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字數：3909 更新時間：12-12-20 18:00
離聖誕節還有一段時間，四天寶寺地區、浪速區、動物園區、乃至於整個大阪，都已然籠罩在一片濃厚的節慶氣氛之中。每戶人家以及每間店家，都在著手準備迎接聖誕節到來的工作。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穿著一身全黑大衣的黑河守停在一麵玻璃櫥窗前，轉頭望向走到前方不遠處的白石。他老兄正在欣賞陳列於櫥窗裏的聖誕節相關物品們。
「守，妳快過來瞧瞧，這組聖誕老人和麋鹿的迷你模型好可愛、聖誕樹也小小的。」白石一麵讚歎、一麵對旁邊的女人招手。「妳快來看、這邊還有薑餅屋，還有用棉花糖做成的雪人，做得好漂亮。」
一聽見與甜點有關的名稱，黑河守立刻飛奔過去，然後被對方嘲笑了幾下。不過，被嘲笑的那方也立刻吃了一記肘拐——不痛不癢的攻擊。
「你不要在外麵直接叫我的名字啦。萬一被同校的人聽到的話該怎麼辦？」雖說基本上，他們兩人單獨走在街上的景象就已經夠不正常、夠引人胡亂遐想。
「說的也是，要是被聽見的話就糟糕了。」男方擺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湊近她又摀住嘴、從指縫間發出細微的氣音。「那我喊小聲一點。守……」
「真是的、你別鬧。」女方笑得停不下來；笑瞇了的一雙眼完全瞪不了人、不具絲毫威嚇作用。
エクスラシ——隻要她一笑，他的心情也會跟著放鬆舒暢起來。「妳知道嗎？謙也那家夥的興趣就是逛櫥窗。」
「逛櫥窗？這是什麼奇怪的興趣啊？櫥窗有什麼好逛的？」對於走務實路線的黑河來說，這件事的意義大概就等同於「女人逛街」——一樣無聊。
白石抽了一下嘴角，摸了摸女方的頭頂和長發、順勢一手輕摟住她的腰際。「這種話私底下講講就算了，不要真的在他麵前嫌棄他的興趣喔、不然他會難過的。」
「咦？他會難過嗎？那個忍足謙也？滿腦子隻想著跑來跑去的家夥？」黑河雙手貼在玻璃上、轉頭仰首看著白石，露出詫異的神情。
「妳那種驚訝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謙也可不像外在表現出來的那樣、是個大剌剌又粗線條的家夥。其實他的神經挺纖細的、而且常常會想得很多。」身為浪速小子知心好友的白石不由得搖頭失笑。「聽見批評當然會難過啊。就像……如果妳喜歡吃甜食的興趣被取笑成『很幼稚』的話，妳應該也會覺得很不開心吧。」
黑河偏了偏腦袋。「要是被取笑的話……我不會怎樣啊。人家笑人家的，我還不是照吃不誤。而且喜歡甜食的人那麼多，又不是隻有我一個愛吃。」
「啊呃……算了，先暫停這話題。」白石隔著玻璃、指向用棉花糖堆成的雪人。「雖然不知道他會不會對這些節慶裝飾感興趣。妳想吃那個嗎？」
黑河不僅用力且快速地點頭，雙眼還迅速發亮。
「進去坐一下也好，妳看看妳的鼻子和臉都變得這麼紅、而且又很冰……」他用指腹去測量她的鼻尖與臉頰溫度；紅通通的、冷得像冰塊，雙唇的色澤卻蒼白如紙，空蕩蕩的頸項間隻以長發圍繞住、充當圍巾。「妳沒有圍巾嗎？我的給妳……啊、妳也沒戴手套，兩隻手冰得像剛從冷凍庫拿出來……」
「呃！不、不需要啦！你才要小心別著涼了！」黑河連忙按住對方意欲取下自己脖子上那條深灰色圍巾的雙手。「我這沒什麼的、頭發比圍巾溫暖很多，而且隻要在店裏待一下很快就會暖和起來……」
「是這樣嗎……那好吧。」
於是兩人隨即走進店裏。一推開店門，隨即傳出各種不同的聖誕歌曲。在就坐之前，女方去了一趟洗手間。
「——你看，除了白色的以外，還有藍色的、粉紅色、青色、黃色、淺橘色的雪人。」黑河守將盛裝棉花糖的容器舉到對方眼前。一球一球的棉花糖都裝在高腳玻璃杯中，色彩繽紛。「雖然對這種粉粉的顏色沒什麼感覺，不過，要是棉花糖的顏色太深的話，看起來會很奇怪吧？譬如說……黑色的雪人？也許可以試著做做看喔！」
「妳還是饒了我們大家吧。什麼黑色的雪人啊？那是不小心把墨汁翻倒在雪地上的結果吧。」白石苦笑著駁回這個提議。「而且，黑色的棉花糖……應該引不起食欲吧。」
黑河不服氣地小小嘟起嘴巴，用手指捏起棉花糖糖絮、送進嘴裏。「講得這麼肯定，又沒試過、哪會知道結果如何……」
「隻要稍微想象一下，不用試也能預測到後果的喔。」白石左手撐住臉頰、閉著雙眼，懶洋洋地掀起一邊眼皮。「不然，讓千歲來預測結果看看，怎麼樣？」
「還真的讓他預測什麼結果，那家夥又不是算命師……」黑河嘴巴嘟得更高，仍然不想就此認輸。「像是……『墨魚麵』那種東西，不也是黑色的嗎？看起來顏色也很奇怪，還不是有很多人吃、很多人愛吃。」
「麵和棉花糖的意義與功用是不一樣的，不能相提並論。黑色的棉花糖會嚇壞小孩吧。」白石拿起湯匙、攪動著擺在麵前的那碗甜湯。「妳幹脆說也把刨冰弄成黑色算了……」
被從女人眼中散發出的炫目光芒刺痛眼球，男方無力地接話道：「……我隻是隨口說說的，拜托妳不要真的付諸實現，結果一定會很可怕。而且隻會『浪費食材』而已，搞不好連妳自己都不敢吃。」
「啊……有道理。淋了墨魚汁的糖和冰好像很難吃。話說墨魚汁又是什麼味道啊？感覺好像很惡心……喝起來會不會像寫書法用的墨汁那樣？」墨魚就是烏賊，也就是屬於她避之唯恐不及的海洋生物之一。黑河守一副「你真是個天才、真聰明啊」的驚歎貌，飛快地拋開這個話題，專心享用起手邊的彩色棉花糖雪人。
「別隨便講那種惡不惡心的話，小心妳會被喜歡吃墨魚的美食客圍剿哦。而且墨汁和墨魚汁……應該是不同的東西吧。」白石失笑著搖頭。真是會被這個寶貝給打敗。
「不用擔心，就算他們來一大票家夥我也不怕。」黑河捏起一小搓棉花糖，直接遞到對方的鼻頭前。「喏、你要吃一點嗎？」
注重營養均衡與重視養生的白石向來對甜食興致缺缺，碗裏的黑糖薑汁寒天凍飲也是減過糖分的熱甜湯。
不過，他盯著在她指尖輕飄飄飛揚的棉絮狀物體半晌，然後就直接張開口含了住——連同她的一部分指尖。
直到這時候，黑河守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沒自覺」。
「啊、欸、那那那那那個——」
在女方急著收回手之前，男方就已經先一步往後退了。
「那個是哪個？我都不知道原來妳『口吃』的毛病這麼嚴重。」他品嚐著在嘴裏彌漫開來的淡淡甜味，若無其事的樣子。「啊、妳應該有洗手吧？呣……應該是幹淨的，否則妳就不會徒手捏棉花糖吃……」
淡淡的味道——就像她整個人給他的感覺。不是指她時常做出的那些脫序又辛辣的行為，而是氣質。
清清淡淡、卻深刻地植入於他心中。
「我怎麼可能沒洗手啦！剛剛才去過洗手間的耶！白石藏之介、你欠揍！」不小心情緒發作的黑河守一時間忘了控製音量、配合敲桌子的響聲，冷不防嚇壞店內的服務生與顧客們。
「有、我在。」男方舉起了右手，左手拿著湯匙、正在撈甜湯喝；一副不關己事的模樣，也絲毫不受她的激烈反應影響。「妳不用喊那麼大聲，我也聽得見哦。想揍我的話不要客氣、盡管動手吧。但是，我不是很想出名，所以還是回去以後再說吧。」
總而言之，就是料準了她不可能會真的對他動粗。
黑河雙頰迅速漲紅起來，象征著惱羞交加的情緒。「……要是把棉花糖丟進甜湯裏，味道應該會不錯吧。」
「妳千萬不要這樣。我認輸了。」
白石嘴裏含著一口湯、作出舉雙手投降的姿勢。而她照例也被對方刻意示弱的表現逗笑。
實際上，黑河自己心裏明白——真正的輸家是她。
打從走出校門後到現在，他完全沒提起關於她氣跑金太郎的那件事半個字。練球的時候，他也叫小金別放在心上、那種事沒什麼大不了的，既然是練習時間就好好專心練習雲雲。當然，她並沒出現在網球場。
練習完畢，白石向隊友們交代了一聲後、就立刻跑來找她。
「要不要一起去走走？」黑河還沒吐出推托之詞，對方隨即補了一句：「我知道有幾家店麵正在舉辦聖誕節期間甜點大特價的活動、所有的東西都很便宜，妳想去看看嗎？」
於是，黑河守就這麼被甜食拐來了。
之所以提出這項邀請，是為了想讓她的心情好一些吧。
遠山金太郎是黑河守最重視的對象之一。讓他小朋友生氣，她自己也好過不到哪裏去。
然而，動輒意氣用事的她時常就是克製不了自己這副衝動的脾氣；結果總是傷人又傷己。
在她的認知裏，相信妖精、精靈、聖誕老人存在什麼的，是隻有活在幸福之中、沒經曆過任何苦難的人，才有資格懷抱的夢想。
也可能是因為她不是什麼好孩子，所以才沒機會受到聖誕老人的青睞。
無論如何，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黑河守就失去了作夢的權利、沒有絲毫作夢的閑暇時間；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她就被迫麵對社會上的種種現實。
因此，一看見深深相信著聖誕老人確實存在的遠山金太郎，黑河就彷佛能從那個天真單純的孩子身上窺視到反麵的自己——不知何時，學會了憤世嫉俗、以偏激的角度質疑與批判這個世界、不信任與無視所有的人事物、甚至否定掉周遭的一切、隻顧著破壞視眼所能及的東西——內心充滿了黑暗情緒的自己。
她也想相信聖誕老公公真的存在；但是卻相信不了。「相信」的行為本身需要力量，而她缺乏那種正麵的力量。
當白石藏之介以半肯定半猜測的口吻說出她真正的心理狀態時，黑河守全然無言以對。
她並不是真的對金太郎生氣；當然不相信聖誕老人是實話。金太郎自己多少也了解阿守生氣的對象不是他。隻不過，當下小朋友一激動、無法心平靜氣地麵對她，就直接跑出去了。
「妳不要擔心，小金一定明白的。給他一點時間，他很快就能調適好的。雖然他年紀小歸小、也很會耍任性，不過，有的時候還是挺懂事。」白石用湯匙攪拌著碗裏那堆半凝固狀的寒天以及各種佐料，「如果他不能明白的話，就表示他根本不了解妳、也沒資格對妳生氣……對了，幹脆讓我用毒手嚇他，叫他心情好起來……」
「別鬧了。被你那麼一嚇，就算他本來沒怎樣、也要真的生氣了啦！」黑河啼笑皆非地駁回這個糟糕的建議。
「啊……說的也是，還是不要這麼做好了。欺負小孩的行為好像不太好。」
「什麼小不小孩的，你也隻比他大兩歲吧……」黑河看著麵前正在小啜甜湯的國中生——而且還是個對她的性子了解透徹的國中生。
哎……這小子還隻是個國中生而已，是個和小金沒什麼兩樣的國中生。為什麼他隻是個國中生呢？為什麼我的年紀比他大呢……
女方一邊玩弄棉花糖，一邊唉聲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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