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740 更新時間：12-03-16 14:55
「……福田同學？」
來者怯生生地抬起頭，用幾乎聽不見的低聲說道：「黑河老師……」
「……妳有事嗎？」黑河漠然地朝女孩掃去一眼，隨即坐回椅子；白石則是吐了口氣、驚魂未定地拍拍胸口，不知是否該對來人報以感激之意。但事實上，讓他受到驚嚇的不是她突如其來的大嗓門；而是在憤怒之餘，藏在那雙黑瞳中一閃而逝有如負傷野獸般的痛楚，深深震懾住他的內心。
「我、我是來向您道謝的。」女孩踩著小幅度的蓮花步走了進來，輕輕地將門關上。「打擾您們談話，真的很抱歉……」
「廢話少說，講重點。」剛剛那種讓人汗顏的話題，愈快結束愈好。
……也未免太直接了吧，連修飾的工夫都省了。白石心中暗自思忖，不知如何評價這種「豪邁」的應對方式。有點擔心對方脆弱的心靈可能會受到傷害。
「呃、是……」女孩吞吞吐吐的軟弱模樣，讓他不由得為她掬一把同情的冷汗——有下一秒就被某人踢出這個空間的極大可能。「對、對不起，那個……我……」
黑河閉上眼捏捏發酸的眉骨，默默在心裏數完十下之後，才無奈地安撫她：「妳不要緊張，慢慢說。我又不會揍妳。」
白石連忙掩住微揚的嘴角，但還是被捕捉到、收到狠狠瞪來的一眼。
「我知道……」她那張清秀蒼白的小臉總算綻放微笑，小小的虎牙露出上唇，雙手也不再繼續絞動裙子。「老師您對我爸爸訓斥的那番話，對他來說簡直就像一場震撼教育一樣，也讓他了解到自己因為忙於工作而疏忽我造成了什麼嚴重的後果。昨天回家後，他還一直向我道歉。」
「所以……」女孩頓了頓，輕聲細語地續道：「他已經申請調職，我也要轉學了。到北海道，換個新環境。」
「那種欺淩的事應該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吧。為什麼妳一直都不說出來？」白石好奇的開口問道。
「我……曾經想試著跟導師談，」她不由自主地捏緊雙手，小臉上滿是濃濃的失落，以及些許的膽怯。「但是一提到那群不良少年，她就開始回避不談……還說我想太多、有被害妄想症……」
「這……擺明就是不想管事吧。」白石微微皺起眉毛。看著黑河依舊沉靜的側顏，似乎對那種結果了然於心。「沒想到在四天寶寺中這種充滿笑聲的環境裏，也會發生那麼不可饒恕的壞事。」
「但是我不會再害怕……也不會受人欺負卻不敢說了。」行言至此，她深深地對黑河行了個九十度大禮。「因為您的關係，讓我體會到不是每個老師都是很冷漠又無情的。真的很謝謝妳。」
「會無聊到多管閑事的也隻有我，不要在其它地方抱太大的希望。一般人選擇明哲保身都來不及了，哪還會讓自己卷進麻煩裏呢。更何況，我隻是推了妳一把，要不要站起來、站不站得起來，還是要看妳自己。」黑河離開椅子，走到她麵前，伸出右拳輕敲她的肩膀，淡然神情並沒有太大的變化；卻教人感到溫暖而堅定。
「妳隻要記住，妳的身體和人生都是妳自己的，如果連妳自己都不願意好好保護，還有誰幫得了妳呢。要是妳一直畏畏縮縮、或當時選擇了那些家夥的話，那麼我一定轉身就走，絕對不會理妳。」
「果然是真的呢，跟我想的一樣。」女孩燦爛地笑著，全然一掃先前的灰暗。「雖然老師妳說話很直接，罵人的時候很恐怖、揍人的時候很可怕，可是實際上卻是很溫柔的人呢。」
這……到底是褒還是貶？白石愈聽、臉上的笑意也像被投入石塊的湖水激起陣陣波紋那般，愈益擴大。最後他隻好麵對牆壁用雙手捂住臉，寬闊的雙肩不可抑製地起伏。而某人拋去作為警示的眼神也有漸趨凶狠的態勢。
……白石藏之介，你完蛋了。
「所以呢……」女孩觀察兩人的互動幾秒鍾後，突然羞赧地低下頭，爆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一句話：「白石前輩你要好好把握唷。」
「欸？」
「啊？」
「那麼，爸爸還在等我，先走囉！」看著反應同樣呆滯的兩人，她頑皮地吐吐舌頭，趕緊轉身離開可能發生單方麵暴動的現場。
「這家夥，居然這樣捅完我一刀後就閃人了……」到底是在幫我還是害我呀？也就是說剛剛的對話都被聽見了……白石忍不住在心中抱頭哀嚎，全身直冒冷汗。
「……真是欠揍的小鬼，果然還是應該扁她一拳才對。」
他小心翼翼地觀察黑河的反應，幸好她隻是啐了一聲，就回到桌子前坐好。
「黑河……我、我剛剛沒有那個意思，隻是開開玩笑，妳可以不要當真……」
「誰管你有沒有意思或開不開玩笑。你還愣在這裏幹嘛？快滾回去你的教室。」背對著白石的黑河冷聲開口，毫不留情地下了逐客令。
這回他摸摸鼻子，識相地退了出去。
當他踏出保健室大門時，隨即看到女孩還貼著牆麵站著。
「妳不是有事要先走嗎？」
「我、因為我想說說……昨天在教務長室裏發生的一切經過……」女孩低下了頭，纖細的十根手指扭絞在一起。「那時候，教務長把那些學生們的家長都找來學校了。我的話，因為爸爸那時還在別的地方、一時之間趕不回來……所以，黑河老師就陪我在那裏等。」
她做了幾下深呼吸試著穩住氣息；彷佛又將自己置回到昨天的場景之中。「老實說，我真的……很怕、很害怕……光是想到要和那些人待在同一個空間裏，就讓我覺得緊張到快要無法呼吸……」
「但是，她站在我旁邊、手就搭在我的肩膀上。」一想起當時的情形，女孩臉上就浮現出充滿了幸福與安全感的表情。「因為她不是男人，所以手小小的、就跟我的手差不多大小。但是，卻很有力量。她的手就握在我的肩頭上。就隻是這麼一個動作，卻讓我沒來由得產生了安心的感覺。」
「重點是，隻要有她待在我旁邊，我就一點都不害怕對方了。」
『——哎呀！我的寶貝兒子！怎麼會把我家寶貝兒子打成這樣呢！？我們家可就這唯一一個兒子啊！』兩位一收到孩子噩耗後、便猶如急驚風似的狂奔到校的家長，不約而同地捧著愛子的臉蛋前後左右拚命檢查；連同身子在內。唯恐遺漏掉哪些隱密的地方。兩個少年也相當捧場地發出斷斷續續的虛弱呻吟。
『……就是妳啊，把我們家小孩打成這樣的凶手。』其中一名穿金戴銀、滿身珠光寶氣的胖婦人衝著黑河那張麵無表情的臉上下猛瞧。『竟然對未成年人下如此重手，妳到底還有沒有人性啊？虧妳還是個保健室人員。不救治人就算了，竟然還成為傷害人的幫凶！』
女孩悄悄縮起肩膀，往身旁那人後頭移近了些。
『就是因為那個女學生吧。搞不好是那個女學生使計誣賴我們家孩子。教務長，您可要明察秋毫，仔細調查這件事情啊。』對於這項毫無根據的推測，兩名囂張跋扈的家長完全是一個鼻孔出氣。標準別人家孩子死不完的心態。『還有這個綁馬尾的女人——外表看起來也是這麼土起土氣的。教務長，您一定也要好好調查她才行啊！搞不好她跟這女孩是同一陣線的，串通來專門汙蔑我們家的好孩子！』
女孩聽見對方一口吃定自己的說法、擺明是欺負自己處於弱勢，頓時覺得既生氣又委屈。然而她卻沒有勇氣為自己辯駁，隻能敢怒不敢言、用力咬住下唇；直到柔嫩的唇瓣滲出血絲。
『呃！是、是，我們一定會審慎處理的。』不敢得罪那些可說是衣食父母的家長和學生，心驚膽寒的教務長隻得將矛頭指像最無關痛癢的對象。『黑河老師，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妳要把學生打成這樣？』
——打成什麼樣？不過就是臉上腫了一塊小包，當作是年輕人血氣過於旺盛、放放血不就成了。
盡管她心裏這麼理直氣壯地想，但表麵上依舊沒吭一聲。隻是沉默著將手上那台V8舉到對方麵前。
『……攝影機？妳拿這個東西想做什麼？』家長們都露出了趾高氣昂的不屑貌。
『廢話少說。隻要看看裏麵的東西就會真相大白了。』
這時，從剛剛開始就停不住得意奸笑的少年瞬間垮掉了表情；而女孩的臉色也因此顯得更加蒼白。
『老、老師……』
黑河不顧女孩拉住自己的衣袖、以表阻止的動作，徑自把V8上的屏幕打開、將畫麵翻轉成與自己麵對麵的那些人看得見的角度。然後按下了播放開關。
兩名少年麵露怨恨，作勢想搶回那台機器；然而某人卻以更為凶狠的眼神反瞪回去。登時讓他們乖得像兩頭小羔羊，任人宰割。
隨著影片畫麵持續放映，觀者們的神情也愈來愈顯得錯愕及難以接受。
「影片的內容？內容是什麼？」
「請不要問好嗎……白石前輩。」
白石搔了搔頭皮。光從她的表情便能大致判斷，那些影片內容十之八九也不是可以光明正大示人的影像吧。
「後來，我爸爸總算趕到了。老師一看到他，就衝過去抓住他的衣領大聲質問……為什麼他會不知道我在學校裏被欺負的事……」女孩抓著裙襬，微弱的笑容看似既感動又無奈。「要不是我在場的話，我想她應該狠狠的揍我爸爸吧。」
原來如此。所以那就是她怒吼的主要原因了。白石理解地點了點頭。
「她真的，很生氣、很為我抱不平。還臭罵了那些家長一頓。」女孩臉上漾起了輕笑；宛如漣漪般點點擴張。
「最重要的是，老師在離開教務長室前，對我說了……」
『……我不是故意要第二次揭妳的瘡疤、更不是要在這麼多人麵前讓妳難堪。』黑河麵對著門板、將手握在門把上，清清冷冷的語調回蕩在陷入一片死寂的室內。『隻不過，現在的妳還有可以尋求幫助的對象。但是有些人就沒那麼幸運，隻能靠自己的力量、從近乎絕望的泥淖中死命掙脫出來。』
——既然上天給了妳這個機會，何不好好把握。
這番話聽起來語重心長，深入人心。就彷佛是親身經曆過的體驗一般。
「我一聽到這些話，就立刻哭了出來。老師說的很有道理。」女孩抬起小手，抹了抹熱淚盈眶的眼睛。「所以，我決定要聽她的話，好好的、在新的地方重新開始。」
白石看了看她，又轉頭望向保健室的大門。
「——那麼，我想說的就是這些了。」女孩雙手並攏在身前，對他鞠了個躬。「很抱歉耽誤了你的時間，白石前輩。」
「不，這沒什麼。」白石覺得心中彷佛泛起了一股釋然的舒暢感。「謝謝妳告訴我這些。」
女孩笑了笑，又對他敬了個禮後，才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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