩子都是為了錢?
母親很肯定地告訴她,是的。不是我們,全世界的任何一個人都是。隻要長大了,你就會明白。
她突然覺得心中似一座空城,那些原有的美麗幻念在現實麵前捉襟見肘。仰頭,看見母親無奈渾濁的眼神,遍布慣有滄桑。但她在心裏下意識地做著反抗,這種唯命是從的人生,這種被金錢裹得嚴嚴實實的人生,一直都不想要。她突然用力說道,原來這就是你們大人的世界,如果這樣,我寧願永遠不要長大成人。
現在,她身邊的女孩跟她說,輕雨,我喜歡你家。
在一瞬間,大量鉛塊堵在了心裏,然後又抽絲化繭,漫成涓埃。在五年之後,她看到了體驗到了人世的更多,她在不可抗拒地成長並且早已看透許多,也逐漸明白了當初母親那般說話的無奈。但卻有一些東西在心中豎起了一塊永久的盾牌,堅強抵抗外界的侵蝕。不管是屑與不屑,都將難忘。那些一意孤行的認為和堅持。
離開這裏,不再回來。
她想要離開。沉重地幻覺。
她知道,不真實的東西往往是讓人最蠢蠢欲動的。
遠方,一個人,黑夜,笛子,記憶的行囊。
不會有後悔。
輕雨,我總感覺你有些事情不想告訴我。流年說,我知道,每個人的內心深處都會有一些小秘密,不為人知,不見天日。但我不希望和你之間是如此,我也不習慣有所隱藏。輕雨,我很需要你。
我知道。輕雨微微點頭,今天晚上就去我家吧!
流年輕快地笑了,瞳孔裏麵散發的光芒奇特,像極了一隻蝴蝶。
在市井之處,混亂的人流中,她們遇到了詳文。流年還在繼續往前走,輕雨卻在一瞬間頓到了原地。
她和詳文之間的距離並不遠,幾個人,一條街,一輛車。卻無法走向對方。
詳文還是穿著黑色襯衣,袖子擼起來了,能看見上麵青色的紋身,仿佛地圖般。他的皮鞋換了幹淨的,在路燈下散發出了柔和的光澤。他下巴上青色的胡渣也沒了,線條清晰。他剪了幹淨的短發,一如少年時期。他還是在抽煙,很厲害地抽著。
他正看著這邊,眼神冷漠而遼遠。
輕雨站在原地,麵上的表情和他的眼神一樣冷漠,但雙目卻閃爍著某種光澤。他看上去又滄桑一些了,好像快入中年的樣子。即使他的整個裝扮如此接近青春。
輕雨,你怎麼不走了?流年兀自走了一陣,才發現她頓足於街上,於是又轉過身來。
她依舊站在原地,不說也不動。詳文卻在這個時候向她走了過來。
流年走過去的時候,詳文剛好站在她的麵前。
他在看著輕雨,而流年正看著他。眼神各含不同卻又各帶探索。
回來了。輕雨率先開口,熟悉的漠然,又帶著慣有的空靈。
詳文緩緩點頭,也沒看流年,皺眉問道,你朋友?
是的。流年肯定地替輕雨回答。她一直在看著詳文,她在心裏升起一種感覺,眼前這個男子就是輕雨那不被挖掘的秘密。她知道如此。
流年,我們去住旅館吧!輕雨默默轉身,眼神有些飄忽,語氣堅定。今晚,就不回去了。
流年將目光從詳文身上撤了下來,不再堅持去她家,點頭表示同意。她知道,在這一刻看似靜默的氛圍中發生過一些什麼。輕雨和這個男子,自己和輕雨,自己和這個男子,亦或是三個人共同的。它足以成為萬千理由。
輕雨轉身便離開了。仿佛他從未出現過一般。
他亦是轉身便走。仿佛不曾在這裏有過停留。
流年倉促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然後跟上了輕雨的步伐。
街道擁擠,各色的小攤擺在路邊,常年不散,仿佛影子。一輛車子駛過來,掀起漫天灰塵,然後又消失在熙攘裏。
她們達到旅館的時候,已是十點半了。
這是一家地處偏僻的旅館,裝潢也不怎麼突出,因此費用十分低廉。雙人房也就四十元一個晚上,能從現在休憩到來日的十二點。有陰暗狹長的走廊,以及走廊的壁頂上張開的蜘蛛網,像是獵手。
流年雖然出生富裕家庭,但對吃喝穿住都隨和。她是跟著輕雨來到的這裏,一路上沉默而凝重,如同夜色中的森林。
推開老式的房門,便看見了裏麵擺著的兩張床。單人床,十二米寬。白色的被褥,上麵有一些印子,但能看見用力洗過的痕跡。淡而模糊。在床的對麵放著一張桌子,旁邊是電視機。很古老的那種彩電,一看就知道有些歲月了。本來不是很大的房間,但因主人獨具匠心的擺設,看上去並不顯得擁擠和狹隘。
輕雨一進去便紮入了衛生間裏麵,然後沒了聲音。流年隨意地往床上一躺,鞋子也沒脫,就在上麵玩起了手機。
衛生間裏麵很靜,仿佛沒人在一般。
她看著洗漱池上麵的長方形鏡子,然後在暗色中把燈打開,看清了自己的臉。清瘦,皮膚健康,臉上有好幾顆痣。
鏡中的女孩凝望著她。
她想起了在小說中看到的那些死亡,也是這樣的地方,冰冷的金屬刀片,切割開的肉體,像是逃離。或許,自殺本身就是一種逃離。但是,她喜歡這樣的離開方式,自我沒有不甘不願,亦不會有諸多不舍和顧慮。
在熾烈的燈光下,她開始解下衣服。看著鏡中的自己,目不轉睛,鏡裏鏡外一樣認真。頭發如水,燈光如水。脖子上的指甲印記,長卻淡了,如同隱形的掛墜。
她裸露著上半身站在鏡子麵前,然後慢慢從衣兜裏麵摸出了一把小刀。是在學校買的,一塊錢一把,黑色的刀柄,黯淡中潛藏著不可忽視的鋒芒。她舉著自己的左手看了看,然後視線開始定格在手腕處那根墨綠色的動脈上。
它在皮膚的隱藏和保護下安安靜靜。
那一刻,她腦中空透,也沒有不快樂,隻想釋放自己。一個人在心裏有異樣的時候,總會想些辦法來讓自己重獲輕快。這種異樣可以是突然對繁雜生活的厭惡,可以是邂逅了一場不能緩和的衝擊,可以是無法丟下的悲傷苦痛,亦可以是在某個時刻突然見到某個人,卻錯了地點和氛圍。
三年前唯一好友扇又離開她的時候,她有過這種感覺。
也是三年前,父親聲嘶力竭地說‘你一輩子就死在這山裏’的時候,她有過這種感覺。
兩年前,詳文第一次離開錦和村時,她也是這種感覺。
感覺多了,也就成了習慣,直到無法停下來。這是個刺激有著辛辣味道的遊戲,能麻痹人的思想以及痛苦。無法克製的血液裏,張揚著孤獨,然後一個人永久離開。
她看著手上散發出冰冷光澤的刀片,目光濃縮成了一片死海。
她非常懷念那種感覺,鮮血盛開的感覺。
看了看手中的刀片,像是要把眼神融化在裏麵。她突然慢慢縮手,將刀收回了衣兜裏麵。眼神在一瞬間散漫起來。
出來的時候,流年正拿著手機聽歌。
是那首《君生我未生》,她聽得很認真。
良久,流年問她,怎樣,這歌還行吧?前些天在網上看到,不知怎地就下了,其實我一直不喜歡這類歌曲的。
說完,她就笑了,那種欣然又帶著坦誠的笑容。
流年,我知道你的苦楚。輕雨和她坐在同一張床上,說,我相信,我會和你一起離開。就像三年前初見的那一刻,你說的要離開。其它,都無關緊要。流年,你要相信我。
流年突然抱住她,開始掉淚,很大滴很大滴的,卻沒有發出任何哭泣聲。
輕雨,有你真好。她說。
搜索關注 連城讀書 公眾號,微信也能看小說!或下載 連城讀書 APP,每天簽到領福利。
Copyright 2024 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權所有,未經許可不得擅自轉載本站內容。
請所有作者發布作品時務必遵守國家互聯網信息管理辦法規定,我們拒絕任何反動、影射政治、黃色、暴力、破壞社會和諧的內容,讀者如果發現相關內容,請舉報,連城將立刻刪除!
本站所收錄作品、社區話題、書庫評論及本站所做之廣告均屬其個人行為,與本站立場無關。
如果因此產生任何法律糾紛或者問題,連城不承擔任何法律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