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15 更新時間：12-09-17 16:08
隔天上午，當白石看見她仍舊老樣子穿著一身黑的運動服、腳踝上也依然拴著總重達六公斤的負重物時，禁不住挑高半邊眉毛。
「……你幹嘛用那種不以為然的眼神看我？」黑河不僅跟著挑高半邊眉毛，還舉起雙臂環在胸前。
「沒什麼……我隻是在想，果然還是『這樣』嘛……」他左手摀住嘴，低喃中隱約藏著笑意。
「你自己都講了要我在短時間內改變很困難，還想要求什麼？」她丟給對方不屑的白眼兩枚。
「是是是、妳說的都對。」部長用敷衍的語氣回答，走向保健室門口。「那我先回教室等考試了。」
「快滾……快走啦。」向來秉持「除卻必要狀況譬如工作以外，絕對不和異性共處一室」原則的黑河守，直到對方踱到門邊時、還沒真正察覺到自己正和對方「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尷尬立場。大概是網球部部長的氣息太過清新——清新陽光到不存有絲毫心機；讓她幾乎喪失所有的戒心和危機感。
嗯、的確有點進步了；至少這女人還會臨時改口、沒真的叫他用滾的回去。
白石滿意地點點頭，一手擺在門上。「考完試後，再一起去吃飯？期中考今天就結束了，時間會比較充裕。」
「……醜話先說在前頭，我今天打死都不請客了。以後也不會再請了，更不會做東西給你們了！話說我本來就沒那種義務嘛……」黑河盤腿坐在辦公椅上，忿忿然鼓起雙頰。
「大家不會再那樣胡鬧耍賴了，我保證。」白石舉起左手到一半，立刻換成右手——宣誓用。
「……是你的保證，那多少還有點可信度。」
他看著表情不悅的她，苦笑。「真的很抱歉……大家這麼不知節製，以後我會視情況要他們適可而止……」
「算了、你不用道歉啦……又不是你的問題。」黑河連人帶身下的椅子轉了九十度，一手靠在旁邊的桌麵撐住下顎、歎氣。基本上，那群人尤其是搞笑二人組——金色小春根本就是故意耍花癡惹她大吼大叫，一氏裕次不知是真是假地配合著幫忙敲邊鼓；可能是覺得她平常過得太沉悶無聊了需要多一點「刺激」。
「妳應該不會討厭大家吧？」白石試探性地問。
「……要是討厭的話，你們就會看到我表現出『真正討厭』的樣子。」
「呃、說得也是……」不必親眼見識，隻消稍微想象一下這女人卯起來暴走的態勢，就明白肯定會恐怖得很。「假如真的受不了的話，妳要告訴我。」
黑河將臉麵向窗外、舉起手、看也沒看人家一眼，隨意揮動了幾下。
白石盯著那隻手一會兒，又舉步走回她麵前。後者轉過頭來正眼瞪住對方、雙腳縮到胸前、一臉驚嚇的模樣。
「怎、怎麼了？還有什麼事嗎？」
那種反應也未免太傷人；敢情是把他這個陽光少年當成了魑魅魍魎？可能連魑魅魍魎的待遇都還要好得多。
「妳的手，」白石用下巴指了指。「有好些了嗎？」
「這沒什麼，隻是一點小傷……」
「不隻是右手，還有左手。」部長視線從她的右邊移到左邊。「之前留下的那些刀傷……」
「那些已經好了。」黑河偏著頭，不知道哪根神經突然接錯、徑自推高左臂的衣袖讓對方瞧個仔細。上頭劃過兩條還算新鮮的疤痕，色略呈白。
近距離凝眸觀察，還能發現許多深深淺淺、大小不一的痕跡。看不出來是怎麼造成的。
或許對於男性而言，傷疤可能象征著一種從小跌跌撞撞成長到大的紀錄、甚至會引以為傲；但是從沒聽說過有女孩子會喜歡自己傷痕累累。
也或許跟喜不喜歡無關，而是不得不為之的問題。畢竟沒人喜歡受傷和疼痛。
「……有必要看這麼久嗎？應該沒這麼好看吧。」看得她又不由自主全身燥熱起來兼雞皮疙瘩肅然起敬。由於經年累月習慣穿著長袖服裝的緣故、鮮少受到陽光曝曬的膚色顯得十分白皙；不過相對的，血管和筋脈的分布也特別明顯，有幾條還微微浮起在肌膚表層。黑河收回手，拉好袖子。「都過了這麼久了，真的沒事了啦。我覺得在所有種類的創傷中，開放式的切割傷是最好治、也是最容易痊愈的。就算丟著不管也完全不需要擔心。」
「那，妳認為哪種傷勢最難治療和複原？」
「當然是內——哎！你問這個做什麼啦？」黑河氣惱地瞪大雙眼。「快點滾回教室去！第一節考試快要開始了！」
這次終於叫他滾了。
「好啦、我現在就回去。」
白石頓覺哭笑不得，並且確定自己一定是個被虐狂。
嗯……還是不要繼續鑽研這種問題好了，對身體不太好。
在回教室的途中、部長甩了甩頭，將所有的心思全都挪到接下來要麵對的期中考上。
×
過沒多久，黑河被來自校長室的室內廣播呼喚過去。
和之前一樣，西丁霍吉校長備好熱騰騰的新茗和豐富的茶點、以熱烈的盛情歡迎她的到來。
「Miss黑河！老夫真想念妳——」
她迅速往旁邊一閃，讓中年男子撲了個大空。
「嗚……妳怎麼跑得這麼快？狠狠傷了老夫的心……老夫不依……」
「你隻是想念我的和服裝扮吧……變態老頭。」
「老夫才不是什麼變態！隻是非常非常憧憬日本的傳統文化，希望由妳來實現老夫的想望罷了——」
「那有什麼差別嗎。」
秘書淺江沒理會一把年紀了還在年輕人麵前咬著蕾絲手巾哭哭啼啼、畫麵看起來有點教人作嘔的上司，在小和室裏擺妥了坐墊，並且替她斟好一杯熱茶。「黑河君，過來這裏坐吧。」
「是。」黑河停住對外籍中年人的冷聲吐槽，脫掉運動鞋踏上離辦公室地麵有點高度的和室地板，跪坐下來、身軀挺直、下顎微微朝內收。
「校長先生，請不要再演了、那樣一點都不好笑。快把要交代的事情說說，好讓黑河君能回去做她該做的事。」不過在這之前，校長秘書看著她腳踝處那兩圈隆起。「黑河君，我上次就想問了，妳腳上那是什麼？」
「……隻是訓練用的東西。」因為和服的裙擺夠長，所以她也沒特別脫掉兩條鉛塊。
淺江秘書見對方並沒有顯露出深入解說或補充的意願，便轉而催促自家長官。
「嗚……好吧。嗯、嗯咳、嗯咳。」西丁霍吉校長沒穿著西裝，而是換了件正統和服。「Miss黑河，老夫要說的事情……老夫知道，這對妳來說一定很勉強……原老師應該跟妳提過了吧？」中年男子福泰的身軀以一種扭曲成S形的詭異姿勢跪坐著，看來還挺不能克服雙腳麻木的難關。
「但是，老夫希望妳能答應參加新進職員的歡迎會。」
「……我從來不去居酒屋那種地方、也沒去過，更不必去。」
小和室裏，黑河跪坐在墊子上、抬頭挺胸，麵無表情又嗓音毫無起伏地回答。她雙手整齊地交迭在腿上，一雙黑色連指護腕看起來像是傳統裝束的手背套，身上則披著一件綿綿細雪紛飛圖樣的深色和服，那是熱愛日本文化的霍吉校長硬是要她套上的。本來他要求她換穿整身和服，但是被以「浪費時間」為由嚴謹地拒絕掉。
「哎唷、Miss黑河，妳不要把居酒屋想得那麼不好嘛……」西丁霍吉校長用求助的眼神望著秘書。
「黑河君，妳該不會把居酒屋想象成是酒店或夜店那種『不良聲色場所』了吧。」見對方嫌惡的表情便一目了然，淺江秘書苦笑著解說：「居酒屋的意思是小酒館，是一種提供酒類和飯菜的料理店。和隻提供以酒類為主的普通酒館和路邊的小吃攤不同，居酒屋會提供比較有質量的酒和飯菜。這是很具有日本風味的飲食店類型喔！雖然從前的居酒屋是以男性為主要消費客群；不過近年來，漸漸的也有女性會去飲酒用餐。所以妳不需要介意太多了，把它當作是一般的餐館就行了。不是有提供酒的地方就不好。」
被勸告者沉默著沒答腔，表情和姿勢變都沒變；活似天守閣內的那些擬真蠟像。
「這是個好機會啊！多去和新舊教職員認識認識、交流一下感情和入校心得，對妳是有幫助的。難道說，還要老夫規定妳必須呈交一份報告書上來……啊哈哈哈！開玩笑的、是開玩笑的啦！妳也知道老夫最愛搞笑了——」
西丁霍吉校長偷瞄一眼黑河守的臉色——這位黑皮膚的外籍教育家生平頭一遭見識到所謂佛教書上那些夜叉或般若畫像活生生具現在眼前的模樣——以某女為中心，狹小的和室內彌漫起陰晦而沉鬱的濃濃黑霧，連長過腰際的發絲都能在無風的室內一根根飄起；然後他趕緊否認兼打哈哈過去。否則，隻怕校長會當場慘死在某女的毒手之下；真正成為四天寶寺中學的第一樁凶殺案。
「……一點都不好笑，校長先生。」
「對、對不起，老夫的笑話一點都不……」
淺江秘書沒理睬又開始自導自演苦情肥皂劇主角的長官，對某女道：「那麼黑河君，妳可以回保健室了。」她露出歉然的笑意，微微朝對方頷首。「真是抱歉，耽誤妳這麼多時間。」
「不會。」
「希望妳真的能考慮考慮……能赴約的話當然是最好了。不要把和人之間的互動想得太過困難，不然妳會先局限住自己的可能性和發展性」
黑河守終於恢複成原本正常人類的樣子、瘴氣盡散；她站在校長室門口，恭恭敬敬地對兩位長輩敬禮。完後，才轉過身開門；在關上門前又對兩人點頭。
「其實這孩子，該有的禮貌都有啊……應該說實在太多禮、太嚴謹了，簡直不像個現代人。」校長秘書對著那扇關起的門板歎氣。「還有那身黑的打扮，真適合去當隨扈或保鑣……結果上回提醒她的事情根本就是白搭。」所謂「白搭的提醒」，指的就是衣著配備的改變那些。「她的毛病應該就是……主觀意識太強、太有自己的想法了。」
然而淺江秘書真正擔心的是，據說她和網球部校隊還是走得很近；而且好像愈走愈近，可以說快要到了形影不離的程度。
「老夫就是喜歡Miss黑河這樣子啊！皮膚細白、頭發又黑又直又長、眼尾還有點上翹，標準東方人的模樣，但是雙眼皮又很深、迷人指數瞬間上升！再加上她那副端莊正經的性格、穿起和服走動的姿態，活脫脫就是個大和撫子！」霍吉校長邊說、邊激動地猛拍桌麵。「那些批評她的人，根本就沒半點欣賞的細胞嘛！老夫還比他們更像是個日本人！以後有機會，老夫一定要讓她穿上十二單！而且要偷偷拍幾張照片！」
「……校長先生，請不要做出不符合身分的變態發言可以嗎？講什麼迷不迷人的實在太不象話，簡直像個覬覦年輕女孩還無法克製流口水衝動的糟老頭。」
「哦哦——Miss淺江，妳終於吐槽老夫了！正經嚴肅的人吐起槽來果然更有威力！」霍吉校長一手撫在心口處、歎息，神情十分欣慰。「這還用說嗎？要是老夫再年輕個二三十歲，肯定會追求她啦！」
「請您不要癡人說夢了，把份內的工作做好才最重要。」淺江秘書的眼神十分輕視和鄙夷。「如果您太偷懶的話，一定會被認真負責的黑河君瞧不起吧。」
「喔唷、那可不行啊！被她討厭可是很恐怖的！她絕對不會給老夫好臉色瞧！」西丁霍吉校長又緊張又焦急地猛拍辦公桌。「Miss淺江，快告訴老夫接下來的行程啊！快點快點快點！」
「是是、請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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