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54 更新時間:12-05-02 21:33
「對了,阿銀。為什麼黑河會跟你說她去過青學?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啊?」
「貧僧想想……那大概是在老師處理完電車那件事不久之後。原因是她在青學那裏見到有名選手打得出波動球,覺得很奇怪所以才主動問我的。」祖師爺渾厚沉啞的嗓音裏摻進幾分無奈。「否則,怕是她連透露絲毫也不會肯吧。」
……原來是這麼回事。
白石忽然覺得盤旋於心頭上的陰霾被撥散了許多,感覺亦踏實了不少。同時,他也猛然憶起了對方還因此曾做給他意大利吉士燴飯便當一事。
於是,他頓時間感到既羞恥又慚愧。因為他徹徹底底地誤會了她,還和受傷的她大吵特吵。縱然最後依舊和好……如初?
這時,金色小春像是被雷劈中一樣忽然蹦出一句:「對了,三船館長剛剛沒告訴我們,為什麼傷害小守的理由啊。」
「……其實不用想也知道。」渡邊壓住帽頂說:「一定是因為我們的關係啦。」
「呃?我們?為什麼?」小石川滿臉狐疑。「在這之前他又不認識我們,為什麼要針對我們來?而且,為什麼會是因為我們的關係讓老師受傷?」
「唔、打個比方好了。」千歲笑著開口:「假設你們以後有了女兒,然後不小心發現她某一陣子和某些異性走得很近的話,會不會想一睹對方的廬山真麵目?」
這個簡單易懂的比喻立刻讓所有人恍然大悟。「這該不會是什麼……『引蛇出洞』的策略吧?」
「真是的,就算是這樣,也不需要把老師的臉打成青一塊紫一塊還腫得那麼大吧。實在太不應該了,看起來真的很可憐耶。好好的一張臉,就為那種無聊的原因變得歪七扭八。更何況她還是女孩子。」
「就因為她是女的,所以效果才會更強吧。」渡邊的語氣彷佛在嫌棄說出此話的小石川思維單純。「我是指他們從我們身上收到的反應。」
「可是,又何必這麼做呢?隻要告知一聲想見我們,我們也不會拒絕的啊。」
「——你也幫幫忙吧。小石川,你怎麼這麼天真?你以為黑河那種死人脾氣會老老實實說些什麼『我有個情同父親的老爹想看看你們,希望你們能跟我一道來嗎?』的話嗎?」忍足謙也禁不住插嘴進來搶話:「我看八成就是因為她打算『裝啞巴』裝到底、打死都不肯把我們和館長那邊串聯起來,所以才會遭到那種對待。要不是在我們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努力下,她也不會決定帶我們過來的。」
「呃、話好像也是這麼說沒錯……」
「什麼好像沒錯,一定是這樣啦!」
「關於那個啊,其實我在猜當時的情況應該是這麼回事的。」一氏湊過來試著猜測和補完當初的實境小劇場。「搞不好那個怪力老頭是意圖根據黑河受到的『傷害嚴重程度』,來判定對方、也就是我們到底有多在乎她。剛剛那位黑澤先生詢問我們的舉動,不是很明顯了嗎?而且他還一直在和館裏的其它人交換眼色。」
他一麵說明,旁邊的小春也忙不迭點頭。
「什麼啊?原來你們也看出來啦。」渡邊用惋惜的口吻說。
「阿修,你這麼問的意思是?難道你也?」
「沒想到大家都發現了。真可惜,我還以為我是唯一一個注意到的呢。」千歲笑道。
「千歲?」
「……既然前輩們都察覺到了,那身為天才和被稱作天才的我,也沒道理落後啊。」財前摸摸後腦,笑容十分驕傲得意。而石田銀則是默默地點了下頭。
「阿光!你真是——講這種話都不會臉紅的!」忍足謙也笑罵著就想把他抓來轉太陽穴,可惜這回被對方一溜煙跑掉。「我當然不會臉紅啊,因為我說的正是事實。」
「呃?你們在說什麼?什麼發不發現的?」同時丟出這句問話的,是狀況外不意外的少年遠山金太郎、副部長小石川健二郎,以及也罕見走神的部長大人白石藏之介。因為最後者正在考慮某件事情。
最後,他停下了腳步。
「白石?」他身旁的好友也跟著佇足,望著他、一臉疑惑。
「不好意思,你們先走吧。」他拉緊肩上的網球袋。接著忽然發現——自己是在不知不覺中和夥伴們用步行的方式離開學校,腳踏車還留在校內。
算了,明天早點出門,放學後再記得去把車子騎回家就行了。
「呃?我們先走?那你呢?」
所有人愕然地看著部長側過身。
「我——有點擔心。其實也沒什麼啦。就是想……回……稍微瞧瞧……」白石徑自在嘴裏叨叨念念、語焉不詳。末了才朝隊友們拉開笑容。「反正你們先自己回去就是了。各自路上要小心啊。」
他們目送部長的背影循來時的原路返回、漸行漸遠,彼此對看了看。
白石在腦中思索著不久前所聽聞的、關於某人的種種,然後無意間聽見後方那些「不小心」音量過響的腳步聲。
他扭頭,一張張笑容燦爛的臉蛋映入眼底。頓時覺得渾身乏力。「……你們在幹什麼?不是要你們先回去的嗎?統統跟著我想幹嘛?」
「欸,就算你是男的、塊頭也不小,不過現在已經是晚上,你一個人走夜路也可能會有危險的吧。」一氏伸過單臂搭在小春肩上,後者則對他噘起嘴唇又猛拋媚眼送秋波。「而且,阿藏你要知道,現在也有很多變態會專挑美男當『目標』的喔。相關的新聞報導也不少啊。」
「護送部長回家是我們這些隊員們的職責。你們大家說對不對?」小石川笑著起哄,石田也默默點頭應和。財前摳摳下顎,聳起雙肩表示認命、無語以對。渡邊按下帽沿,嘴角微微牽起。千歲笑得無奈,卻還是跟著現在的無厘頭隊友們一起行動。
「你們在說什麼啊?我和你們認識了快要三年,可從來沒見你們做過這麼窩心的事喔。」白石兩道眉毛愈挑愈高,心裏當然明白他們肚子打的是什麼如意算盤。但是他並不太想如此輕易讓他們得逞。
「哎、過去的已經不重要,就讓它過去吧。如果您大人希望的話,我們也可以從現在開始執行這件任務啊。」忍足謙也靈光一閃、也會意到同伴們的暗示。「你啊、就不要跟我們客氣了,讓我們送『你』一程吧?」
「雖然我是覺得挺感動的啦——隻有一點點。不過呢、現在身為部長的我想要遵從隊裏的『自主性』原則,所以你們不需要為我考慮這麼多,全都自己走自己的吧……」他的話尾還沒收完音,隨即被一道大嗓門插嘴進來。「白石!你——一定是要回去找阿守對不對!」
不會看場麵的遠山金太郎先是長了滿頭的問號、張望前輩們一會兒;而後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直接放聲喊得響徹街頭巷尾:「你要瞞著我們自己偷偷回去找她對不對!我也要去、我也要去!不準丟下我哦!」
他不得不承認,這新興後輩單純歸單純,但是其敏銳的野性直覺卻不容小覷。
「呃、真是的,你怎麼會知道——」更正確說來,這應該已經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實。白石沒力地深深歎氣。「哎!好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了。大家一起走總行了吧。真是的……既然你們都已經猜到了,幹嘛還一個個打太極打得那麼起勁,又不是在練功夫。」
「誰叫你這家夥不坦率老實地說出來,所以我們當然也就跟你一起裝傻囉。」夥伴們伸來一隻隻手臂搭上他的肩膀,「要比打迷糊仗的本事,我們可是比你還行的啊。」
「你們……」他假意嚴肅地瞪視所有人。最後仍然被破除偽裝、笑開。
「真受不了你們耶。」
×
即使獲得,也不會感到過度的喜悅;即使無法如願以償,也不會感到過度的失落。如此一來,倘若哪時候真不幸失去了當前所擁有在手的任何事物,便不會感到太過難受。忘了那是在多早以前,總之就是年紀尚幼的黑河守,就會理所當然地如此認為。
既不期待亦不盼望,這是她對自己以外的人們所抱持著的看法。實際上,她對自己也並沒有任何的希冀。頂多就是渡一日算一日,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得過且過。
一直以來,她刻意壓抑自己、讓心靈維持在淨空的狀態。拒絕任何人走進她的心房,她也走不進任何人的心房——或者描述得更正確點,是她不讓自己走進。
因此,她並不太能確切理解或分析,所謂「感情好」或「關係好」是怎麼一回事,而這又該是怎樣的一種心境狀態。向來,她就隻會遠遠路過觀望陌生人,或者在學生時代觀察那些同學的互動狀況。乍看之下,每個人都和被稱作「朋友」的對方十分要好,給她一種彷佛那些人若是沒有對方和彼此、下一秒就會崩潰或死去的感覺。
是錯覺吧。後來黑河替那些現象歸納出了這個結論,為自己的錯誤感受覺得納悶不已。因為天生較普通人強烈的靈感,使她自認直覺總是不太會出差池。
記得那時她還是個國中生,契機是在某次的休息時間,地點是在女盥洗室,她正待在其中一處隔間裏,將呼吸吐納的音量降至於無、沒發出半點聲響,靜靜地聆聽分別位於左右隔間的兩名女同學的對話。她知道她們是什麼人,是班裏的同學。
即使從未麵對麵正眼迎上過、也沒聊天過,甚至是不知道姓名,她仍然認得出來她們的聲音,亦能藉由氣息的感應辨別身份。一個在平常時候,嗓音聽起來便是細細柔柔,軟得像天上的雲朵;另一個,則是在她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幅高尚嫻雅的美女圖,還帶了點西方風格。她記得她們在班上的人氣似乎都還挺旺。
然而,這兩名在她的記憶中、形象應該都很不錯的女同學,就隔著她所待的空間、正妳一言我一句地合力詆毀另一名女同學。兩人激動得連聲嗓都變了調,聽起來刺耳難耐。被困在中間的她忍不住堵起耳洞。她簡直能在腦中想象她們麵容猙獰、血盆大口的樣子,就如同在電視上看過的那些隻會開空頭支票的政客,比賽誰的口水量比較豐沛、誰的演技比較能吸引閱聽眾。
而那名被兩人嫌棄得一文不值的女同學,她也知道。那三個人平時總是形影不離,還被封予「三劍客」之美名,就是她認為好像「失去對方會死掉」那種感覺的關係程度。然而在那時候、就在那個小小的廁所隔間中,那兩人的夾槍帶棍犀利言詞,幾乎是在當下就替她的感覺打了個大叉叉,也狠狠地搧了自認為直覺精準的她一記火辣辣的巴掌。
『沒想到我也會有出錯的時候。』
諸如此類的「意外目擊」,她不曉得體驗過了多少次。次數多到她不禁要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上天的命運安排、意欲傳達給她的訊息,要她趁早認清事實,認清人類就是這種百思不得其解的生物。最違背大自然法則的突變生物,自詡為萬物之靈、以高高在上的傲慢之姿睥睨自然萬物,霸道得以為能施予全盤操控和支配。
而她自己,正是這種連自己都感到厭惡的生物。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黑河守便會在無意間產生自我否定與厭棄的感覺。除了肇因於自卑與自閉的生性以外,有更多的、是她藉由觀察周遭的人類所理出的結論。
『不,不是我的感覺出錯。是因為人類就是這麼複雜又難解的生物。』
她記得那是某天的放學時刻,她正杵在校園中仰望那片霧蒙蒙的天空,看似沉重得就要墜落下來。當時正臨梅雨季的月份,空氣潮濕,陰雨綿綿。她沒帶傘,但是她不在乎。沒人會來慷慨地出借自己的傘與她共撐。她不在乎。甚至沒有任何一個人會來與她搭話。她也不在乎。留了若幹年而長及腰的黑發濕淋淋地服貼在臉頰、頸項肌膚表麵。縱然雨勢不大,然而過沒幾分鍾,身上的製服也早已濕透。
『人類果然是討厭的東西啊。為什麼我要生為人呢?當隻螞蟻或細菌的話多好,起碼被踩過、被潔淨空氣的機器濾網過濾掉,那也就算了。』
——應該會比較輕鬆吧、應該不會有任何感覺吧。起碼應該不會產生像現在這種連自己都解讀不了的情緒波動。
她不隻一次這麼對自己說。
倘若投胎成別種生物的話,那麼她應該就不會在心裏萌生莫名其妙的怪異感了。
她常常認為,自己應該寧可和那些常人看不見的事物打交道。然而遺憾的是,即使感覺再如何深刻,她也依然看不見祂們,無法與祂們溝通。
人類是討厭的生物,這是事實吧。是事實吧。
因此,她應該會、也應該覺得,站在自己麵前的這群人很討厭。她向來對人反感,而他們是人,所以她應該也要對他們沒什麼好感。
仔細想想,他們的確挺討厭的沒錯。像沒神經似的成天打打鬧鬧、嘻嘻哈哈——無論她擺出怎樣冷漠或凶惡的態度也絲毫不退卻。一群不會察言觀色的討厭鬼。
不、不對。其實他們也是那種感覺敏銳的家夥。她非常清楚。
或者該說,正因為他們的感覺敏銳過頭了,所以才會這麼做。
——做出這種特地等待她的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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