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895 更新時間：12-04-05 00:58
稍早時分，於四天寶寺中學網球部部室前。
「……真是的，白石怎麼還沒來啊？」小石川一麵專注留意著分分秒秒流逝而去，一麵在口中碎碎念。「都已經到了預定的集合時間了，怎麼連個影子都還見不著。這可一點也不像他的作風啊。」
「哎呀、別擔心啦。搞不好是路上塞車也說不定。」相較之下，身為監督的渡邊修倒是依然老神在在。「就是為了防範這種可能的突發狀況，我們才特地把集合時間提早的不是嗎。」
「可是，白石一向都很準時的，甚至會比規定的時間還要更早到……」愈想，小石川臉上的表情就益發擔憂。「啊，他該不會是在來的路上出了什麼事吧？要不要打個電話給他啊？」
「哎唷，在這個部裏最不需要擔心的人就是白石了。你先冷靜下來嘛。」渡邊好整以暇地拍了拍他的肩。「你先稍安勿躁吧，也許他等一下就會出現了呢。」
「可是……」
……真搞不懂到底誰才是監督……
黑河來回看了看麵前那兩人的互動，不由自主地思忖。她坐在石田銀特地從部室裏搬出來「恭請她入座」的鐵製折迭椅上，一手肘部擱在翹著二郎腿的膝蓋上、撐著下巴，嘴邊露出一根棒棒糖的細棍。金太郎則是站在她身後，整個人軟若無骨地往前傾、讓全身重量壓上她的背，因徹夜忘情地啃漫畫而不堪負荷早起的精神十分萎靡、昏昏欲睡。
「話說回來，阿銀你也未免太偏心了吧。為什麼你隻拿椅子給黑河坐，反而我這個監督沒份呢？」渡邊晃到石田旁邊，一副感歎對方「有了新人就忘掉舊愛」的樣子。「原來我這個和你們相處了近三年的監督在你心中這麼沒份量，竟然比不上一個認識不到兩個月的新成員——」
「什麼新成員啊……我又不是網球部的一份子。」黑河沒好氣地咕噥，一手拍了拍擺在肩上的那顆少年頭顱的臉龐，試圖將他喚醒。
「就是說啊。」一氏和小春在旁邊複習待會兒上場時預備表演給對手欣賞、使其分心的搞笑戰術，一麵撥冗湊熱鬧起哄。「昨天也是這樣。阿銀，你該不是對她產生了什麼『不該有的情愫』吧？」
這話讓被點名的某人稍稍挑起了眉毛；並且也讓淪為眾人質疑目標的祖師爺火速合起雙掌，一麵搖頭一麵緊張得冷汗直流，隻差沒順口溜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等法號。
「嗚哇——不會吧。銀前輩，就算老師看起來比你還要年輕很多，但實際上她可是『大了你六歲有』喔。你該不會連這也沒問題……」財前眼角餘光瞄到某人發射過來、充滿殺意的視線，便佯裝若無其事地閃到自家前輩後頭。
「阿光！你不要躲來我這裏啊，想害死我啊！」被當成遮蔽物的忍足謙也直接承受兩束雷射光般的銳利目光，登時間有種被注視著的部位傳來熊熊灼燒似的難受。
「啊哈哈哈，幸好我們家部長還沒來。」抱持看好戲心態的千歲千裏咧嘴大笑。所幸某人沒聽見他這句話。
「不、不是這樣的。」隻見石田銀慌得光頭上結滿各種大小顆粒的汗珠。「我絕對不可能、也不敢對老師抱著那種『不敬』的想法。那是不可能會發生的事。」
「……呃？不敬的想法？什麼意思啊？」這下換眾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
「阿銀，你該不會是把黑河當成佛祖那類的偶像在崇拜吧。」千歲用開玩笑的語氣和表情說完；接著就開始抽搐嘴角。「喂……阿銀，你、你不是認真的吧……」
石田銀板著一張超齡臉孔、默默地點了點頭，還對望向自己的黑河拜了幾拜。後者回以一張讀不出情緒的無表情麵容。
「好險她的年紀比你大，否則被你這樣一拜、她恐怕會折壽……唔喔！」毫無防備的忍足謙也後腦上挨了重重一記巴掌、隨即往前一撲，正好跌在金色小春身上。惹得後者笑得花枝亂顫，直嚷嚷著「謙也你終於發現我的好處所以要投入我的懷抱了嗎」之類的花癡發言，也讓一氏瞬間對他萌生敵對意識。
黑河不知何時離開了坐著的椅子、瞬間移動到謙也身後。還甩了甩施暴過後的右手，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唇角。
「唉……好險我閃得快。否則應該也會遭遇到同樣的下場吧。」逃過一劫的財前走到那張上一秒還坐著某人、下一秒卻空空如也的鐵製折迭椅旁，順手扶住因為頓失重心依靠而差點仆街的金太郎。他睡眼惺忪地搔了搔自己亂蓬蓬的紅棕色發，神誌還有些不清。
「黑河！妳是什麼時候跑到我後麵的？竟然一聲招呼都沒打就直接賞我一個巴掌……話說剛剛阿光不是還在這裏嗎？他跑去——」謙也展現出無人能敵的浪速防禦，一麵狼狽閃躲一氏的淚眼光波抗議以及小春的死拖活纏攻勢，一麵搜尋某天才後輩的身影。然後便看見他在遠處對自己揮了幾下手。「阿光！你這臭家夥！竟然陷我於不義！你到底還當不當我是前輩啊！？」
「我才沒有啊。是謙也前輩你太慢察覺到了。我能勉強保住自己就很不錯啦。」
「可惡！你這混帳小子，我現在就要去揍你一頓！給我待在原地別動！」
「哦，這是比賽前的熱身嗎？謙也前輩。」
「等等——人家的新歡親親小謙謙——你不要跑啊——」
「小春——你不要我了嗎——」
黑河凝著臉瞧了一眼那頭正在大玩你追我跑遊戲的歡樂四人組，慢慢地踱步回原本坐著的地方。金太郎看見她回到自己麵前，又揉了揉眼睛、整個人掛在她肩膀上，繼續打盹兼夢囈不斷。因此她幹脆起身讓位、把小金抓到椅子上安置妥當。現在的他看起來就像一具被拔除電源的機械娃娃。
「……怎麼了？幹嘛那樣看我？我臉上沾了什麼東西嗎？」
等確定好金太郎沒有滾下椅子之虞後，她才翻起眼皮隨口問道。旁邊的渡邊和千歲相視一笑，有種像被抓包似的尷尬感。至於小石川還糾結在部長久久未露麵的這件事上，被路過的財前勸了一句「副部長，就算你把手機看穿兩個洞，部長也不可能會立刻出現的啦」。
「呃、沒有，沒什麼啦。」千歲撓了撓臉頰。「隻是沒想到妳竟然會喜歡吃甜的東西。對了，之前去保健室的時候也曾看過妳桌上有糖果。那些都是妳自己準備的嗎？」
「……這是早上去接小金的時候，他媽媽給我的。」黑河雙手插在夾克口袋裏，嘴裏的棒棒糖細棍從左邊溜到右邊。「我這種人喜歡吃甜食，果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吧。」
「呃、不不，沒那回事。」渡邊傻笑一陣，習慣性地伸手按著帽子。「每個人的喜好不同嘛，所謂人不可貌相——」
然後，他的尾音在對方「關切」的注目下瞬間消失在空氣中。他們看著她忽然動也不動杵在原地，神色貌似沉吟，頓覺不明就裏。雖然說得直白一點，她應該就是在發呆。
『阿守，媽媽告訴妳喔。』女人的輕柔呢喃彷佛不過昨日，在腦海中清晰地回響。『當妳覺得傷心難過的時候，隻要吃甜的東西，心情就會好起來喔。』
——女孩子吃了甜的食物，不但嘴巴覺得甜、心也跟著變甜，甚至連整個人都會散發出一種甜美的氣質喔。
嘖……甜什麼鬼啊，惡心死了。隻有三歲小孩才會相信那種謊話。
她煩躁地用手指梳開腦後的長發，還朝自己身上嗅了嗅。隻聞得到長時間累積下來的、淡淡的洗發精氣味與檀香味。
「老師，妳怎麼了？」不知道什麼時候脫離鬼抓人遊戲的財前，放棄和完全陷入焦慮而絲毫聽不進勸告的副部長對話的念頭轉移陣地，走了過來。
她搖搖頭，然後彷佛想到什麼似地順口問道：「對了，昨天你們幹嘛表演那種奇怪的東西給我看啊。看起來真是怪惡心一把的。」
「唔？所以說，那是我們安排的迎新表演……」沒料到竟然又被評價了一次惡心，讓眾人心情頓時跌落穀底。
「不，我的意思是，」這時，黑河也拿出褲袋中的手機，瞟了屏幕一眼。「為什麼是扮成木頭娃娃的樣子啊？」
——說起來，那個人似乎是也太慢了點。難不成真的出了什麼事嗎？
她盯著屏幕上顯示的時間，一邊暗自忖度。不禁想起了白石昨天表現出來的異樣。眉頭不自覺輕輕蹙起。
「這個啊，其實我們本來是隻要給妳木頭娃娃就好的，但考慮到妳已經『不小心』發現到很多次，所以才臨時決定把內容換成這個啊。想不到妳竟然一點反應也沒有，看看我們這些賣力演出的部員們有多麼失望啊。」渡邊一麵感慨，一麵從風衣口袋中掏出一根隨身攜帶以方便贈送人的木頭娃娃。「喏、不管怎樣，這個給妳吧，算是歡迎妳入部的獎勵。」
「……免了，不謝。」黑河抬起雙臂交迭在胸前，手機還拿在一隻手上；然後用不帶絲毫情感的冷然語調在半秒內回絕。「不管是不會動的木頭娃娃還是真人扮演的木頭娃娃，我都不要。重點是，我又不是網球部的成員，給我這個也沒意義啊。」
「嘖、就說了妳不懂欣賞文化和藝術，果然是真的。」
「真是抱歉，無論是像你這種不修邊幅的頹廢風還是耍寶以及什麼娃娃或搞笑表演有的沒的我都不具備欣賞的慧根。所以你們可以省點力氣、不必浪費時間在我身上。」黑河依然冷著臉，連口氣也沒換就迅速結束掉一句沒加任何逗點和停頓的回話。
千歲和財前因著那句「不修邊幅的頹廢風」惹得捧腹悶笑。再一次受到晴天霹靂打擊的渡邊踩著虛浮的腳步，蹲在頻頻點頭的金太郎麵前。
「既然妳不要的話就算了……與其讓不識貨的妳糟蹋，倒不如送給懂得欣賞的有緣人。」渡邊低喃的語氣聽起來十足十的低落和悲戚。他伸手搖了搖金太郎的肩膀。「喂、喂遠山，起來啦。我們等一下就要去比賽啦。」
「呃？什麼什麼……要吃晚飯了嗎？」
「……連早上和中午都還沒過就在想著晚飯。」黑河無奈地數落一句、在那顆紅棕色頭顱上搓了一把。金太郎揉揉眼睛，看著渡邊遞到自己麵前的木頭娃娃，不明所以地眨了幾下眼皮。
「遠山，你想不想要這個木頭娃娃啊？」渡邊擺出一副逗引寵物前來吃食的主人貌，還晃了晃手上的娃娃。
「因為老師不要，所以才給你的。」財前冷不防插口一句，立刻收到某人瞪去的一記白眼。
「阿守，妳不喜歡木頭娃娃啊。」金太郎接過那根木頭娃娃，好奇地在手上把玩。「對了，我記得妳家好像也有不少像這樣子的東西呢。就是這種長得像人形的東西啊。不管是圖畫還是雕像都很——」
所有人聽見少年無心說出的這句話，紛紛豎起了耳朵。不知何時停住你追我跑鬼抓人遊戲的剩餘三人組也跟著轉個彎聚集到這頭來。
「……小金，我告訴你一件秘密。」黑河無視眾隊員表示詢問的眼神，隻管走到金太郎前方，微傾下身湊近他，端起正經八百的神情。「事實上，這些娃娃裏麵……都有靈魂寄宿的喔。」
「……靈魂？」金太郎一聽見這組超現實的詞彙，不由得將嘴巴愈張愈大。其它人也是腦袋摸摸，一臉匪解。
她慎重地點了點頭，還用食指敲敲他手上的木頭娃娃，陰沉的聲調又降下好幾階。「隻要一到了晚上，它們就會活動起來，在房子裏麵到處亂走——『一邊走還會一邊旋轉頭部』。假如你在這時候不小心撞見它們正在走動的話，就會被它們抓去，然後被『變成它們的其中一員』。就像我給你看過的那些恐怖漫畫一樣。」
金太郎傻楞楞地手一鬆，讓娃娃滾落地麵，發出「喀咚！」一聲。至於總視這些娃娃為珍寶的眾部員們，也因為過度呆愣而一時間忘了去把它撿起來。
「——知道了嗎？要是你不想變成木頭娃娃的話，就離它們遠一點吧。」
「唔呃——我不要變成木頭娃娃！」黑河尾音才剛落，金太郎就立刻縱身跳起撲到她身上，嚇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我不要變成木頭娃娃！不要變成木頭娃娃——」
「欸……黑河，妳真的很那個喔，幹嘛這樣嚇小孩啊。」難以置信她當真會拿親如弟弟的小金開刀的忍足謙也眉角抖動個不停。旁邊的財前光則是一直默念老師現在終於「切換到S頻道」了之類的話。
她沒搭理對方的問話以及各種困惑的反應，隻是摸了摸少年的腦袋，語重心長地囑咐道：「所以說，我們都不要這些木頭娃娃，好不好？小金。」
「嗯、嗯！」金太郎從她懷中抬起一張涕淚縱橫的小臉。「既然如此，為了不要讓它們在晚上的時候到處跑然後不小心把誰變成木頭娃娃，我們現在就把它們統統弄壞吧！」
「哇！這怎麼可以啊！？」這時候，渡邊和小春等人才後知後覺清醒過來，將剛才摔到地麵的娃娃七手八腳搶著拾起。「小金，你不要就這樣傻傻的相信她的謊話啊！那是騙你的，一定是在騙你的！」
「那樣是沒用的喔，小金。」黑河還是沒理睬眾人浪濤般的抗議聲，僅僅一徑同少年對話。「就算你把這些宿體破壞掉，可是靈魂還是存在的喔。而且，因為你把它們的宿主弄壞，所以那些靈魂就會更生氣、更會跑去找你的喔。」
「嗚！那、那就不能弄壞了……」金太郎聞言，一張垮下的小臉顯得更加可憐兮兮。他的眼淚鼻涕都已經混合在一起奔流進嘴巴和下顎去了。「可、可是，這樣的話該怎麼辦？我不想變成木頭娃娃……這樣就不能玩遊戲、看漫畫、吃飯，和打網球了……」
「小金乖，隻要你離它們遠遠的，不要接近也不要去碰它們，自然就不會被那些可怕的靈魂抓去了喔。」黑河捧起少年的臉龐，笑容罕見的既親切又人畜無害——假如忽略掉那番話語中所隱藏著的脅迫意味的話。
金太郎點了點頭，從貓般的琥珀眼中不斷暴湧而出的兩條淚河總算是有逐漸止歇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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