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137 更新時間：12-08-01 06:58
「噗、這家夥，果然脾氣真差……」
千歲仰首望向蔚藍天際、沉沉地籲出一口長氣，然後沿著牆麵滑坐下去。隔著一層薄薄的化學纖維衣料，能感覺身後的水泥牆由於沒受到日光曝曬而冰涼許多。他不曉得自己在頂樓待了多久、過了多長的時間，甚至可能不知不覺打起瞌睡了——直到聽見門的另一端響起此起彼落的行走聲時，他才慢慢睜開了雙眼；並且驚訝地發現午休竟然還沒結束。
門被打開，來者三三兩兩踏入。
「搞什麼鬼啊？原來你在這裏，千歲。」
他懶洋洋地舉起手臂對夥伴們揮了揮。「雖然這地方是熱了一點，不過當起風的時候還是比平地涼很多。」
「但是吹來的風都是熱風……」財前扯扯衣襟，嘴裏嘀咕著埋怨。
「千歲，不是我要常常嘮叨，但你也多少該有些『和我們是隊友』的自覺吧？否則怎麼能給後輩當個好榜樣呢？雖然就算講了也還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白石手拿著澆花器，一邊感歎自己身為部長卻「管教無方」——也絕對不可能管教有方——一邊走上前、蹲在盆栽前麵。
「大家怎麼會統統跑上來啊？應該快要打鍾了吧、現在。」千歲猜測著。他們剛才沒在路上碰見她嗎？那女人奔回去的速度這麼快？
「本來是要回教室啦！還不是因為白石說想要來察看植物的狀況，我們就也想說順便來樓頂吹吹風啊。」一氏抓起製服衣領，從中流泄出股股蒸氣。
「欸？小金不在啊？」沒在人群中發現某道嬌小偏紅的身影，千歲疑惑地問。
「他剛剛說什麼很擔心自己的期中考會搞砸，所以想去看看老師回保健室了沒、問她能不能替他惡補考試的範圍，一吃飽就跑得無影無蹤。」財前光回答完千歲，接著對白石的後腦杓說：「對部長來說，果然還是植物比較重要嗎？畢竟它們沒有自理的能力嘛。沒好好照顧的話很容易就會死掉了。」
「……財前。」部長橫了天才後輩好幾眼，似乎挺想把澆花器裏的水統統往他頭頂灌下去。
千歲點點頭，看著部長對那些植物猛皺眉的側顏，頓時覺得玩味。
「咦？為什麼泥土和花都是濕的……」白石放下澆花器，轉頭。「千歲，是你做的嗎？」
「你覺得像是我做的嗎？」千歲無奈地反問著、朝對方展示自己的清風兩袖；空蕩蕩的掌心說明了一切。
「呃……」蹲著的他雙臂擱在腿上，無言以對。「既然如此……該不會是像那什麼『鞋匠小精靈』之類的東西幫我澆水吧……」
「有可能是被朝晨的露水染濕的吧。」小石川隨口瞎扯。
「副部長，『朝晨的露水』在太陽露臉的那瞬間就會統統蒸發消失了，哪還能留到中午。幹脆說是剛才下了一場我們都沒知覺的午後雷陣雨算了。」財前光半秒之內吐前輩的槽。
「噗！你竟然會用什麼『太陽露臉』這種可愛的說法，你又不是小金。幹脆改講『太陽公公』算了。」一氏咧開嘲笑的表情。
「……這和那沒什麼關係吧……隻是一種比喻法罷了，請別太鑽牛角尖行嗎。」幼稚的前輩們也讓財前登時無言以對。「好好好、我應該改說『旭日東升』才對……」
白石瞪著那些濕潤的花朵和泥土發怔，想著似乎也沒有澆水的必要了，便拿著澆花器站起來、搔搔後腦。「真沒辦法，又不能繼續增加水分，會漲死它們的……」
「那我們該回教室囉！」忍足謙也雙臂枕在腦後，大步走向樓頂門口。「下午還有考試呢！哎——」
校隊正選陸陸續續走進通往樓梯間的門。離人群最遠的千歲思忖了會兒，還是決定揭穿「鞋匠小精靈」的真麵目、把某女幹的「好事」報告給部長知道。
「白石，你等一下。」
部長疑惑地停住腳步。在聆聽的過程中，眼睛和嘴巴也愈張愈大；待解釋完畢，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怎麼樣？有沒有覺得很開心？」
白石邊笑邊橫了一眼調侃自己的隊友。「你沒阻止她啊？千歲。」
「你覺得我阻止得了嗎？」千歲聳肩反問，越過部長身邊走下樓梯。
殿後的部長仍然佇立在原地，視線在那些閃耀水珠光輝的嫩黃色花瓣和葉片間來回不斷。
高興和感謝以及感動的情緒都有，正滿滿充斥在胸臆之中。除此之外，也摻雜了無奈又好笑的心情。
……看樣子，必須找機會好好教育教育她一下才行——免得哪天他用心嗬護的寶貝植物們全都會葬送在同樣像個稀世珍寶的她手裏。「懷抱善意所鑄下的過錯」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既想責備卻又責備不得。
「人所喝的那種煮開過的水，對植物來說是沒有任何營養價值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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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第一堂下課時間，校內廣播通知各班的保健委員到保健室集合。
「——也就是說，明天要進行這學期的健康檢查。拿著這個，稍微看一下。」黑河發給各班保健委員一張印有檢查前須知的紙，然後簡單交代完注意事項。
「欸？怎麼這麼突然？」、「都已經開學這麼久了，現在才……」、「咦——為什麼不早一點安排呢？偏偏要排在這種時間……後天不就是期中考了嗎？」、「就是說啊……要是考差了的話……」
一道毫無情感的中低嗓音驀然打斷保健委員們的喋喋不休。「……要是考差了，那也隻是代表你們的程度就到此為止。」
被那雙冰冷的黑眸注視著，在場學生都不敢再輕舉妄動，甚至下意識作好立正站直的標準姿勢、猛吞口水。
「假如平常就把基礎打穩、準備得夠充分的話，何必擔心臨時的突發狀況。還有，與其對我抱怨學校行程時間的安排，倒不如去向相關單位建言比較實際。」黑河背靠著辦公桌，左手放在褲袋裏，另一手壓在桌上一本名稱為《魍魎之匣》的舊書上，旁邊放著一台黑色機殼的MP3；而本人則麵無表情、嗓調溫度低得能凍死人。
「少做些毫無意義和幫助的事情。聽明白了的話，就快點回教室、把這項訊息公告給全班知道。」她不想也懶得責備這些少年少女們日子過得太無憂無慮、以致不懂得知足惜福；畢竟每個人的生長環境和所麵臨的各種際遇不盡相同。僅僅站在自身立場一味去斥責對方、卻不試著以同理心了解，無濟於事。
「是！馬、馬上辦！」眾學生不論男女皆整齊劃一地喊出聲，接著一個接一個落荒而逃。唯獨三年一班和二班的保健委員不為所動。
「哇啊、好驚人的『避難場麵』啊。老師好厲害，真有威嚴、好像軍隊的總司令。」月宮彩香對她報以欽佩的微笑，雙手並攏著擺在大腿前、纖指輕捏住那張注意須知。
黑河沒理會對方，徑自拉過辦公椅坐下，拿起早上閱讀著的紙本。月宮少女不減笑意，轉身就要踏出門。
「白石君，你不走嗎？」少女刻意呼喚出那個名字。坐在椅子上的黑河翻過一張A4大小的書頁，麵不改色。
「啊？嗯……」當門板完全和牆壁密合後，才阻隔掉他一徑放在某女身上那兩束無間斷的視線。
由於兩人的班級就在隔壁，回程時同路是不可避免的狀況。
「白石君，好像很在意黑河老師呢。」月宮少女走在前方、雙手背在身後，貌似不經意地開口。
他不想回答這個不知道算不算問題的問題，於是保持沉默。實際上，聽得出來女孩的語氣十分肯定。
「嗯、會在意也是理所當然的嘛。」少女沒等待他響應，兀自輕笑了幾聲。「其實，我覺得她是個很好很棒的人哦。」
白石詫異地斜睇向那頭輕輕飄動的大波浪栗色鬈發。
「很有主見、有自己的想法，不會盲目地跟隨社會潮流。」月宮彩香的語調輕快得彷佛在歌頌偶像崇拜的美好。「我很喜歡這種個性的人呢——應該說是非常羨慕和向往吧。期待自己有一天也能成為這樣個人風格濃厚類型的人，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夠保有自我；就像那種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吧——而且，年紀輕輕就有本事獨當一麵，想必她的日常打理和辦事能力一定很強。」
無可否認，少女這番頌讚挺對某部長的脾胃、深有同感。「月宮同學？妳曾經和她說過話嗎？」不過，他還記得自己在黑河麵前說出女孩的名字時，確實從她的言行舉止中感受到明顯的不悅。
「畢竟我也是個保健委員嘛！總是會有些機會接觸到的。」
「啊、說得也是。」
於是，少女發覺到——當提起和聽見那女人的名字時，少年的目光和神情就會變得比任何時候所看見的更加柔和。
啊啊……多麼棒的表情！真希望、這樣的一張臉是屬於我的——
月宮稍稍減緩速度，換成對方走在前麵。她自己則落在後頭，用雙臂緊抱住自己，渾身顫栗不止。
啊啊啊——真希望、真希望——
「月宮同學，妳怎麼了？」
前方的網球部部長好奇地轉過頭來；少女迅速恢複原樣，並且微微一笑。「不、沒事，沒什麼……」
「呼、很有主見嗎……」白石不自覺喃喃低語，表露出些許沒轍又寵溺的情緒。「說穿了，應該就是既耿直頑固又不知變通吧……」
接著，少女恍然大悟一陣、終於會意到了一件事——隻要搬出黑河守的名字，他的警戒心和疏離感就不會再那麼強烈。
「你們和黑河老師很熟嗎？白石君？」
「嗯……還可以啦。小金和她比較熟，怎麼說都已經認識好幾年了。」白石停在三年二班的教室門口，準備開門。
「那、遠山君和黑河老師是怎麼認識的呢？」月宮彩香站在兩間教室的交接處，側身過來。
「呃？」他的手擺在開啟的門板上，態度踟躕。「這個嘛……」
「嗬嗬、有機會的話，也請對我多說些她的事情吧。我很想多了解她一點呢。可以嗎？」少女推開一班教室的門，笑著朝對方揮手。「回頭見，白石君。」
「啊？嗯。」
當白石走回座位、還沒坐下時，忍足謙也就立刻搶在他之前一屁股占據他前麵的位子。
「謙也，不要未經允許隨便亂坐人家的椅子，這樣很沒禮貌。」他從抽屜中取出《神農氏嚐百草》的文庫本，替那名杵在旁邊、不曉得該不該趕走浪速小子的男同學發言。
「哦啊？抱歉抱歉，土岐同學。」
於是忍足謙也換坐到好友隔壁的位子。「喂喂、你剛才在和月宮講話？」
「有什麼不對嗎？」
「什麼不對……你之前不是還很和她保持距離的？」
白石瞄了一眼擺明八卦之血沸騰的浪速之星好友，又低下頭、視線流連在那一排排小字之間。「怎麼說呢……我覺得她現在不像之前那樣緊繃，感覺挺自然和輕鬆的。」
「呣、搞不好，她是放棄了吧。」忍足謙也摳了摳鼻梁，舉起雙臂交迭在腦後。「畢竟，要是她真的當場目擊你和黑河接吻的畫麵……」
「啪！」一聲，文庫本從部長手中滑落，摔在桌上。
「幹嘛？」謙也伸手搖搖臉色呆滯的好友肩膀。「白石，你怎麼啦？喂？」
「……除了你們之外，到底還有多少人看到？」他的側顏看似僵硬，嗓音聽起來十分低沉壓抑。
「呃？這個……」被反問的忍足謙也也呆滯了會兒。「當時的情況太緊張了，所以也沒特別去注意……不過，應該就隻有我們這些校隊選手啦！因為普通部員們全都被嚇跑了，應該……」他的聲音愈來愈小。「反正根據她的說法，那隻是為了讓你能盡快恢複氣力、萬不得已才想出的下下策，不是正式的那種……對了、就像『人工呼吸』那樣嘛！所以不用太過放在心上啦。」浪速小子戰戰兢兢地檢視著好友的樣子。「怎麼啦？你很介意嗎？」
……恐怕介意的人不會是他。說不定，那就是她的態度之所以奇怪的理由之一。白石歎了口氣，再度拿起小書。卻一個字也讀不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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