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4038 更新時間：12-10-07 00:03
坪數有限的診療間是拳館內室裏一處另外設置的小隔間，麻雀雖小卻五髒俱全、該有的器材設備幾乎都有，包括X光室在內——一切可見之物的體積都相當迷你；一進門便能聞到淡淡的消毒藥水味。三船楓讓白石躺在簡易手術台上，拿來生理食鹽水清洗傷處，再謹慎地剪去和傷口沾黏在一起的襯衫布料。裏村弘誌則是在一旁做好縫合的準備。
「少年啊！你這左前臂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要包得這麼一大捆？是受傷了嗎？怎麼受傷的啊？」
「呃、不，這不是受傷啦……沒什麼的，真的不要緊。」部長支吾其詞，總不方便向陌生人明示底下有些「值錢寶物」。
「唔、是嗎？總之沒事就好啦。要是真怎麼樣的話，咱前輩也不可能會不知道又坐視不管的。」所謂「前輩」指的就是已經退休的三船楓。裏村弘誌心不在焉地點頭，正瞇起眼睛、拿著線頭戳進細針尾端的孔洞裏。「難不成那是一種象征個性化的裝飾？可是用繃帶來表現，會不會有點浪費啦……現在的年輕人還挺愛搞怪的……」
「哈哈哈……」白石斜扯著嘴角，苦笑幾聲。
在清洗傷口以及聆聽部長將事件脈絡厘清的過程中，三船楓全然悶聲不響。中年婦人臉上的皮肉鬆弛、布滿歲月的痕跡，表情鬱鬱寡歡。
「……啥？這傷口是被咬的？確定是被『人類』咬的嗎？嗯……兩道裂口邊緣還留著很清晰的齒印，看得出來牙齒的主人體內的鈣質多到滿出來，就算要直接拿來做齒模都沒問題啦！但是怎麼會咬成這樣？其實少年你是被猛獸攻擊了吧？這附近有收容危險獸類的動物園嗎？這種時間，附近那個四天寶寺動物園也早就打烊了吧？話說那動物園裏有關著什麼會襲擊人的猛獸嗎？」中年法醫裏村弘誌準備妥穿完線的細針，一麵審視愈益清晰的傷口全貌、一麵嘖嘖稱奇。
「呃……我也很希望是被野獸攻擊……」倘若真是如此，那事情可能還會比較簡單容易些。
白石又是哈哈哈地苦笑，全身放鬆著躺平在硬梆梆的鐵架床上。雖說固然能夠借機休息是不錯，然而還要一邊忍受靠近右肩部位不斷傳來的刺痛感也夠讓人受的了。他眼角斜瞟身上這件算是已經報廢的襯衫，暗自慶幸著幸好學校製服不隻一套。總不可能把另一邊的袖子也剪掉，然後宣稱這是新款的「無袖製服」……不，或許這作法可行；說不準還能重演去年的戲碼、就像他的口頭禪一樣，讓「無袖製服」在今年也造成不可抵擋的風潮。而且還能將缺口剪成鋸齒狀；依稀記得曾經在某部作品中見過這樣的設計手法，喜歡製作小道具的裕次應該會感興趣……
至於染了血的地方，也許可以對外解釋成這是一種新穎的印花布料。缺點在於當血液凝固成血塊後，也會連帶使被浸滲的化學纖維聚縮在一起，無法伸展、讓已經很欠缺彈性的製服穿起來更顯緊繃。若這真是預備販賣的商品的話，應該會落得滯銷的下場、最後相關人員都會被移送法辦吧。
網球部部長躺在手術用病床上、兩眼瞪著天花板，窮極無聊地天馬行空亂想一遭，在這種緊迫萬分的時刻——他想這應該是被那毫無搞笑細胞和神經的女人磨練出來的新本事——「自得其樂」的本事。
「欸、少年啊！我看就連車禍的傷也不見得會搞得這麼嚴重。那女孩到底是用上了多大的力氣咬下去啊？一定痛得要死吧？你是跟她有過什麼糾紛瓜葛嗎？她很恨你嗎？難道你是她殺父仇人或放火燒了她家？」
因為傷口的切麵呈現不平整的撕裂狀之故，即使不願意縫合也沒辦法。
「不，我想她應該不是恨我……希望。」白石從未有過這麼想虔誠跪地祈禱的衝動。盡管被稱為聖經，然而他卻不曾做過像個信徒般禱告這種行為。他是個務實主義者、走理性路線，凡事講究原理基礎、盡心盡力、腳踏實地、實事求是，努力實踐訂立好的目標。
話說回來，真要討厭或恨他、以及他們的話，她根本就不會繼續和他們產生互動與交集了。黑河守自己也提過——還沒搬出「真正討厭」對方的那麵。
裏村弘誌見三船楓的雙手頻頻顫抖不已，便按住她的肩膀，示意她讓位。「前輩，您還是暫時去旁邊坐著休息一下吧。接下來的就交給我了。」
三船楓緩緩起身，移動著福泰多肉的高大身軀，慢慢走到牆邊的椅子、坐下，難過得把臉埋進雙掌中。「怎麼會……怎麼會這樣……」
中年婦人的喃喃囈語聽起來傷心得肝腸寸斷。
「說起那個女孩……名字叫做黑河守是吧？守……這是男生的名字吧？從沒聽過有女性被取成這種名字的，要不是她父母不拘小節、大概就是觀念前衛。肯定經常會被誤解，在班上也會被老師劃分到男生那邊吧。記得她好像是關西女子短大的保健學科畢業的，成績很優秀、而且還是榜首；雖然說短大的榜首好像也沒什麼……」貌似自言自語的法醫被網球部部長報以「關愛親切」的幾眼。
「裏村醫師，依在下拙見認為……不管是什麼學校或是哪種類型的學校，榜首不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嗎？這表示她非常認真進取、努力向上。不管是普通大學還是短大、專門學校也好，都應該給予嘉許才是。」
他白石藏之介最大的優點就是包容力特強、超乎常人。
「唔、你說得很有道理。我對她有點印象、也遠遠地見過幾次，在幾次醫學研討會上、和去拜訪她實習的醫院的時候，因為我和曾經帶過她、神奈川今井病院現任的護士長有點小交情……但是沒和那女孩講過話，不知道她是個怎樣的人。總之，覺得她的氣質有點特別就是了……給人感覺冷冷清清的。每次看到她，除了工作時必須換穿的護士服或消毒衣之外、就是一身黑色的裝扮。」裏村弘誌接手清洗傷口的工作，一麵和病患閑聊。「而且，聽說她很沉默寡言、性子孤僻、不怎麼好親近，但是在做事方麵很認真負責、絕不拖延懈怠，也不會爭功諉過，甚至還會搶事情去做……之類的。」
護士服……
她的膚色白皙，一定很適合那種淺色係的服裝。雖說「白衣天使」的形象和她給人的感覺似乎有點不太搭軋。但是不可侵犯的聖潔氣質倒是有那麼點雷同之處。
「或許一開始她是那樣吧？對人愛理不理、惜字如金、態度很衝、口氣又硬又凶……呃、現在好像也還是沒什麼變。不過，後來也覺得她其實意外的挺健談。」白石望住天花板，回想著同黑河守閑聊時的場景。「隻是要看話題她感不感興趣……或是搭不搭得上吧。反正過程還挺有意思的。再加上她的確不管做什麼都很認真、總是心無旁鶩，所以我很喜歡她——那種工作態度，是值得學習和仿效的目標。」他硬生生地在「她」之後追加補充，差點反應不過來、舌頭打結。
「嗯、我認同你的看法。看不出來你小子年紀輕輕的，卻能心懷如此偉大的抱負和見解，我應該要向你學習學習才行啊！」裏村弘誌大笑了幾聲。「不過，她之所以會健談，應該也是因為跟你們混熟了的關係吧。」
中年醫師用生理食鹽水和棉花棒小心翼翼地清洗掉傷口四周的血跡，不自覺哼起輕快的小調。「有些人種防衛心強得很、個性又頑固，不輕易敞開心扉；但是一對什麼人敞開了，大概就會是掏心掏肺的程度。」
那女人稍微敞開了點心扉，然而必須流血流汗與「掏心掏肺」的卻是千辛萬苦的他們。白石苦中作樂地自嘲。
「好了。」將傷口清洗到一個段落後，裏村弘誌執起灌滿藥液的針筒，穿好線的銀針則已經備好在旁。「為了避免你中途因為疼痛而亂動，妨礙到縫合的進行，我現在要替你局部麻醉。沒問題吧？會對藥物過敏嗎？或是說有沒有恐針症？會害怕尖銳的物品？」
白石搖了搖頭。「不，我沒有過敏的病例。也不會害怕針頭注射。」然而，被縫合傷口倒是第一次經曆。
「很好。」中年醫師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愉快。
接著，白石感覺到針尖戳進了肌肉。傷口部位漸漸失去知覺。
「不過隻是區區的咬傷竟然需要縫合，真是史無前例……但是話說回來，隻是用咬的也能搞到快要皮開肉綻，或許該研究一下那女孩的牙齒構造和測驗鋒利度才是，搞不好會得到很有趣的結果……」
藥效完全發揮作用之後，從右頸一直到右手指尖的所有神經全然麻木無感。雖然感覺得到針線不斷地穿進肉裏又穿出肉外，甚至還聽得見線與皮肉接觸時發出的摩擦聲，但是一點疼痛感都沒有。對於需要動外科手術的病患而言，麻醉這種手續真是奇妙又重要；病患不會感到痛苦，醫師更能放手治療——亂翻亂弄體內髒器之類的。麻醉可以說真是個方便又偉大的發明。
想到麻醉——據說麻醉這種功夫是中國的神醫華佗發明的；雖然有更多說法指出史實上並沒有這個人，他隻是個神話人物。無論如何，傳說他精通各種領域的治療法，在動手術前會先讓病患飲下名為「麻沸散」的麻醉藥。說到麻沸散這種東西，具有麻痹效用的曼陀羅花便是其中一種製成的材料；曼陀羅還分成很多種，有大花曼陀羅、紫花曼陀羅……對了，之前花店老板特別為他而進貨的那幾盆黑色曼陀羅，一定要找時間去領回來才行，否則就辜負老板的一番好心了；起碼該繞去跟人家打個招呼，免得那位大叔會以為自己被小毛頭晃點……
仰躺著的白石在腦子裏胡思亂想了一大圈，還有心思和餘裕回應中年醫師。「……裏村醫師，楓醫師還在難過著呢。」他望著天花板，眼球被一大片因燈光反射而顯炫目的白刺得發痛。
言下之意，就是「在這樣的情境中講那種類似揶揄的話不太好吧」。
「啊、抱歉抱歉，前輩請不要當真，我隻是開開玩笑……」
「這種玩笑一點都不好笑。」白石代替暫默的中年婦人回答。
「那孩子……已經很久沒出現攻擊行為了……」三船楓沒改雙手掩麵的姿勢，悲傷的話語流出指縫間的空隙。「……自從遇到金太郎君以後。」
「那位金太郎君又是個什麼樣的孩子啊？」裏村好奇發問。
三船楓沒響應對方的問題，兀自喃喃低語。「守那孩子曾經提過，金太郎君就像太陽……」中年婦人放下雙手，臉上還殘留淚痕。「……隻要和他在一起，就會感到平靜溫暖。」
「小金……真的對黑河來說是那麼重要嗎？」想了想，還是決定別直接以單名稱呼比較恰當。白石用不確定的語氣問道。但是沒加稱謂似乎也和直接喊名字的感覺沒什麼兩樣。
「或許，守自己心裏也在衡量斟酌。」中年婦人用指腹拭著淚，「這算是她第一次和我們以外的什麼人太過親近。也許……她是有點適應不良、導致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應對。」
網球部部長平躺著，一動也沒動，雙眼直盯住白得發亮的天花板。
「然而，有件事是確定的……白石君。」三船楓稍微頓住哽咽的語氣，用篤定的口吻強調。
「你對守那孩子來說很重要。」
隻是偶然到來、與整段事件毫不相幹的裏村弘誌眼中倏地發出充滿興味的光芒。標準鄉民看熱鬧的雀躍神態。
不過，縱使聽了對方那麼說，少年也不曉得該不該覺得高興；心情有點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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