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842 更新時間：12-08-05 17:04
觀察到她的神情終於有所改變，戰戰兢兢的眾人也總算解除了像在高空上走鋼索的神經緊繃到即將斷裂狀態。
遠山金太郎大人，你是我們的救世主——
「……小金，你吵死人了、安靜點。」黑河一掌抵住邊喊她名字還邊撲向她的少年額頭，幫著手無縛雞之力的護士小姐把他拎到了身高體重計上。
一年四班的導師則是掏出手帕擦了擦汗。他是個年紀大概三十多歲的壯年男子，然而卻身子孱弱、外貌看上去總是疲憊不堪；大概是因為擔任著有小金在的班級導師的緣故吧。「謝謝、謝謝妳，黑河老師，幸好有妳在……」他還不斷地向年輕女子彎腰鞠躬，感謝她協助壓製像頭野生動物般亂衝亂撞的遠山金太郎。
黑河對一年四班的導師點點頭表示沒什麼，又轉回去看顯示在磅秤上的數字。「……小金，沒想到你竟然會這麼重……竟然比我還重。手掌和腳掌都大得離譜……嗯、雖然早就知道了。不過你的腳掌竟然跟金色小春一樣大小，比一氏裕次和財前光兩個人的腳還要大……」她一邊記錄小少年的身高和體重的數值、一邊說：「雖然你現在比我還矮，不過，以後你一定會長得比我高大很多的。」
遠山金太郎跳下機台，小臉因情緒興奮而熠熠發光。「咦？真的嗎？我真的會長得比妳還要高大強壯嗎？」
「真的。」黑河微笑著點頭，有些無奈。「雖然這麼說有點歧視矮子的味道……不過要是你一直都比我矮的話，那可就不太妙了吧。」因為會一直被當成長不大的小鬼看待。
（同一時刻，位於東京都立青春學園國中部一年二班內的越前龍馬，罕見地在課堂上大打噴嚏。「可惡……是不是有誰在背後講我壞話……」）
「真的嗎……我真的會長得比妳還要高！」對於黑河守說出口的任何內容向來深信不疑的孩童遠山金太郎屁顛屁顛地跟著她晃回座位，然後趴在她桌前，兩隻墨灰色的琥珀大眼閃著期許和企盼的光芒。
「這樣的話，我就能保護妳了、對吧！」
一旁的渡邊哲倏地張大了耳朵。
「……別說傻話了，我才不需要你或是任何人的保護。」黑河忽略掉年輕醫師那隻大耳朵，轉身去拿來一支新的針筒和橡皮管。「不要在人前亂講話，檢查完了就快點回教室。」
「遠山金太郎同學。」年輕醫師趁隙湊過來問道：「你很喜歡黑河小姐嗎？」
小少年點頭點得相當起勁。「嗯！當然、當然喜歡了！阿守是英雄！」
「什麼？英雄？」渡邊哲思索了一陣，更好奇地問：「那，你想和她永遠在一起嗎？」
他把腦袋點得更用力。「這是當然啊！」
「渡邊哲醫師……」黑河站了起來，針筒和橡皮管捏在手中，布滿陰霾的神情貌似想用針筒上的那根針一招讓對方斃命；或是用橡皮管勒死對方。「身為校醫，請不要誘導『未成年孩童』做出不適當的『問題發言』。小金，你也別亂聽他的。」
——不久前才在眾學生麵前做出「不適當舉止」的家夥還真有臉指責他。若非有財前光在場，不曉得事情會發展成怎樣的局麵；雖然他亦算是引發事件的間接因素。所幸剛才二年七班的導師恰巧待在保健室外頭、也沒因小小的騷動而進門——就不確定目擊的學生們會不會報告給導師知情就是了；旁邊的護士們也依然褪不去驚惶之色。渡邊哲把兩道修整過的細眉挑得更高。
「咦？可是，我是真的想……」
「你不需要想那些多餘的東西。」黑河把金太郎按坐在椅子上，讓他伸出左臂擺在桌麵。「你現在，隻需要擔心眼前的期中考就夠了。要是考差了，不用你爸媽出麵、我就會親自修理你一頓。」
「唔呃……」小少年畏怯地縮了縮肩膀。
當這女人情緒穩定時對他友善歸友善，甚至常常有「過度溺愛」之嫌疑；不過一旦卯起來發飆，可謂六親不認、連遠山夫妻或三船楓都難以招架；三船友道則是隻滿腦子想著「以暴製暴」的方式。這種麻煩時刻，通常是由脾性最為良好的拳館負責人黑澤出麵打圓場——而她也意外地挺順從他的勸導，自從某事件以後；還曾經因此被三船友道調侃「黑澤小子，你還真了解她」——用一種比生檸檬味還酸的嘲諷語氣。「真是夠了，你還真自以為是寶貝女兒被男人搶走的爸爸嗎？」三船楓老是會忍不住敲了敲他的光頭。
「那我現在要幫你抽血了，你乖乖的不要動。」
「抽血？抽血是什——」小少年未完的話被針筒上那根閃著冷酷銀光的針嚇得全吞回肚子裏。「唔呃？！什麼？抽血……就是要打針嗎？」
「嚴格說起來，不算是打針啦。」
黑河把橡皮管綁在他的上臂，左拍右拍了幾下，直到血管們清晰地浮現在肌膚表層。
「嗚……我不要打針啦……阿守……我不要打針……打針好恐怖……」遠山金太郎膽怯地搖著頭，想將自己的手抽回去。但是被某女輕柔卻堅定地抓住。
「……小金，你很崇拜Cool，對不對？」
一聽見心目中的英雄，少年整身的血液都瞬間沸騰起來。
「嗯！那是當然的啊！」金太郎單手握起拳頭揮舞，旁邊人們趕緊走避、免得不慎遭到波及。「隻要遇到危險就大聲呼喊他的名字！隨傳隨到的出租保鑣！出場的方式超帥超酷！無論如何都會保護需要保護的人！Cool、Cool、Cool——」小少年更唱起五音不全的調子，使在場所有人的聽覺飽受摧殘。
黑河滿意地點點頭，把針筒拿在手上預備完成——配合一頭長發兼渾身漆黑的長袖裝扮，她看起來更像一名準備丟擲暗器的忍者。「所以，你覺得這麼酷帥又這麼強悍的Cool，會害怕區區的打針嗎？」
「呃……」金太郎立刻垂下眉毛和手臂。「我想……他應該……不會怕……」
「這就對了。」黑河用鼓勵誘哄的語氣和小少年對話、一麵用眼角餘光搜尋好下針的目標點，「為了要成為像Cool那麼厲害又強悍的英雄，首先你得先克服打針這種『小小的恐懼』、才能更加成長，變成一個可靠的男子漢，知道了嗎？」
遠山金太郎歪著腦袋。就在他全神貫注認真思考之際，她已經把針頭戳進找定的地方。溢出的血液很快便填到針筒的八九分滿。接著，她將止血棉按在針與皮膚相接觸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把針往外抽。
「小金，已經結束了……」
「我知道了！我會克服打針的恐懼——」
幸虧就在小少年再度情緒亢奮地舞動起雙臂之前，她就已經把針頭完全拔了出來。
「小金，你把這塊棉花壓在傷口上。壓幾分鍾、血就會停了，記得不要去揉，否則會產生淤青。」黑河用哄孩子似的語氣說道。也的確是在哄孩子無誤。
「嗯！我知道了！」遠山金太郎乖乖壓著傷口，又歪了歪頭。「咦？為什麼我剛剛一點感覺都沒有？不會痛……」
「這是因為我一直和你講話、分散你的注意力的關係啊。」
黑河舉起裝有小少年血液的試管、對著天花板上的日光燈。裏頭的鮮血是幾乎呈現半透明狀的美麗豔紅，彷佛能從此端望向彼端。
鮮豔的、彼岸花的顏色——
由此可見，小少年的身體健康水平也並非一般。
和某部長的反應相同，金太郎不曉得她在高興什麼，為何會直盯住他的血、瞬也不瞬。他隻喜歡看她微笑的樣子。隻要她一笑，他心裏也會跟著開心起來。
「真看不出來……黑河小姐，對於應付孩子很有一套。和剛才完全不一樣……」護士小姐們全都流露出少許的敬佩之意。「難怪有些被妳照顧過的兒童病患會對妳念念不忘。」
正因為她們覺得野生氣味非常濃厚的遠山金太郎似乎挺難對付、宛如一匹脫韁野馬——根據照護幼童的經驗，這樣不好管教的小孩最麻煩了——所以護士們才有誌一同想丟給黑河守處置。幸運的話，或許還能順便欣賞欣賞她的糗樣。孰料根本不必花費一絲半毫的氣力和精神，小少年在她麵前竟然乖得像隻經過充分訓練和被馴養的家犬。
「難不成這當中存在著什麼要領或訣竅嗎？妳有參考哪本相關著作或研究嗎？」
「……根本沒有那種東西。」欣賞夠了以後，黑河把試管插回試管架中。「當妳們覺得『孩子很麻煩』時，這種念頭就會限製住妳們對孩子付出心血的想望。」
「也就是說，妳會無限製地對孩子付出？」
「……如果，有必要的話。」
「那妳為什麼不去擔任幼童和孩童的看護人員呢？感覺比麵對國中生更適合妳啊。」
「因為……」她斂下眼眉，視線流連在那一根根盛裝著血液的試管之間。「因為……」
視野逐漸變得朦朧模糊。
『……阿守，我們不希望妳……』、『妳會不自覺涉入得太過深入……那樣對妳不好……』、『……精神方麵的影響……』、『……妳該試著把自己抽離情境……那是別人的情況……不是妳的……』、『妳該試著……』
她聽不清楚。許多人的聲音在大腦裏形成一片渾沌。
那是妳、不是別人；那是別人、不是妳……
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
我不懂……不懂……
『我們希望妳能——』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該回報那些期望
我——辦得到嗎？
辦得到嗎辦得到嗎辦得到嗎辦得到嗎辦得到嗎辦得到嗎辦得到嗎辦得到嗎辦得到嗎
疑惑、猜忌
矛盾——
「阿守、阿守！」小少年的呼喚聲在耳邊響起。近得就靠在耳邊。「妳怎麼了？為什麼會突然發起呆啊？不舒服嗎？臉上還是手上的傷口還會痛嗎？」
稚嫩的嗓音裏略帶焦慮急切。
黑河抬起頭、回過神來，遠山金太郎正緊緊揪住她的上衣，可愛的小臉近在眼前。她從那雙漂亮的墨灰色的琥珀瞳孔表麵看見自己倒映在上頭的麵容。
「……我沒事，隻是稍微恍神了一下而已……沒什麼的。隻是有點累。」她摸摸小少年的紅毛腦袋，轉過頭、回答護士小姐們提出的疑問：「對年紀太小的孩子來說，我的個性太冷淡、又不夠親切，不適合照護幼童。」
這也是三船楓和學校老師、以及在實習階段帶她的木下護士長時常殷殷叮囑著她的話。
『妳的成績很優秀、各項科目的表現都非常出色，實際上人也挺好；也能把正確和普世的觀念教導給孩子。不過，缺點就是……』岩井太太曾經苦笑著對她說：「妳這副不苟言笑的麵容和正經八百的性格，會嚇壞初次見麵、還不了解妳的陌生小孩。金太郎君是因為情況特殊，所以……』中年婦人停了一下，又繼續說：「而且，家長也容易對妳產生誤會。』
這些關鍵點，黑河自己倒是不否認；也否認不了。全都是事實。她挺有自覺。
接著，她想起了一件……還在關西女子短大裏就學時所發生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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