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507 更新時間:12-08-01 07:01
認識她的時間愈久、接觸的機會愈多,他就愈覺得她像一泓深不見底的沼澤。怎麼探索也探索不完。並且說不準,可能還會愈挖愈多東西。
或者該說是她刻意隱瞞了許多。愈是想弄清楚,卻反而愈是身陷迷霧。她整個人就猶如被一條一條名為「謎」的絲線纏繞包圍起來,最後織成了一顆堅固巨大的繭蛹;並且無論怎麼剝都剝不開、破壞不了。
她的年紀比他們長了六歲——六年的時間,能讓一個牙牙學語的嬰兒從幼兒園畢業升上小學;讓一個小學低年級生讀到六年級畢業;能讓一名國中一年級生念到高中畢業。六年,已經長得足夠發生許多事情。
——而這六年,也是他們雙方之間不管用什麼方法、都無法趕上或填補的差距。
接觸過青少年心理輔導相關課程的她不見得不能體會和理解他們的感受或某些價值觀;但是他們卻絕對不可能會知道——她的腦子裏究竟裝了些什麼、曾經經曆過什麼。就連想試著模仿瞎子摸象都辦不到——因為他們根本就不確定那頭象的位置在哪裏;甚至是到底存不存在。
也或許,那根本就不是象;而是過著正常的學校生活、身心健全的他們所想象不出來的某種東西。
當下,黑河手上正拿著印有各班班級學生姓名和學號的檢查表,把依序測量身高體重、視力聽力、血壓脈搏、肺部X光、心電圖檢查,以及醫生口頭問診等結果詳細地記錄在姓名之後的空格上,一板一眼且毫不含糊。即便一具接著一具「青春無敵又有勁」的少年肉體不停地晃過眼前,她卻連眉毛都沒抽動一下,擺明了公事公辦、麵不改色得非常徹底。左臉頰貼著塊藥布、左手戴著連指護腕,露在外頭的少量膚色白皙,長過腰際的發看似濃密、色澤黑得像假的一樣。
宛如一具當成展示物或作表演用的人形娃娃。
那頭黑發被同色係的細繩綁住,和發絲垂掛在一起——他還記得,她曾經在他麵前小露那麼一手「快速捆綁長發」的神乎其技。雖然貌似尊人偶,不過當她表現出喜怒哀樂等情緒時,卻又是那麼靈活生動。或者該說,正是因為沒表情的臉和表現出內在情緒的臉兩者間造成了極大的反差,才特別使人印象深刻……
「……喂、喂!白石。」已經檢查完畢的忍足謙也推了好友一把。「你還在發什麼呆啊!輪到你啦!」
「啊呃?哦!」他趕緊站上能一次測完身高體重的儀器。
全校健康檢查的順序,固定首先都是由三年級開始。因為檢查時必須脫掉製服、以僅著貼身衣物的「半裸」狀態示人,所以每班絕對是男女生分開進行。除了原本在校內擔任保健老師的黑河以外,另外還有四、五名隨校醫前來的護士幫忙。檢查工作有護士們協助醫生執行,她主要負責記錄數據以及最後的統整任務。
「嗯……」穿著白袍的醫生脖子上掛了個聽診器,看了看顯示在儀器上的數字。「一百七十八公分,六十八公斤……真是標準的身材呢。現在的國中生真是發育良好啊!長得真高!或者該說是營養均衡?你很注重健康嗎?白石君。」
被問話的少年點了點頭。
「哎呀——就這年紀的孩子來說真不容易。這位忍足謙也君也是。」年輕醫師拍了拍浪速小子的肩膀。「我大部分遇到的案例,還不都是趁著尚有揮霍的本錢時亂吃亂喝、又是熬夜又是抽煙,甚至還有把藥物當成補品亂吃的,簡直是無所不用其極地糟蹋自己的身體啊!」年輕醫生一麵咂嘴、轉過頭去,「妳說對不對?黑河小姐。」
黑河守依舊沒套上白袍,身上仍然是那第一千零一套簡單輕便的黑色長衫和長褲、一雙好站好走好活動的深色運動鞋;雖然被護士們勸說起碼該要套個白袍、看起來會比較專業,不過她始終沒照做——不必穿什麼白袍,她看起來也已經夠神聖莊嚴。白石不禁開始想象倘若哪天打開她的衣櫃,搞不好會看見裏麵排得滿滿全都是同款式的黑色係服裝;就和超人或蝙蝠俠那種英雄的衣櫃、都儲放著同一套服裝以備不時之需,多麼壯觀的景象……
正在填寫健康檢查記錄表的黑河守的顏麵肌肉和嘴角都繃直得厲害,被捏緊的筆杆發出吱吱嘎嘎的聲音;彷佛正在隱忍著什麼,並且隨時都會爆發出來。她麵前的桌上擺了個插試管用的容器,一根根試管內盛裝的是檢驗用的血液;色澤濃淡深淺不一,有些晦暗汙濁得一眼就能判斷出血液的主人體內組織器官大概已經瀕臨崩壞邊緣。不過,有少數的血液卻在日光燈的照映下發出極致美麗的紅色——像頂級的紅寶石或高檔的紅酒那樣鮮豔妖嬈的顏色。
務實理性派的黑河守從來就對那些沒半點用處、隻會閃閃發亮的裝飾用石頭完全不感興趣;光是稍微知曉一些采集原石的不人道過程,就夠使她對這些徒具外表的石頭作嘔。此外,她性喜甜食、不喜歡咖啡或酒,向來更討厭紅色——然而,這些豔麗的鮮血卻讓她凝視得目不轉睛。而那幾管血液中包括了網球部部長的。
那種鮮豔的紅,就像先前西丁霍吉校長要她穿上的和服底色一樣。她討厭紅色。但是卻不知怎地、她深深著迷於閃耀著妖豔之紅的鮮血。從前不管是在學校裏麵、亦或在實習階段,一直都沒變過。她不喜歡解剖生物、討厭內髒那種奇形怪狀又醜陋的滑溜溜物體、更厭惡它們散發出來的黏膩惡心的腐臭味;實際上,她也非常排斥血腥的味道。不過,卻莫名奇妙愛看血——隻愛欣賞血的顏色。也因此,雖然年紀輕輕、黑河守抽血的技術卻很有一套,精湛又迅速,不會輸給經驗豐富的中老年護士。
「美麗」。除了美麗以外,她似乎想不出更適當的詞彙去描述那種顏色。那是一種世間最美麗的顏色。她覺得自己的血並不是那麼漂亮;而是帶了點黯沉的黑。無論是從靜脈抽出的血、或者受傷時流出的血皆為如此。不過,他卻連在靜脈血管裏流動著的、那些養分被吸收殆盡盛載滿廢棄物的髒血,都是那麼晶瑩剔透、完美無瑕。
是的,就是幹淨純粹、清澈得毫無雜質——那是比精密處理過的寶石更加璀璨奪目的色彩。黑河守稍稍彎起了兩邊唇角,為自己終於想到應該頗貼切的形容詞而感到欣喜。
——簡直是從裏到外的完美,白石藏之介。就連他的「內在」,也是一樣那麼地完美無瑕。
她腦子裏正想著的那個人瞥見她嘴邊的笑意,卻不曉得她在高興什麼;隻覺得她真心笑起來的樣子果然還是比較順眼。
舉目望去,每個抽過血的學生都擺出相同的動作,一手拿著棉花團壓住另一手前臂末端靠近肘關節的位置。
黑河兀自冥想得入神、想得雙眼發直,即便年輕醫師走了過來、並站在她身旁過了幾分鍾,也完全沒察覺到。
「喔喔——黑河小姐,妳的字還真是瀟灑呢!真像那種被裱框起來掛在牆上的狂放的『草書』字體。果然很有個性、有股大將之風。」
年輕醫師對她所流露出的厭惡感和危險氣息不以為意,反而更將上身微微傾斜,就近俯瞰寫在窗體上的筆跡。「一般會認為筆跡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潛在性格。想必從前在團體當中,妳也是最鶴立雞群的那個吧!嗯嗯、一定是這樣。妳自己覺得如何?我這麼猜測對嗎?」
一股古龍水的氣味飄進鼻腔——麝香的味道,蓋過消毒藥水的氣味。黑河忍不住用左手捏住鼻子。她比較喜歡清爽的自然氣味;譬如像是被陽光曝曬過的衣物和被子所散發出來的味道。
忍足謙也和白石藏之介兄弟檔麵麵相覷,一致覺得這名年輕醫師的態度似乎太熱絡——熱絡過頭了——以初次見麵的陌生人而言。明明旁邊就有幾名和他一同前來的護士,他卻隻顧著和她閑扯。
「渡邊醫生,你……」經過一番無聲的眼神溝通,最後決定由性格較為外放的謙也作起頭。「認識她嗎?」
「當然!當然認識了!」年輕醫師雙手插在醫師袍的口袋中、挺直了身子。「呀——連我們教授都讚不絕口,一直說什麼關西女子短大的保健學科出了個成績優秀的畢業生。不管是學科、術科,甚至是實習的分數和評量結果,都把我們大學部的學生完全比下去了呢!被她照顧過的病患、尤其是小孩和老人,全都舍不得她。我們教授還直說什麼這聰明的學生去念短大實在是太可惜了、隻當什麼中學校的小小保健老師更是浪費!她應該要繼續往上進修才是;甚至可以拿獎學金出國去……」
當年輕醫師這麼對黑河守讚譽有加時,可以感覺得到旁邊的護士們顯然並不是很開心。
「關西女子短大?原來妳就讀的是女子大學啊。」沒被他口中的「妳」理會的浪速小子看著年輕男人。「渡邊醫生……」
「不用那麼見外,叫我阿哲就行了。」年輕醫師的身高和網球部監督差不多;前者穿著長白袍,後者穿著長風衣,兩人的體型看起來都同樣修長和清瘦。「畢竟我和你們監督是兄弟嘛!你們不也是直接叫他的名字嗎?」
——當他們得知年輕醫師的身份時,每名網球部部員莫不驚訝得眼珠子差點當場掉出來滾滿地。
「各位好!我呢——是負責這次健康檢查的校醫,來自大阪醫院。今年三十歲,未婚。」留著一頭褐色短發的年輕男子用手指彈了彈別在醫師袍左前襟的名牌,笑容開朗、嗓音十分宏亮。
「——渡邊哲(わ;た;な;べ;テ;ツ;),請各位同學多多指教。」
「渡邊……哲?」有些網球部部員顧不得禮貌,伸出食指指向對方;指頭還抖個不停。「不可能這麼巧吧?雖然的確長得有點像……難道說,你是……」
「是的,就像你們想的那樣、不需要擺出那麼納悶又吃驚的表情啊!」年輕醫師笑著、露出兩排閃亮得刺眼的齒列。
「我是——阿修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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