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573 更新時間:12-06-22 13:44
望著滿桌子的甜點和食物,黑河也頓時感到一陣嘴饞;並且暗暗決定改天要自己偷渡巧克力來泡。不過,就在對方講出那句話的同時,她拿著羊羹的右手也瞬間定格在半空中。「……啊?你說什麼?再說一次?」
「我——我說,」男學生的嗓音依舊虛弱得毫無更動。黑河想著或許可以建議他去向網球部的那些人討教「如何運用丹田之力發聲」的精髓。盡管在那個當下,她完全忘了自己其實也頗有資格教導對方。
「我……不會搞笑。」對方一顆頭垂得更低。「進來學校已經快兩個月了,可是……我卻還是學不會搞笑。看周遭的同學們一個個都能隨時隨地舉出些笑點,不過我卻、卻……我覺得……我對於『在人前表現自己』這方麵好像有點心理障礙,所以我到現在都還沒加入任何社團……」
……這應該隻是單純膽子小的問題而已吧。黑河放下羊羹、曲起左肘擱在桌麵,不置可否地挑動眉毛。「所以?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麼?找我教你如何搞笑嗎?」
男學生抬起頭,麵露難色。黑河沒等對方反應又接著續道:「你是幾年級的?」
「一……一年級……」這個人到底有沒有把他剛才的自我介紹認真聽進去啊?
「新生嗎……難怪會有這種困擾。」她點了點頭;腦中不由得浮現出財前光那張毫無表情的麵孔,以及他曾表示過自己在剛入學的那段期間、也對搞笑十分沒轍的往事。「既然已經待了一段時間,你應該也多少聽說過我的事情了。在這學校裏麵,最不會搞笑的那家夥就是我。我不會搞笑更討厭搞笑。如果你是想要我教你什麼見鬼的搞笑把戲,那可以說完全找錯人了。」
對方忽然淺淺一笑,搖起頭來。「不、我並不是想要老師妳教我搞笑的功夫。大家都知道這是『絕對不可能』的。」
「……那還真是多謝各位的體諒。」黑河露出皮笑肉不笑的譏諷神情,兩邊太陽穴的位置隱隱浮現出筋脈的形狀。「那你來這裏是想幹什麼?」她絲毫沒發覺此刻的自己儼然像個準備「活埋人」的黑道份子。
「其實……」男學生頓了頓,握緊雙手。「我是想請問……要怎麼以『不需要搞笑』的方式、也能好好地待在學校裏。」
「啊?以不需要搞笑的方式?」黑河困惑地重複了對方的話一遍。
「其實,我、我真的很喜歡四天寶寺中學,特別最喜歡搞笑文化和欣賞搞笑表演了。不過,我自己卻做不來那樣的表演。我、我很容易緊張……隻要站上台、麵對台下的觀眾,我就會腦筋一片空白、什麼話都講不出來……」
男學生倏然抬起頭,以堅毅無比的眼神望進對方的雙眼。在這一瞬間,他彷佛變得勇氣十足。「然後,我聽說了老師妳的事,那種完全不把搞笑什麼的放在眼裏的作風,真的令我非常佩服……所以,我就在想……妳是不是有些什麼要領,能夠在『完全不做出搞笑和耍寶』的情況下待在學校裏呢?」
頃刻間,黑河不曉得該如何回答對方。她挺直著腰杆、盤坐著雙腿,相迭的兩掌擱在腳踝處。「……可能要讓你失望了,因為我並沒有什麼特殊的要領。單純就隻是『無視』周遭這些神經病罷了。」多虧了網球部校隊們的努力以及犧牲奉獻,才能給予她機會將這種本事勤加磨練、更上層樓。
「咦……是這樣嗎?」男學生果然表現出失望的樣態,低下頭喃喃自語。「原來如此,大概是我的臉皮還不夠『厚』、神經還不夠『大條』,所以才無法真正漠視大家的異樣眼光,害怕大家把不敢搞笑的我當成異類……」
「喂……你小子講話當心點,誰的臉皮厚又神經大條還是個異類啊?渾帳東西,小心我宰了你。」黑河不滿地將唇角更往下彎。隨著談話的持續進行,她額頭上的青筋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蔓延到頸子和鎖骨等被上衣遮住看不見的部位、形成怵目驚心的一幅畫麵,氣勢淩人,沉重的壓迫感導致少年連呼吸的音量都降低至無。
「總之,我應該幫不上你這個忙。你應該要另請高明,而且要找尋合適的對象。」
呣……這種時候該道歉嗎?正當她將因有些情緒激動而往前傾的上身往後仰回原位、如是思忖之際,男學生也慢慢做出預備從椅子上起身的動作。
「是……我知道了。抱歉占用到妳的時間,黑河老師……」
黑河視線隨著對方站起來的過程而改變高度。待對方欲往門口走去的同時,她忽然靈光乍現、又出聲叫住了對方。
「你、等一下。」
對方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她也站起身。
「放學的時候,你再來這裏一趟,我帶你去個地方。」
「呃?去個地方?什麼地——」
「記住,一定要給我過來。否則我會『親自』殺去你班上。」
男學生被那副凶狠的樣子嚇著,連忙點頭稱是。「我、我我我我知道了!放學後一定會來的!老師您請放心!」他禁不住開始想象,倘若在走出教室的瞬間被這個人「堵個正著」,那不曉得會是怎樣恐怖的光景。
黑河籲出一口氣。「好了,你快回教室去吧。」
「是、是的,那我就先走……」
她盯著那扇關起的門板,今早霍吉校長的叮嚀在腦中響起。
『……保健室應該要加強心理輔導這方麵的機製……』
換個白話一點的說法,就是「不能丟著需要幫助的人不管」吧;無論是在身或心方麵。
『……妳不會有問題的,我們都相信妳會做得很好……』
真是,不要擅自對我抱著這麼大的期望行嗎……這樣的我,能幫助什麼人呢。選擇進來這所中學校、麵對眾多的學生,究竟是不是正確的決定?
她已經太習慣被任何一個誰報以充滿恐懼的眼神和表情。從前的學生時代,有太多時候當她回過神來之際、就會發現大家都用看怪物似的樣子瞪視自己;不管是老師或者同學。諸如此類的事件層出不窮。她也學著去無視周遭的眼光,漸漸產生了麻痹的感覺。
黑河往桌麵趴去,疲累地將臉埋進臂彎裏。
連自己都幫不了自己……
×
當象征放學的鍾聲打響之際,也緊接著迎來了課後的社團練習時間。在這之前的幾堂下課,向來習慣跑保健室的網球部部長完全沒現身。
呼……這是理所當然的吧。假如被無故踹了一腳還有辦法毫無芥蒂跑來的話,那才是件怪事。不管是胸懷再如何寬大的人物,都絕對會忍受不下去那種莫名奇妙的對待。
黑河心不在焉地收拾好自己的家當,穿妥黑色的運動夾克、將拉煉的高度調整到上胸位置,再把保鮮盒們統統擠進背包裏。過了幾分鍾,男學生依約來到了保健室,而她也依約要領著他去某個地方。在一前一後單方麵跟從的期間,男學生的目光也不自覺隨著她腦後的那條長馬尾左右飄移。
那真是,很美麗的頭發啊……又長又黑又濃密,重點是十二萬分的筆直;像一束全新漂亮的流蘇或絲緞一樣,看似完全沒以任何人工方式摧殘過。假如稍微靠近些,還隱約聞得到淡淡的香味、混合著類似寺廟裏的線香味道。究竟是為了什麼原因而留的呢?難不成是類似發願的那種儀式嗎?不曉得摸起來會是怎樣的觸感呢……
畢竟還是性別為「男」的少年,和年輕女性單獨相處時總免不了胡思亂想。
這名新來的保健室老師雖然年輕、又是個女人,卻不含半點驕縱任性的氣息、更不會運用自己的外在優勢裝可愛或搔首弄姿之類,可謂沒有絲毫的女性特質。相反的,她給人的是一種莊嚴凜然的穩重氣質。黑河前行的姿勢是整個人抬頭挺胸、昂首闊步,肩上背著裝有保鮮盒的深色登山背包,雙手則放在夾克口袋裏;從頭到腳一徑被黑色鋪蓋。幸虧四天寶寺中學的學生製服整體而言也傾向暗色係,因此並不會讓她的存在太過突兀。
在這校內,二十幾歲的年輕女老師數量不算少,雄赳赳氣昂昂的男子漢熱血教師也頗多;但是卻沒有一個像她這麼特別——剛柔並濟,陰陽調和。若硬要用某種事物來比喻的話,大概就類似「神佛」的那種形象。屬於她自身的特色獨樹一格,並且鮮明搶眼;也許是因為臉上的傷所致,沿途不停地招來好奇又困惑的目光注視。
正當他心中還作如是想時,他就聽見了聲音從自己的嘴巴發出:「老師,妳是為了什麼要把頭發留得這麼長的?」
「……幹你屁事。」
嗚噫!好、好冷血、好直接……毫不留情麵……
照舊收到毫無抑揚頓挫、絕情得傷人的回答,對方甚至連眉毛都沒動一下、瞧也沒瞧向他一眼。男學生感覺像是被大槌子重重敲了一下後腦、心中甫建構起的「粉色遐想」即刻崩毀幻滅。受到打擊的他摸了摸鼻頭閉上嘴,乖乖地跟在對方的斜後麵走。他雖然並不高,卻也多出了對方半顆頭的高度。
時間就在默然無語的氣氛中悄悄流逝。走著走著,男學生忽然發覺這前進路線的方向挺熟悉——過不了多久,網球部球場的大門便已經近到出現在視野範圍內的距離。
「網球部?」男學生開口問道:「我們來網球部要做什麼啊?老師。」
黑河仍然沒響應對方,隻是徑自走進那兩扇敞開著的沉重門扉中央。接著佇足在球場門口。
首先是最靠近的普通部員們發現她的蹤影,下意識紛紛喊出「黑河老師,下午好!」;不僅用上了超過十分的精神飽滿聲線,甚至還麵對她作出標準到無從挑錯的立正站姿、行了超過九十度角的大禮。儼然像一列訓練有素的軍隊。
咦?這個人,好像意外的受歡迎……不對,是受到無限「敬重」才是。男學生因著部員們過於激動的反應嚇了一大跳,詫異地望向備受如此對待的某女,心中對她的敬意又更加深了幾分。倒是當事人彷佛自律神經失調般開始抽搐起臉部肌肉和嘴角、時而緊繃時而放鬆的指關節喀啦作響,一副想把那些部員全往地麵塞進去的樣子。
經由部員們這麼一喊,也連帶引起校隊正選們的注意。
「哦!妳來了。」忍足謙也偏過頭來向她打招呼,他旁邊的祖師爺則是對她闔起雙掌。金色小春將雙臂舉高在空中不停地交錯揮舞。「小守守!妳終於來啦——人家等妳好久啦!好想見妳啊!咦?後麵那個少年是……呀!遠遠看過去好像挺清秀挺可愛的——」反觀一氏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不能再難看。「小春!你想出軌嗎!有了一個黑河還不夠嗎!?不要忘了我們的『一心同體』修練還在進行當中耶!」
遠山金太郎雙眸驟然發光、像隻追逐飛盤的大狗,雙腳化成了螺旋狀二話不說朝她飛奔而去。「阿守阿守!妳快來跟我一起打球啊!我們好久沒比賽了耶!」
黑河沒回答,隻是搓了搓紅發少年的頭頂。接著眼神四處搜尋,經過了部長大人、卻沒作停留。白石暫緩教導新生部員的基礎動作練習,轉身朝她那頭望過去。
她……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帶個不認識的學生來球場?他們是什麼關係?
找到了目標後,黑河示意身後的男學生跟上自己、走下球場台階,並且把人帶到倚在鐵絲網邊的渡邊修麵前。對方揚起嘴角,似是正調侃著「妳果然還是大駕光臨了嘛」。
「這家夥,」黑河沒理會他眼中的那抹促狹光芒,豎起了大拇指、往自己後頭指去。「要加入網球部。」
在場所有耳聞的人員先是大大愣住,而後齊聲發出長長的「咦欸——」一聲驚歎。
「請、請等一下,黑河老師。」男學生先是愣怔片刻,然後驚慌失措地搖頭擺手。「加入網球部?可、可是我……」
「怎麼?你不是到現在都還沒加入社團嗎?否則是有什麼困難的?」
沒想到這個疑似冷淡也確實非常冷淡的女人竟然會記住他用極低音量的隨口補充,有點教少年感到訝異;他還以為她沒在專心聽他傾訴。「是、是沒錯。可是,現在……」男學生局促不安地扭動身軀。「現在都已經五月底了……而且,我根本不會打網球,會給監督和前輩們造成困擾的……」
白石也走了近,站在小石川旁邊。
「關於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黑河板著顏麵,用近乎直線單調的聲嗓說:「網球部部長是個重視基礎概念的家夥,他一定會認真盡責地從基本的東西開始教你,不用怕學不會。」
在說這番話時,她完全沒看部長大人一眼。
「不隻是他,這整個部的成員都是心胸寬大的好人,所以即使你不會搞笑或不敢搞笑,也不會構成任何問題的。他們絕對都能夠包容和接納你,你也可以試著從他們身上學到些什麼。」
反應特快的小春和一氏迅速接話:「小守守(黑河)說的沒錯!我們這裏是能夠容納各式各樣的特質和屬性的!完全不用怕會適應不良喔!你說對不對啊?阿光?」
「幹嘛扯到我……」財前光稍顯不悅地低喃。
「就是這麼回事。」黑河瞅向帶著帽子的風衣男子。「渡邊修,沒問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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