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295 更新時間:12-11-03 00:05
就在即將轉進校舍大樓之際,月宮彩香從陰暗處走了出來。黑河停住腳步。
穿著學生製服的少女望著麵前的長發黑衣女子。腦海中全是昨晚渡邊哲特地打電話給她,唱作俱佳的話語言談。
『……大小姐,我告訴妳……那個黑衣女咬了白石君一大口——狠狠的一大口喔!說當場血流如注也不誇張!他幾乎半件襯衫都被染成鮮紅色!真是太恐怖太震撼了!在旁邊看的我都覺得快痛死……要是妳在場的話一定會尖叫吧!之後怎麼樣我不曉得,阿修、就是我弟弟沒告訴我後續發展,隻說他們部長被治療過了,沒事,根本就是有意隱瞞我嘛!這算什麼弟弟啊!大小姐妳也幫我評評理……』
無論那男的的表現形式是如何、又多麼會演誇張的戲碼、之後又囉嗦了哪些毫不相幹的內容,以及事發原因和經過等等,全都不在少女關心和在乎的範圍內。她不顧對方講得正在興頭上,直接切斷了通話。
隻要知道網球部部長受到不輕的傷,主因是這個女人——這樣就足夠了。
「黑河老師,」月宮彩香微微偏著頭,嫣然一笑。「妳要走了嗎?」
黑河守沒理會少女,徑自從她麵前離開。
「老師,妳……」月宮彩香的聲音依然從後方傳了過來。「隻會為他們帶來不愉快和痛苦而已。」
難道妳自己不這麼認為嗎——少女的呢喃音量極低,卻還是鑽進了耳道。
「不管是誰,都一定會覺得……妳還是離開了比較好吧。」
少女的嗓音清脆甜美。彷佛伊甸園裏那隻引誘和蠱惑人去品嚐禁果的蛇。
「不要再傷害他們……傷害白石君了。」
感覺得到少女心中那股濃濃的不悅和不平。
「——如果是我的話,一定會好好對待他、絕對不會讓他傷心的。之前發生在他身上的鬧鬼事件,好像是我造成的……不過,那也隻是妳自己的說法而已,沒有人可以證明。那隻是個意外……我絕對不會讓同樣的事情再度發生。」月宮彩香一手抱著懷中的書本,一手梳理著染燙過的棕發。「而且,我和他的年齡一樣,本來就比較適合嘛。」
本來就是這樣。少女的態度理所當然。就和一般的社會觀感相同。女方的年紀本來就該比男方小,才容易被接受、被祝福。
反過來,就變成了年紀大的女方想誘拐年紀小的男方了。不曉得會被批評得多難聽。更何況差了這麼多歲。
不公平。
然而,世界上哪有公平的事。
善良的好人規矩守法,卻遭受剝削、過得水深火熱;惡質的歹徒破壞規矩,卻盡拿好處、過著吃香喝辣的好日子。
公平是什麼?
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絕對的公平正義。公平正義向來就是掌握在那些勢大權大的有錢人手裏。是一種解釋的人不同,意義也會跟著改變的虛幻之物。如同正史以及稗官野史兩者間的對比。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永恒不變的真理。
她推翻不了這項鐵一般的真理,也沒打算為自己辯解。
「老師,我最後再告訴妳一件事……」月宮彩香以輕快的語調說。「那個我們班的男生,確實是我推的沒錯……妳早就懷疑了吧。妳不是普通人,要發現這種台麵下的事情應該很容易吧。」
黑河仍舊抿著唇沒答腔。
「但是,沒有物證和人證,就算妳察覺到、也確定了,還是沒辦法告發我。沒有人會相信的。」少女放慢了語調,聽起來頗耐人尋味。「就像我之前找渡邊哲和他的小弟們去圍堵妳的那件事一樣。還有……最早以前的那些惡作劇也是一樣。」
即使那些惡作劇者再怎麼傻,也絕對不可能會笨到對網球部的相關人士招出自己的行徑;再加上健康檢查時輪到抽血項目的時候,已經被能當成凶器的針筒「無聲恐嚇」過了——相信那些惡作劇者們應該已經充分了解到在這世上,有些人是永遠無法去招惹的。至於被惡作劇的那方更不可能會逢人訴苦。因此,這些過往便成了隻有當事者才知曉的、永遠的秘密。
黑河移動雙腳,就要從少女麵前離開。
「老師,妳現在要走了嗎?」月宮展現出良好的家教以及修養,向對方鞠躬。「——路上請小心安全唷。」
少女的柔聲招呼聽在耳裏,極端諷刺。
心很痛,痛得幾乎承受不住、痛得沒辦法呼吸。腦中一片渾沌不清。
痛的原因並非少女的表麵譏諷;而是——被包裝在譏諷語氣中的事實。那些心底早就清楚明了的現實。
於是她收回踩出去到一半的腳、再度關起心門,封閉所有能接收外在訊息與表達訊息的所有感官。
隻要不看、不聽,就不會收到會讓自己難過的內容;隻要不說話,就不會傷到任何人。
就算清楚這隻是在逃避。
在全然的黑暗之中,她反而更能行動自如。
「咦?黑河小姐,妳要回家了嗎?我們可以一起……」
豐臣秀子興衝衝地跑到黑河麵前,不過卻被無視掉。
「黑河小姐?」女導師背著自己的大提包,望著對方長發過腰的背影,滿臉失望。「也許,她現在心情不是很好吧……」
黑發加上黑色裝束,一身的黑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彷佛縮了水似的更形嬌小。黑河守對豐臣秀子表示過「遇到無法解決的問題,隨時都可以來找我」。但是自己卻拒絕向人求助。
也想替對方做點什麼。
豐臣秀子捉緊肩上的背帶,朝網球場的方向跑去。在行經不知何故而一腳跪在地麵的網球部部長身旁時,還好奇地望了他一眼。
月宮彩香看了看兩名分別離去的同性師長。雖然不曉得豐臣秀子去網球場想做什麼,不過少女走向了還維持著單膝跪姿的網球部部長。
「白石君,你還好——」
他對少女親切有禮的問候毫無反應、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轉身朝網球場的方向移動。
「白石君……」
在對方將頭抬到能平視前方的角度之時,本想更上前些許的少女被對方無神的雙眼的震懾住,雙腳動不了半分。
從沒見過總是陽光開朗、積極向上向前的網球部部長露出比死灰更死灰的神情。
冷卻到零下冰點的眼中不含一絲溫度。
——用「絕望」一詞形容,再貼切也不為過。
月宮整個人動彈不得、完全無法直視對方背影,隻能直挺挺站著、用眼角餘光目送對方漸行漸遠。
被陰暗籠罩而抑鬱得令人不忍心直視。少女心中產生莫大的衝擊。
對白石藏之介而言,黑河守已經重要到這種程度了嗎?重要到周遭的一切都看不進眼裏?
對於心高氣傲、要什麼有什麼的千金小公主來說,這種被全然漠視的對待不僅是種挫折,更是汙辱。
月宮家於明治維新結束之際,被封為關西地方的華族之一,顛險地度過戰亂時期;到了平成年代,即便稱不上大富大貴、家財萬貫,縱然隻是個中看不中用的頭銜,不過就算把這名字搬到關東也還算小有名氣。
流著高貴血脈的家族獨生女兼大小姐,不僅琴棋書畫、花道茶道舞蹈皆樣樣精通,連體育也不差——這樣一名內外兼具的花樣少女,竟然……比不上一個無名小卒?輸給一個那種從頭到腳滿是窮酸味的對手嗎?重點還是個年紀大了那麼多歲的老太婆?
一股不服氣又不服輸的感覺油然而生。
隻不過是多相處了一些時日,結果會差這麼多嗎?
如果這是惡作劇,也未免太可笑了點。
月宮彩香握緊抱在懷中的書本一會兒,忽然抓起它們使勁往地麵摔,嚇壞幾名從後方接近的男同學。
「月宮同學,妳、妳怎麼了?」
「咦?不好意思……」被目睹失態一麵的少女也不見慌忙,反應極快地作出受到驚嚇的樣子。「剛剛我的書上有隻蟑螂,因為猛一看有點可怕、嚇到了,所以才不小心……」
「什麼啊!原來是這樣。」一名男學生搶著替她撿拾書本,並且拍掉沾在封麵上的灰土。「嗯?蟑螂呢?應該被震跑了吧?妳剛剛一定很害怕,才會摔得這麼大力。」
「真的很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作出摔書這種破格又不應該的行為……但是我最怕那種會在水溝裏跑來跑去、可能會有很多細菌不是很幹淨的昆蟲了……雖然我並不想對牠們那麼殘忍,可是……」少女輕咬下唇,泫然欲泣。在場的異性們火速成了大小姐的俘虜。
「沒事沒事!是人總會有幾項害怕的東西嘛!更別說一堆女生都怕蟑螂,沒什麼的!」替她撿書的男學生借機表現自己,自告奮勇地表示:「讓月宮同學拿著碰過蟑螂的書也不太好……我替妳拿吧!」
「喂!你別想偷跑哦!我們要公平競爭!」
「嗬嗬……那我就先謝謝你們,麻煩了。」月宮少女朝俘虜們甜甜一笑。被俘虜指數瞬間飆升;頃刻間,俘虜們被迷得暈頭轉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今夕是何夕。
「別謝、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啦!」
月宮彩香瞅了一眼網球場的位置,神態變得極其冷漠且不以為然;接著扭頭一甩、步進校舍大樓。
雨水一滴接著一滴灑落。天空開始下起綿綿陰雨。
×
隔天,她不在該待的位子上。
在出發去比賽會場之前,金色小春和一氏裕次特地跑了保健室一趟。當兩人推開門板時,看見辦公桌前的不是黑河守,而是一位銀發蒼蒼、年過半百的婦人。
「你們好呀……金色君、一氏君,好久不見了。」之前代替過她空缺的岩井太太坐在可旋轉的辦公椅上,和藹可親地對來人微笑。
「我們又見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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